相对于广场,贸易区后方的住宅区显得十分安静。这里的房舍之间没有任何距离,
一栋挨着一栋,前排贴著后排,像是一堆堆叠得很差劲的积木。这里有一座不属
于任何房屋的斜脊屋顶,里面藏着阁楼,唐尼就住在那里。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
出来的,我每次来到这里都会觉这个构想很有趣,因为没有爬上来的话,根本不
可能发现多出了一座屋顶。
我压低身形来到斜脊的北面,将手伸入某片木瓦间的缝隙,往上一掀,露出了底
下刚好够一个成年人弯腰通过的入口。
“喂,你在吗?”我轻喊。
“不在,”唐尼回应:“我家拒绝推销。”
“你还真幽默,”我钻进了入口,轻轻放下活板门:“十岁小孩的幽默。”
阁楼的空间不算太大,但是塞进两个人还绰绰有余。我绕过了挡在入口处,用来放
置各种工具的五斗柜(也用来预防有人掀开门就朝里头放箭的可能性)。这里的天
花板被被油灯燻得漆黑,垂吊著唐尼声称来自塔纳里斯沙漠,可以用来袪除湿气的
多孔海绵状植物。墙上挂著钩绳,单手十字弓,绊索和简易的陷阱,角落则是一张
四柱帆布吊床。唐尼正坐在矮桌边就著微弱的烛光擦拭长剑,雨水倾倒在头顶木瓦
上的声音让这个空间显得寂静又舒适。
在昏暗中,我踢到了唐尼惯穿的烟灰色皮甲。我皱着眉说:“我发誓这玩意比之前
重了两倍,你对它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在夹层多放了些铁片和铁环,”唐尼没有抬头:“穿起来比较有
安全感。”
“下一次你大概就会开始穿锁子甲和全罩头盔出任务了吧。”我调侃道,一边拉好
裙䙓在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我来得太早了吗?你看起来正在忙。”
“不早也不晚,反正外面在下雨。”唐尼抓了抓鼻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听着,
‘圣光之誓’还是‘碎夜者?’”
“啥?”
“不然‘影骑士’这个名字如何?”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正在帮我的剑命名,”唐尼严肃地说:“它就像是我的伙伴一样,我认为它值
得一个响亮,具有骑士风格的名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朴素,毫无装饰的寻常钢剑。除了重量和长度以外,它跟任
何具备寻常技术的铁匠打出来的武器并没有多大差异,要是再长个几吋,它就可以
算是双手剑了,但就算那样也不会让它变得比较特别。头子也劝过唐尼,要他换把
轻巧一点的武器,唐尼不听,说这把剑非常称手好用,持有它一定是圣光的旨
意。后来,在它斩下好几个目标的脑袋之后,头子也没有意见了。
“命名?骑士风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哪个刺客会替武器命名?”
“这个刺客就会。”他将注意力转回剑上,拿起了一块沾了油的布,开始替那把无
名的剑上油。我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这种感觉很...怪。唐尼曾经观察我做一样的事情。在我第一次给他食物以后,他常
常这样来我的住处找我。他不会说太多话,只是观察,看我怎么磨刀,缝补衣物,
时不时地问我一些问题,像是从哪里可以找到食物,穿什么样的衣服的人比较慷慨。
过了一阵子,我被头子招募加入团队,唐尼也开始问我怎么打架和逃脱,看着我调
制毒药。那时他的身上老是一堆伤,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伤是哪来的。不过,我
有听说他被某个风评不佳的盗贼集团拉入伙。
如今换我看着唐尼。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四肢修长的年轻男子,时间过的真快。
“唐尼。”
“怎么了?”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安盖。”
唐尼浑身一僵,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没有料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会让他如此
动摇。光是他的姿势就证明了安盖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呢?”他问道。
“那个下三滥问我要不要跟他上床。”
“是吗,那你说什么?”即使他的语气还是一样平静,我还是听出了一点急迫的
意味。不知怎么地,这让我感到有点得意,同时也有点生气。他怎么能问这种笨
问题?
“我说我会剁掉他的手指,”我将一缕头发拨到耳后:“还有他的老二。”
“很有你的风格,我敢打赌任何男人都会害怕这种威胁,特别像是他这种人。”
“不过,安盖也有提到,你付钱请他帮你办事。”
听到这句,唐尼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再从咬紧的齿缝中呼出。很明显地,这件事情
让他感到困扰。他将脸埋进手掌中,说道:“他还有说其他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不然我就不会问你了。”我摇了摇头:“你愿意跟我说吗?”
“我...”唐尼犹豫了。
安盖说的没错,无论那是什么,唐尼不想提到这件事,连对我也不愿意坦白。几年
以前,他带着几乎致命的伤口来到我的居所时也是这样。
那时我开始替头子工作不久,已经切断了和其他在夜间横行暴风城的盗贼群的连系。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刚完成任务,又脏又累地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没有换就
倒在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睡。就在我辗转难眠时,有人轻轻拍打我的窗户。
我机警地伸手抓住藏在枕头下的短剑,翻身下床,双眼紧盯着窗口。闪电的亮光映
出漆黑的轮廓,我立刻认出了他。我赶紧推开窗户,抓住即将倒下的唐尼,使尽全
身的力气将他拉了进来。他瘫软地倒在地上,暴雨随着他身上的血一起洒入房间。
我栓紧窗户,拉上窗帘,暗自祈祷没有人跟踪他。
“我杀了人,”唐尼哽咽著,像是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彻底杀死了...
我在他喉咙上划了一刀...我没办法...”他面如死灰,眼里只有绝望。这真的是那个
我认识的少年?或者,我真的有认识过他吗?
“冷静点,不要说话!”我强自压下内心的惊恐,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唐尼立刻听话地闭上了嘴,任由我将他拉上了床,鲁暴地扯开了他的衬衫。他的胸
口有一道伤可见骨的剑痕,从左肩斜至至右腰。床单很快就湿透了。狂风用力地吹
打着玻璃窗,整间房子都在晃动,我却觉得周遭一片寂静,只听的到我们两人急促
的喘息声。
这么多血!我心里明白按照这个失血量,唐尼很快就会死。我慌乱地翻找着急救物
品,找到了一管止血剂,拔开瓶塞就往伤口上洒,因为手抖的关系,至少有将近一
半泼到床单上。出血明显变少了,药水却还远远不够。我四下寻找可以用来止血的
东西,结果一无所获。最后我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壁炉里,烧
的炽红的拨火钳。
轰然炸裂的雷声掩盖了唐尼的惨叫。
接近黎明时,我精疲力竭地靠着床坐倒在地,唐尼的胸膛则微弱却稳定地起伏著。
他活了下来,一辈子都会带着那道被火燎过的创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自己在哭。
整整三天,唐尼一直在高烧中昏睡。替换湿毛巾和煮用来退烧的地根皮茶占据我大
部分的时间。我用麦麸混著磨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以免血液遭到毒素感染,并在他
梦呓的时候轻声安抚他。
第四天黄昏,唐尼才在洒进房间的暮色中醒来。“水...给我水。”他挣扎着想要坐
起,又被我轻柔却坚定地地按回床上。现在的唐尼脆弱无力得像是个初生婴儿一
样,让我忍不住感到心疼。
“你还不能乱动,不然伤口会裂开。”我将毛巾的水拧到陶罐里,擦拭着他的额头: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听得懂吗?听懂就点头吧。”
他长叹了口气,轻轻点头。“依涅丝,我想喝水。”他又重复了一次,似乎已经恢
复了他的些许沉着。在我将地根皮茶凑到他嘴边时,他因为那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胸口中剑会让水变得这么难喝。”
“那是药,不是水。把它喝完。”我说道。唐尼看着木杯里混浊的棕色液体,然后
闭上眼睛大口喝下剩余的茶。
接下来的几天,唐尼会在清醒的时候试着和我聊天,聊得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某间酒馆使用的辣酱配方,我们在儿时听过的床边故事,讨厌和喜欢的食物。唐尼
恢复得很慢,常常说著说著就会离题,想不起来自己说到哪去了。然而,当我问到
他为什么会被剑砍伤,他却变的异常清醒。
“我不想提那件事。”他说道,眼神介于请求和断然拒绝之间。
现在,成年的他又用相同的眼神看我了。他将长剑上多余的油脂抹去,收回鞘中,
不轻不重地放在矮桌上。矮桌晃了晃,让蜡烛流下了一滴半凝固的烛泪。
“我很抱歉,依涅丝,不是我不愿意告诉妳,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就算隔着衣服,我还是可以感觉到那道疤痕
和他的心跳。“我的命是妳给的,我应该要对妳坦白,但是我不敢。我鄙视我自己,
因为我所做过的事情,连圣光也不会原谅。”
作者:
ailanous (SoakingWet)
2017-06-10 09:57:00感谢赐粮
作者: kanariai 2017-06-10 05:28:00
推!好看!
作者: mcfish07 (小蓝) 2017-06-09 22:48:00
有搞头,蛮吸引我继续看下去的,给你个赞
作者:
winklly (阿鸟)
2017-06-10 00:20:00推个
作者:
wdcr (无敌超人)
2017-06-10 01:45:00一个刺客 却有着帕拉丁的精神反过来看那矮子 明明是个帕拉丁 却老干些下三滥的事...
作者: Laguz (拉古) 2017-06-10 18:53:00
推推推OvO+
作者:
charlie1 (charlie)
2017-06-10 21:23:00推,支持
啊惨了,看到是自赎之路就知道不会让主人翁轻松过了,而且通常是赎到四周的人通通下去了才能获得一点点解脱
作者: funk6478 (大恩) 2017-06-11 03:33:00
推 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