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 长夜将尽

楼主: liouji (Nowhere)   2017-10-25 11:11:59
长夜将尽
那时,夜晚其实已持续了很久。
对居住在永夜,接近无明的净土的她们而言,这想法似乎有些矛盾。但她们又总有这种感
觉,仿佛早在心中根植了好一段时间,不过是在踏上确实拥有日与夜的秽土时显得益发鲜
明,几乎可以听见这个念头在心底不停歇地分寸滋长的声音。
夜已持续了很久。就从那些不见光的处所,夜中的影子悄悄地漫出来,淹了一地。
曾有人为她们带来夜色,而今那人将为她们带来夜明。她们在那当下还不晓得,而往后想
必再也不会忘记:拂晓以前,夜色正是最深沉的时刻。
“听好了,丰姬、依姬。……传闻都是真的。”
夜将来到尾声时,她们和阔别已久的贤者先后漫步在深夜的竹林小径内。贤者走在前方,
浸润在寒星和冷月下的背影,与其说是导引,更近乎告解。记忆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
们几乎都在仰望;是何时起,那背影居然也像这样变得接近了,无须仰望,不再崇高而不
可及。
夜原来已经这么长。
“我也早就服下蓬莱之药,没有任何再回到月都的念头。”
夜原来已经这么长。然而她们甚至不晓得自己究竟期不期望天亮。面前的背影不再需要仰
望了,或许恩师也不再乐见她们必须仰望自己,于是她们抬起头,将视线转向更高更远的
地方。
竹叶婆娑,辟出一片窄隘的夜空。深邃的瞑色里,遍照秽土的月光悠远、皎洁、纯粹,非
常地美,教人几近发狂,以致崩溃。
〈SIDE Y:夜焚〉
首度在名符其实的日间醒来,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填满视野的是澄金的微芒,刺
得她不由得稍微敛上眸,眼际湿润,模糊的感觉像泛泪。重新投入昏暗暧昧的怀抱里,慢
慢苏醒过来的听觉捕捉到衣料摩挲的轻响,原来那怀抱真的是怀抱。
仅少的寒意间,更显得温暖是温暖。
难得在轻微的寒气里清醒,她想起这里是有四季,有日夜的地方。而她当下所置身的拥抱
与依偎则比这片土地要来得更加久违,迷濛间令她产生一股倒错,几乎以为时间退回什么
都还没有发生,她与姊姊单纯相伴入眠的从前。
纯粹是觉得冷吗(有别于月都,地上的隆冬正凛冽)?又或者是久违地在彼此的陪伴下入
眠,有种无意识的寻求使然,让姊姊凑了过来?在得以确认答案前,拥着她的手先溜进了
发间,轻轻地抚著头。于是她终于发现,那双手并非为了寻求,相对地,反倒是构成了一
种庇护的样子。
“……姊姊?”
她出声呼唤。拥抱的手没有松开,静静地将她圈得更牢了。那令她困惑,却也令她安心。
倘若姊姊不想放手的话,那么就这样也无所谓。她正这么想,温柔清亮,不带任何一分睡
意的声音当头传来。
“醒了?”
“嗯。”
“没事了吗?”
没事了吗?她循着字面思索了会儿,觉得自己是没事的──应该没事,实际上也没事。姊
姊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呢?下意识想回答“没事”时,她发现自己的唇仅是空虚地翕张,最
终未能成声。
是正确地解读,或误解了她含糊的沉默?她不晓得。惟独能感觉姊姊柔软的鼻尖凑到发际
──话说回来,那灵巧的指尖在发间爬梳时似乎碰上不少纠结,难道她平时的睡相其实算
不上好?──悠长地吁了口气,说:
“妳作了恶梦吧?翻来覆去,几乎呻吟了一整晚。”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姊姊始终把她小心地搂在怀里,看不见表情。半梦半醒的睡意眨眼间
被这句话吹得烟消云散,只有某种甚至连脱力感都称不上的、也许能归类为失落的情绪留
了下来。
“是……这样啊。”
“欸,没有自觉吗?该不会平时分房睡的时候,总像这样不自觉地作恶梦吧?”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等等,姊姊莫非整晚没阖眼吗?”
“若是平常,一沾上枕头就会睡着囉,这我有自信。”
不过呢──最心爱的妹妹就在面前作著恶梦,谁还闭得上眼睛?
姊姊的声音和这个早晨同等平静。几绺落在胸前的金发似有若无反映着晨光,沾着她的颊
,就在面前微微透亮。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想从朝日背过眼,但亦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渴望
回归漫漫长夜;在寸步不离的陪伴中阖上眼,她想起昨夜的梦境。
“可是,那真的算是恶梦吗?……我不知道。”
“是吗。梦见了什么?”
“梦见我们解决了近来的麻烦,但没有得到八意师父的下落。无从得知真相的姊姊和我一
如既往,单纯地继续过着生活……”
她就说到这里。梦的内容也只够她说到这里。毕竟梦里的日子没有任何改变,就像已经持
续了很久的夜晚,她们是永夜的住民,理所当然早已习惯。然而,姊姊说,作著梦的她翻
来覆去,几乎呻吟了一整晚。
然后天亮了。夜明的同时,梦里的她自顾自地焚烧殆尽,在一片濛亮间睁开紧闭的眼,晨
光照亮现实,现实是她们一直以来追寻的真相,并不等于她们想要的真相。
“呐,姊姊。”
“嗯?”
她想抬头,想知道姊姊用什么表情看待这件事;想知道在那双永远澄亮的金瞳里,自己又
正用什么表情看待这件事。但那双庇护的手实在将她圈得太牢固,怎么也无法如愿。于是
她索性将脸深深埋进那副无时无刻为自己敞开的胸怀里,最贴近心的位置。
“──妳觉得,哪一边才是恶梦?”
沉默。其实她总感觉这是可以预期的,说穿了她自己也没有答案,甚至不晓得自己想听什
么答案。问题本身就很荒谬,几乎给人一种滑稽的感受,想着想着居然连自己也涌现一股
想笑的冲动,喉头一抽,在变成笑以前,先变成了哽咽。
上一回像这样在姊姊的胸前哭起来,是远比她与姊姊单纯相伴入眠还要更早以前的事了。
可是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倒错感终归只是倒错感,时间并未回溯,已经发生的都已经发
生,漫漫长夜终于迎来了完结。
在地上醒来的第一个早晨,晨光清朗明亮。她同时置身于永恒的陪伴与永恒的寂寥间,别
无选择。她很清楚,她们是被留下的人,留下的东西里没有选择。
回过神时,她已在姊姊的臂弯里,像个孩子一样纵情哭泣。
〈SIDE T:夜长〉
她以为,关于可能性,一直以来她已思索得够多。
理所当然地,当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早已想不起和上一次这么做是多遥远以前的记
忆了,总之,她和妹妹久违地肩并著肩,眺望着同一个房间的天花板,却相对无言。没有
交谈;没有慵懒的翻滚或横陈;没有在彼此之间打闹横飞的枕头。就只是摊平自己,任疲
倦的空气无止境漫延。
纯粹地摊平身躯很容易,当下她能做到的亦仅止于此。心里有些东西,长久以来层层积累
,留下了那么深的痕迹,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将之摊平。
也不晓得后来是谁先对谁道了晚安,或者静默可能就这么维持到了其中一方入眠为止。她
确信自己醒著,然而一切感觉异常茫漠,那茫漠与寻常的困意并不相同,她静静地花了一
些时间勉强将那股茫漠与困意连结起来,意识还来不及下沉,先被呼唤拉往了另一个截然
不同的方向。
“──姊……”
理所当然地,她亦不曾预见(可能谁都不曾预见吧),会有这么一个不归永夜的夜晚,她
守着睡在身旁的妹妹,仿佛回到那让人怀念的时候。那时她们还那么小,和分别与成长都
还距离那么远。她翻过身,妹妹许久不见的睡容早已不再稚气,理应看得不能再更惯的脸
庞,却有一瞬让她感到无措。
她很快晓得原因。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和恶梦无缘的孩子。或者说,作姊姊的也希望,
妹妹最好永远是和恶梦无缘的孩子。
金瞳习惯了薄暗,慢慢地也就看了个清楚,那细致端整的眉心是怎么样在断续的梦呓间开
始聚拢。静悄悄掀了自己的那床被,轻手轻脚往妹妹的被窝里钻时,她想,只要妹妹希望
,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再更靠近一些,惟独不应该是那孩子漂亮好看的眉宇。
她至今记得当时妹妹终于完全婉拒和自己一块儿睡时,心中挥之不去的那股姊姊独有的寂
寥感。那时确实地感到寂寞的自己可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她宁愿以那股寂寥感作为代价
,交换妹妹的安眠;而不是怀着复杂的心情陪伴吗?
又或者她可曾经想过,其实感到寂寞的不是只有自己。悄然摸进妹妹被窝里,作姊姊的还
没有动作,不安稳的妹妹已先无意识凑过来,她伸出手,那么自然就形成一种庇护的姿态

心底有一瞬闪过摇醒妹妹的念头,又立刻被自己推翻。她记起临睡前,妹妹与她幻灭而疲
惫的沉默,于是又将那孩子搂紧了些。长久以来她是那么习惯在夜中徬徨了,理应是这样
的,夜明就近在眼前,她将妹妹连同正在发生的一切收在怀里,额抵著额,血则静默地熨
著血,阖上眼,却有种这夜比她们向来身处的永夜要长的错觉。
她能做的惟有睁开眼,看着自己漫长的徘徊缓慢地迎来终结。她知道会终结的,每一次将
她从夜中的徬徨好好地留了下来,不会丢失、也不让她丢失的,就只会是当下在自己臂弯
里深深作著梦的妹妹了。
对她而言,夜的结束和贤者的告解同等平静。澄金色的朝阳首度映入澄金色的眸底时,她
守着妹妹的睡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依旧还在这里的事实挟在渐渐转亮的天色间一齐
淹上来,令她前所未有地泫然,或许是晨光刺进了一夜无眠的双眼的缘故。
晚她一些,那孩子也醒了。窝在她怀中,初声就是确认的呼唤。
她仅能对妹妹的呼唤作出回应。除此以外的,她都不具备答案。妹妹一向聪明,想必是在
彼此的应答中感知了什么,那双依赖的手到头来没有松开,反过来亦将她拥得更紧,她忽
然明白妹妹也是一样的,那孩子心里同样没有答案。
她们只拥有共同的事实:自己依旧还在这里。渡过了那么长的夜晚,最终哪里都没有去,
还在这里,然而终究也就只能在这里。
至此,她终于得以阖上整夜未闭的金瞳。睑落下时,有东西跟着失足,沿着颊畔滑落。她
用力闭上眼,泪却不听使唤落得更凶,无从遏止的哭泣肯定是一夜未眠的反动,开始了便
久久不愿停下。
清晨凉冷的空气里,不知不觉间响起低微的抽咽。那声音与情绪都陌生,以致她无从分辨
那来自于妹妹,或来自于自己。就这么一路维持着搞不清楚──大抵谁也不想搞清楚──
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里,永远似乎总是略短;而须臾则太长),抽噎停了,但
泪没有那么快干。
才这么想,有只温热的手安安静静伸来,抹去了泪痕。
一片朦胧中,她睁开眼,面前有双真红色的眼睛和自己的金瞳一样,正在潋灩的水光里摇
曳荡漾。看上去像泪的余波,也像笑容的微光。
妹妹澄澈的红眸反映着旭日,仿佛宣告夜明般剔透灿亮。
想来是洗去狼狈的痕迹比想像中还费工夫,先后进了浴室,都待得比平时久。
等丰姬回到房间,迎著中庭的纸门开了,早晨的阳光漫进室内的榻榻米上。依姬正在镜前
,淡黄蘗色的缎带随意啣在口中,双手将银紫色的长发拢成惯例的马尾。见状,她走上前
,轻盈地抽走缎带,妹妹在最适当的时机放了手,让她熟门熟路把那束俐落而飘逸的马尾
扎起来。
镜里对上眼,她轻轻抚了抚手心底下,妹妹那头银紫色的发。红眸一晃,妹妹没有多说什
么,倒是她感觉手底那颗聪颖敏感的脑袋安安静静凑过来,偎着她抚摸的手,她们迎著晨
曦,没有交谈。
然后。远远地,远远地,有谁在朝光里呼唤。
“丰姬、依姬──?来吧,吃早饭囉。”
听见声音,日光中回头,贤者柔和的眼睛有着霜夜的色泽,像漫漫长夜的最后一点痕迹。
回应永琳的呼唤,她们站起身,跟在师父的后头,往起居间里去了。过去其实也曾有这样
的早晨,只是欠缺夜明,或已遗留在谁的梦境中。天已经亮了。
长夜将尽。惟独梦还很长。
(Fin.)
嗯,啊,怎么说呢。
失去了永远的事物终将朽坏,一旦与记忆有别,是不是也算一种失落与忘却呢。
幻灭这种题材真的很痛苦,偏偏就是会让人受吸引,伤脑筋。
凋叶棕的忘らるる物语真的是让人温柔地SAN值狂降的一首歌(O)
说起来,写依姬的部分时还好
写丰姬的时候,姊姊很无助的心情如实传达过来,于是执笔的人也好无助啊←
还是再干一支蓬莱泉凯风快晴好惹,SAKE UMA!(不是这样的)
作者: SeijyaKijin (代时上克下的鬼邪天opeop)   2017-10-25 12:53:00
UMAI
作者: LillyWhite (桃李不语下自成蹊)   2017-10-25 22:51:00
呜哇 这是师匠离开月都的前夕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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