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长!来了一个超漂亮的外国美女要找你耶,怎么回事?”
最近住民课的案件很多,课内非常忙碌,让我一时以为小松又再跟我讲不合时宜的笑话
了。这家伙只要快到下班的时候就会聒噪起来。
“怎么可能,我没有那样的约定。找错人了吧。”
“可是他说是要找宇佐见课长……”
哦,该不会是莲子的同学吧。
“阿阿,对了,那没错,请她进来吧。”
我将桌上的文件都往旁边堆,将桌上清出一个空间。虽说是个小城市,但是一忙起来真
是昏天暗地的。正好我也有些疲倦,可以有个机会找人聊聊也算是纾解压力吧。
“不好意思打扰了。”
敲门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跟小松说的一样,的确是很美丽的
女孩子。说著的日语非常流利,也没有奇怪的口音。应该是有好好接受高等教育的外国
菁英份子吧。
“宇佐见先生您好,我是先前跟您有约的Maribel Hearn。同学都称呼是玛莉贝尔‧赫恩
。今天是来向您请教一些莲子的事情的。”
哦哦。
“在那之前先向您恭喜,莲子看来在学术上获得极大的成功了。您的家人有这么了不起
的学术成就真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没错,自从莲子出现在NHK头条以后,我认识的人劈头都是跟我道贺莲子的事情。
但这个女孩子不一样。她虽然讲著道贺的话,表情也很开心的样子,眼睛却空洞得可怕。
这女孩……
“玛莉贝尔‧赫恩,对吧。莲子是怎么称呼妳的呢?”
她突然有点惊慌起来。但她露出点微笑。眼神似乎也有点精神了。
“莲子都称呼我为梅莉。虽然是有点奇怪的称呼就是了。”
“那我可以这样叫妳吗?梅莉同学。”
“可以的,请便。”
和市民打交道40几年以后,资质驽钝的我也学会了一些沟通技巧。而我明白眼前这个女
孩子稍微开心一点点了。
“莲子她的确有和我联络过,我也支持她到欧洲拓展新生活。虽然我已经是个基本上只
能在日本国内凋零的老人了,但绝对不是个希望女儿也固守家园的老爸。”
“这样啊。”
稍微聊过以后,我明白这个女孩子是和莲子同社团的朋友。莲子会经营社团,我完全没
有想到。但转念一想有可能是菫子的影响,也不禁微笑起来。
“偶尔才回家的莲子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老实说我很惊讶。但是听了她的说明我就
明白了。基本上只要有告知,我不会阻挡莲子的行动。这可能是我这边的血液的关系吧
。宇佐见的男性虽然都不怎么样,但是女性几乎都很特别。就跟菫子一样,所以我想,
啊,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请问菫子是怎么样的人物呢?”
“哦,她是我的姑姑。对莲子来说是个很有趣的姑婆。是个童话作家。在爱好者之中小
有名气,以异想天开最后又温暖人心的故事著名。”
“而且啊,菫子还是个超能力者喔。”
我故带玄虚地告诉眼前认真听我说话的女孩子。结果她并没有很惊讶。有点失望啊。
“嗯咳,总之,莲子受菫子影响很深。她们都是同类人,有着丰富的好奇心和想像力,
某方面来说也是个不受控的问题人物,但总是能给周遭带来欢笑。”
“是啊,莲子就是这样,我很喜欢她。”
眼前的女孩子听我这样说以后灿烂的笑着,很认同的样子。
这样啊……
“我其实明白梅莉同学想来这里问什么。”
“哦,抱歉,这应该是由我先来提出的,只是我想……”
“梅莉同学,你仔细看一下这个房间。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而和一般人的办公环境不同
,这里缺乏了一个被习以为常却很重要的物品。”
“时钟。”女孩马上这样回答。她果然明白。
“看来莲子有告诉妳啊。”
“不是的,但也算是。发生了不少事以后,我间接也晚了一步才发现莲子怀抱着的问题
。但如您所见,现在她不在日本国内了,我也联络不到她了。”
“妳们吵架了吗?”
是这样就好了……我听到那女孩小小声地这样念著。似乎非常哀伤的样子。
唉。真是的。
“可以的话,我其实不想把莲子的问题到处宣扬。现在她也算是公众人物了,她应该专
注在工作上,私人上的破绽越少越好。至少我在她要出国发展时,就是这样打定主意的
。”
“可是,拜托您,我很需要……”
“别担心,梅莉同学。我会跟妳说。”
我朝那个泫然欲泣的女孩子笑了笑。
莲子终于交到好朋友了啊。而且是个特别的人物。或许这也能称之为命运吧。菫子对我
说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误过呢。
“莲子她啊……有着‘类时症候群’。”
“请问,这是什么样的症状呢?我并没有听说过。”
“没有听说是很正常的。有这种症状的人只在历史上于英国有记载过,现存的人们除了
莲子没人有这种困扰。或许也不能视之为疾病吧。依情形来分,那也可以是种卓越的能
力。”
“这种疾病和联觉一样是种少数人才发展出来的感官吗?”
好聪明的女孩子。
“没错,可以这样讲。更明确的说,莲子拥有着‘绝对时感’。对莲子来说,只要看过
时间以后,就能将时间的流动刻印于身体深处。接下来不论过了多久,她都能告诉别人
此时此刻的时间为何。”
“这不会很奇怪吗?根据广义相对论时间不是绝对的东西。莲子体悟到的时间的流动是
从何依据起的?”
“没人知道。但是当时医生有做过测量,莲子对于时间的的精确度可以到达铯原子钟的
程度。在数百个时间的选项中,她能够正确指出那个只有微秒程度差别的正确答案。”
“莲子同步的时间是格林威治标准时间,还是世界协调时间呢?”
嗯,这女孩动脑很快啊。
“不可思议地,是前者。但也只有一开始是这样。”
“所以后来改变了吗?”
“对,大约从上国中开始,莲子的时间就和地球的标准时脱勾了。一开始我们还没发现
,因为她是个心算很强的女孩子,会一瞬间修正成正确的时间。但就算如此还是没办法
瞒过高强度的重复测试。最后被发现,高中一年级时的她,比这个世界慢了半秒左右。”
虽然我平铺直叙地说著莲子的事情,眼前的女孩子似乎有些生气起来。这也是当然的吧
。真正关心莲子的人都可以听出来,她经历过的测试和实验其实是有些不人道的。
我闭起眼睛。决定继续说。
“最终,那误差以每年慢0.1秒的程度固定下来了。老实说这也已经很精准了,地球上多
的是比莲子还不精确的时钟,这倒也不会构成太大的影响。真正让莲子不舒服的是‘时
间’给予莲子精神上的困扰。”
“是指不能摆脱时间的流逝感吗?”
“没错。人类精神上对于时间的长短体会到的程度其实是有别的。爱因斯坦不就说过很
有名的一句话吗?‘一个男人与美女对坐一小时,会觉得似乎只过了一分钟;但如果让
他坐在热火炉上一分钟,会觉得似乎过了不只一小时。’”
“是的,这是用来解释时间其实不是独立于物理架构之外的比喻。时间和空间彼此会相
互影响,宇宙中并不存在绝对的时间。”
“没错,梅莉同学,就是这样。莲子跟我说过很多次,所以我确信妳说的是对的。而对
于人的精神来说也如此。回忆起来,似乎有着发生很多事充实的一天、也有着平淡而无
趣的一整个礼拜,人类对于一分一秒体会到的重量是不一样的。”
“这不是因为记忆和时间绑定的关系吗?”
“对。所以妳想想看。对于莲子来说,一旦她看到时间,绝对平等刻印的时间流会在她
脑海不断地回响着。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记忆依旧以同等长度和正确的时间流同
步著。”
“这……所以对莲子来说,不论开心的事情,痛苦的事情……”
“没错,在她看来都是一样长的。这某方面来说是个地狱。莲子一旦把时间记起来,对
她而言就没有了精神上的空白。就算她什么都不想,时间依旧在心中滴答地刻印下去。”
“而且莲子的时间越来越慢了……”
“没错。她眼中的世界,人们会变得越来越奇怪。似乎有人快进著动作、也有人慢半拍
地做着事情。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人群同调。基于这一点,她根本上没办法享受群体
生活的乐趣。”
“可是,我看不出来莲子在对谈上有过什么问题啊,她一直都和我以非常正常的节奏
对话著……”
“那是因为只有梅莉同学一个人和莲子对话著啊。”
我叹了口气。
“莲子很聪明、非常聪明,她适应力太强了。能够模仿对方的时感,做数学上的调整以
后,过得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但一旦遇到一群人,经过测试是八个人以上,她就会没办
法和人们沟通了。”
“所以说,梅莉同学,妳有看过莲子和一群人说过话的样子吗?”
我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女孩子。
“这就是我的房间为何不放时钟的缘故。看过时钟,记忆起时间的莲子个性会微妙地变
得理性而工于心计,人格会不太一样。她自己也是不带表的。”
“所以,请教一下,听您说似乎莲子有着能够忘掉时间的区间……”
“有的。很简单,睡过一觉就好了。只要没有看见时钟,不曾记忆起时间的莲子完全就
是个正常人。就只是个性比较平静、温柔又聪明的女孩子。虽然这样说很过分,身为父
亲我比较喜欢没有看过时间的莲子。”
“那请问那个睡眠有限制长短吗?”
“长短不一定,但要要经过4~5个REM时段。简单的说,就要经过一次完整的睡眠。”
“四到五个快速动眼期……做过梦的莲子……”
我看着碎碎念著的女孩和她拼命思考着什么的模样。或许,她是第一个除了家人以外真
正试着想要了解莲子的人吧。想到这点我也欣慰起来了。
“梅莉同学,今晚莲子的记者会,妳会看吧。”
“阿!对了!记者会!您不是说她不能面对八人以上的人群……”
“这其实还好。所谓记者会不过就是对着底下一大群人形立牌自说自话而已,我想莲子
是这样理解的。她小时候还参加过演讲比赛呢。真是个努力过头不懂得害怕的孩子。”
我看着露出不舍表情的女孩。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有过人想要了解莲子,让我心中有些比较隐晦的想法也不
禁浮上了。
“我啊……没办法喜欢现在的莲子呢。”
结果我还是说了。
金发的女孩静静地、但严肃地看着我。
“我找了好多报纸、新闻上的照片,只为了确认一件事情。自从莲子告诉我想去日内瓦
以后,我就觉得她的口气有些奇怪。果不其然和我预想的一样。”
“莲子开始带表了,对吧。”
“没错。我比较喜欢的那个稍微温柔一点,但又更真实一点的莲子消失了。现在出现在
大众上的是那个被时间绑着,更事务性而比较冷淡的莲子。”
“莲子选择彻底和人类脱钩了……”
女孩小声地这样说著。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很遗憾,但身为父亲的我也无能为力。
我不禁起身,将身后的窗帘拉开。午后的阳光拉长了建筑的影子,可以看见远方的河流
闪著金色的光芒。
是我将那无止无尽的医学调查中止的。本来就不会对生理有影响,顶多只是让精神感到
不适,而且睡一觉隔天就好了。我也体会到,以现在医学的极限,并不能帮上莲子什么
忙。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并接受她的人物。而我从一开始就没办法担当这样的角色。
特地从京都赶来的这位金发女孩,或许曾经是世上最接近莲子的人。而至今那也成为历
史了。在莲子远去的当下,告诉她这些也没什么用,但我总觉得有必要说。世界上所有
真心想要理解莲子的人,我都该告诉她们。因为我希望莲子能得救啊。
当我回头时,出乎意料的是,女孩并没有沮丧。她摆出微笑,眼神也重新燃起什么炯炯
地看着我。
“十分感谢您,宇佐见先生。我想我明白莲子的问题了。而我也打算带她回来。可以的
话,我还会指责她太任性了,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呢。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很喜欢莲
子的,请您放心。”
“噢、恩,那太好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来家里坐坐吧。我们这个小城市虽然离东京不远,
却很少有外国人来呢。”
“是的,有机会我一定拜访。”
女孩深深一鞠躬以后,再道过一次礼以后,悄悄在空中比个手势就离开了。不可思议地
连空气都清新起来了。
我想,我也不用太担心吧。刚刚那个女孩或许有办法处理莲子的问题。我一看见她就明
白了,和莲子、菫子一样,她们都是特别的人们。
‘会有人好好守望莲子的,不用担心啊,你女儿这一生会很幸福的。’
谢谢妳,菫子。
至今我依旧相信着妳这句话呢。因为,妳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失误过啊。
*
回到京都时早已是晚上。我赶紧回到租屋处,接着打开电视。连电灯都没打看,黑暗的
房内一瞬被电视的光照满了。
电视上的莲子在闪烁得此起彼落的镁光灯下上台了。简单地笑了一下以后,莲子开始说
起了她的发现。
我仔细看着莲子的样子。
“……弦论已经确定拥有预测重力的卓越性质,经由无质量、自旋为2的重力子震动模式
,可以完全将重力融入在理论架构,这是弦论最棒的见解。虽然很多人认为这是个后见
之明,但一直以来它无可否认是我们众多有预言能力并具有潜力的理论之一……”
虽然讲话的语调一样,但有什么违和感小小地刺激着我。偶尔莲子会做出些手势,我看
见那左手上的确带着闪著光芒的手表。
“……缺乏实验证明,弦论学家一直被批评以数学带过一切,确实,如果人类科技没有
重大突破,要看到个别存在的弦,在实务上是不可能的。光是百万兆分之一公尺,我们
就要使用数英里大小的加速器,而蒲朗克长度比起这个还要小上17个数量级,照这样的
思维,我们的加速器要跟银河系一样大才能看得这么小,无庸置疑这是错误的方向……”
我再仔细瞇着眼看着影像中的莲子。据她父亲所说,她其实是不能面对人群说话的,也
就是说,现在侃侃而谈的莲子和自言自语差不多。
目前的她只活在自己的时间里。
要是我能拨开,稍微,一点点就好了,如果我猜测的没错……
“……弦论的一项基本性质是高度对称,它不仅遵守直观的对称性原理,还包括了超对
称,这使得我们有机会预测超伴子的存在,啊。”
离莲子有些距离的,放在讲桌上的饮用水倒了。莲子愣了一下,工作人员赶紧冲上前把
它拿走,露出有点害羞的微笑后,莲子继续讲著弦论的基本性质。
她笑着的时候镁光灯闪得更剧烈。对世人来说,莲子说的东西实在太难理解了,但是有
些害羞又美丽的少女会是个很好的取镜重点。
然而我并没有看漏。我一手抓着计时器,右手则画著境界。看来地球的另一端真的太勉
强了,右手已经麻了。
我低头看着结果。
差了,2秒。
对于发生在她周遭的事情,莲子漏了两秒才能反应过来。就算我的神经反应时间有误差,
两秒也太大了……
我几乎已经确信了。
莲子在某个地方待了五年以上才回来。
呜、呜……
莲子……
外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精神上绝对不是这样。被时间绑定的莲子出现在人们面前,她
的精神年龄已经超越外表五年以上了。而且是在与我诀别不到两个月之后。
我头好晕。可能是过度使用能力的缘故,也或者是东京和京都一天来回奔波的关系,又
或者莲子的真相冲击着我,我已经疲累不堪了。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目前的我
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糟的猜测一一成真,下午那自信的我又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
去了。我只能瘫坐在椅子上盯着说著话的莲子。
“……无论何时,星空都指引著物理学的正确方向。我也将证明弦论的正确性,在这里,
我要感谢一位好友,Maribel Hearn,是她帮助我解开这一切的奥密……”
我?怎么提到我了?
而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和前几天相同的铃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莲子寄来的信。
果然妳知道我在看啊,莲子。
我拿出手机,打开莲子的信,开始读起来。
—type 3—
梅莉,抱歉。
想必这时妳看到我在开着记者会说些无聊的话吧。没办法,想要扮演好这种角色,说些
没什么创意的东西满足老学究是必要的。
现在我有着不同的看法。对于时间,人际关系,和一直推进著前进的动力,都有了彻底
的改观。也可以说,那完全不重要了。
妳知道吗,梅莉。时间,基本上,就是人类根深柢固的幻觉哦。而我就是那个深陷幻觉
的人。人类史上大概没人像我陷得这么深的。
我猜测,导致我有这种精神结构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脑中,有一部分,或者是一两个基
本粒子和遥远宇宙外的粒子缠结在一起吧。才会有这种绝对时感。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只是基本量子力学的超距作用而已。
人类的精神结构到底是怎么从纯粹的电化学作用中诞生出来的,我想借由我的例子,妳
应该可以有很好的研究成果。把我做为范本的话,或许人类精神的秘密才真的要解开了
,比起我那个人类虽然不知道但一直在天空闪耀着的真相,妳能解开精神结构的话才是
真正原创性而伟大的突破。
秘封俱乐部看来是要解散了啊,抱歉,梅莉。但我现在对那些事情没有兴趣了。就像先
前提到的,这个宇宙是块状宇宙,过去、现在、未来不分彼此。这个宇宙该发生的事情
早就发生了。而我只是依照那个轨迹做着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所以我被解放了啊,梅莉。
别误会,我并不是不想见你,下面是我在日内瓦住处的地址:
(滑动萤幕跳到最下方)
最后,我想跟梅莉你告白一件事情。
会变成这样,契机是因为妳带领着我见证过神的世界。那时候你不是分享妳的视界给我
看了吗?在妳离开疗养院以后。
我那时就在想,或许我可以反向操作。妳将手搭在我的眼睛上就能看见视野,那我做着
类似的事情或许就能到“某个地方”看到“我想看的东西”。
而我成功了。但似乎不小心撬开盖子,让妳的能力爆发性的突破了。或许不该趁着妳做
著梦的时候做这件事情吧。梅莉,妳做着梦的时候,和某种非常强大的东西联结在一起
哦。这我很确定呢。
总之,我破坏了那个平衡,一不小心连人都消失了。
但我的确看见了想看的东西,并在那个场所度过了精神上的数年。那是个循环的世界,
所以我无时差地回来了。而我回来以后,发现妳不在宿舍里。
之后我便离开日本,到日内瓦了。后续发展就像妳看到的一样。
我变得蛮奇怪的,对吧。但很抱歉。我想,我们应该更小心经营秘封俱乐部的。所有这
些事情会发生,都是我自己的任性,和两三倍的不运造成的。
最后,我还是不太了解妳,梅莉。但我很喜欢妳。
虽然我心中几乎什么都被燃尽了,这种淡淡的思念我还是有的。我想我能看起来像是个
人,就是因为过往秘封俱乐部的回忆带给我的余热支持着我吧。
如果你不嫌弃这样像灰烬的我,欢迎妳到日内瓦找我聊聊。
又或者,到那片星空下试着找我吧。
时间再提早一点,就能发生奇蹟。虽然宇宙是块状的,但宇宙可不只一个啊。
谢谢你梅莉。再见。
—type 3, Latency Project written by Usami, over—
*
“莲子你这个大笨蛋~~!!!!!!!”
看了三四遍信以后我就受不了。我把手机丢开,对着萤幕上说著什么的莲子大骂着。
不知不觉也哭了。阿,我真的累了。但是不得不这样做。不大喊些什么我想我会爆炸
的吧。
呼、呼、呼……
好,我冷静多了,大概。
“莲子,”现在正在回答各国代表记者提问的她,看起来好耀眼。但我直视她的眼睛,
这么说著。
“不要随便用别人的能力以后就逃之夭夭了啊。这不就像是不小心弄坏同学珍藏的玩具
以后怕得不敢来上学的孩子了吗?不,就是这样啊,莲子。啊啊真是的!”
“不过呢!莲子,我要让妳知道,梅莉是很坚强的!我既然知道妳是怎么操作我的能力
,我就能找到妳!我可是很有信心的!秘封俱乐部怎么可能因为妳一不小心就跑到什么
宇宙的边缘五年后就解散呢,开什么玩笑!”
呼、呼。
“结束以后,我、我会要妳赔我一整个礼拜的下午茶费!”
现在,我已经非常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接下来就是动身去实行我的计划,就这么
简单。
我看着电视上的莲子。这时她刚好讲到一个断点,停顿了一下。她看着萤幕。我也深深
地望着她。然后她微笑了。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擦了几下眼泪,拿起桌上的钥匙和门边的帽子,往外走去。
目标是,我原本的旧宿舍。
莲子说,她回来时在宿舍,并没有看到我。
那就代表,她从离开这个世界到回归这个世界,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出入口,而那就是学校
宿舍中我的房间。
晚上虽然有门禁,我像如入无人之地轻松穿了过去。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莲子在我伤心在房间哭着与睡眠的时候,到我的床边,想像著上次
的感觉强制借用了我的能力了吧。
真是太夸张了,但好像也不意外,像是莲子会做的事情。反倒是我可能因为某种反动或
不知名的原因,真的下意识打开一个缝隙把莲子推进去了。
莲子拥有看过星空后定时与定位的能力,并有着绝对时感,对此有着恐惧的情节。想想
在信中莲子也没说错,这一连串发展都是在巧合和极度的不运下串在一起了。
我拿着冰冷的钥匙,打开我房间的门。
数个礼拜过去,房内的空间像是过浓的奶油一样凝固著。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里真
的有着什么痕迹淡淡地留着。难怪之前我对这里感到不耐烦。原来是因为境界被莲子扯
歪了一整圈。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恶劣的心情导致的。看来不是那么简单。
关上门以后,我缓缓走到我的床边。我想想,当时若我是躺在这个床上睡觉的话,莲子
会怎么做呢。
我仔细看着黑暗的房间的一角。有着什么轮廓浮现了。
模仿著那个,我跪坐在我的床边,接着努力回想起那时的心情、气味、动机,和莲子心
中有的想法。
一个莲子希望的场所……人类穷其历史也找不到的所在……天空浮现出幻想性而始源的
天体……
有了,我看见了那条境界。我小心地用双手碰触它,接着把它拉开。
喀擦。
房间的门开了。就是我刚刚进入房间的那扇门。听见这个声音以后,我就明白自己成功
了。现在那扇门外,连结的就是莲子所在的场所。
我站起身,觉得全身酸痛。唉,好想吃些甜点,然后配杯卡布奇诺什么的。
之后一定要让莲子补偿我这些。想着这个的同时,我走向大门。
接着拉开那扇门,往宇宙的边缘前进。
*
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我明白自己在某栋建筑里。
哦哦,真有趣。居然是像这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场所。
我信步往前走去,随着脚踏的声响,我可以知道自己往越来越宽阔的空间移动着。
走了一段距离后,不久后看见远方似乎有亮光。仔细看过以后,那是个天井。那边是能
仰望天空的唯一的场所。
靠近一点以后,可以看见那片星光洒落的平台上,有个人影正默默地看着天空。
“莲子。”
“噢,妳来啦,梅莉。”
踏出黑暗后,我也走上那片平台。似乎想着什么的莲子没有看着我,但是轻轻地笑着。
“搞得这么复杂,很抱歉啊。梅莉。”
“说什么啊,还好啦,妳多请我吃些东西,我就原谅妳。”我生气地说著。
莲子笑笑地,没说什么。
“妳到底追寻着什么,也让我来看一下吧。”
于是我也准备往天空望去——
“不要抬头!梅莉!”
我惊讶地看着莲子,这时她正面望着我。那眼神有着超越一切的决心。这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体会了什么了?
“妳一定会被它影响地更深刻。我仅仅体悟了时间而已,对妳而言,万事万物大概都
浓缩在妳头顶上了。”
“那到底是什么……”
“宇宙弦哦。Cosmic string。”
我歪著头看着莲子。
她微微笑了一下。
“梅莉,根据弦论,基本粒子再往下好几个数量级,这世界真正的基本构成,就是这些
弦。不论开弦或闭弦,弦的典型大小只有普朗克长度而已,但是能量充沛的弦,会变得
大很多。宇宙创始之初,大霹雳的能量高到能够产生一些巨观的弦,接着透过暴涨和宇
宙的扩张,它们可以成长到天文尺度。”
“所以,现在我们头顶上的那个……”
“没错,划过夜空的就是构成这世界根本的,最初的单纯的境界。”
居然是这样的东西。
“既然是弦的话,那莲子,妳的研究……”
“没错,我观测到它了,所以理论证明为真了。弦论是真正作用于这世界的基础理论,
我亲眼看到一条弦理论就不证自明了。我人生的意义完结了呢。”
可是,
“可是,莲子,妳的……”
“那样的天体在天空上,梅莉,代表着星空被重力场扭曲得很严重啊。而且一个这样
的天体,从大霹雳开始就存在的,妳觉得我要怎么定时呢?”
“所以,我可以问妳吗?这里是哪里,现在的时间是?”
再度仰望天空的莲子玩味着什么想了想。
“哪里都可以,什么时间都行。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啊。当我看到数百亿年的时
间都扭在一起以后,我自己的困扰就微不足道了。比喻来说,被球棒狠狠敲了一下以后
,妳就不会对手指上的割伤感到困扰了。”
“这,这样是不行的吧,莲子!这种东西……”
“所以我劝你不要看比较好,梅莉。”
淡淡笑着的莲子这么说。
“然后阿,梅莉,我多少也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打算继续这样看下去,让我
完全失去对时间的流逝感为止。最后我就只是能读出时间的经过,对那不会有任何感觉
了。”
“这样的话妳要怎么和人们沟通啊!连时感都消失了不是更糟糕吗?”
“梅莉,妳可以说我变得不会在意时间了。这种人世界上还比较多一点,像是那些有
顺行性遗忘症的人一样。”
“莲子!”
“别生气啊,梅莉。但很抱歉,我只有想到这种方法而已。”
“妳知道,妳知道从这里出去的妳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多少猜得到。”
“那妳还……”
“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了。现在宇宙弦那强大的印象冲刷着我,已经来不及了,梅莉。”
呜、呜……
我跪下哭了起来。
“抱歉,梅莉,每次惹妳哭的都是我。”
莲子靠近我,将我抱在怀里。我闻著莲子的气味,用拳头轻轻地打着莲子。
“梅莉,这个场所的世界线,已经构成一个自然的封闭类时曲线了哦。”
“呜、所以呢?”
“所以要回到不同的时间做出不同的选择是有可能的。”
我抬头看着莲子。这种事情都办得到吗?
“但是必须像妳这样能划开境界的人才办得到。而且有单一方向性。物理上又不允许一
个相同的客体重复地出现。所以要嘛接续往未来走去,要嘛到过去从某个妳不曾存在过
的时代开始。”
“没有人会选后面那种选项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某个宇宙的妳决定往回走了呢。”
“莲子,宇宙真的不只一个吗?”
“这不是我的研究课题,我不敢随便回答妳。我只能跟妳说,世界上的可能性还真的是
趋近无限的。”
我低头思索了起来。
“莲子,我会跟妳在一起。而且,不管哪个宇宙,我都会拯救妳。”
“好贪心的选项啊。”莲子苦笑着。
“绝对可以的,因为我是魔术师梅莉嘛。”
“呵呵。那我就洗耳恭听妳的想法吧。”
于是我说了我的计划。
在莲子协助定时后,我会想办法把过去某个时点的自己拉到这里来(逆神隐),因为
强大的重力透镜将历史都纠缠在头上的星空,就让她看见加上滤镜(强调与忽视的境界)
的宇宙弦。如此一来那个时候的我就能看见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并记忆起来。成功
把她送回去以后,我自己再跟这里的莲子走下去。
“欸等等啊梅莉,妳没听懂我刚刚说的话吗?相同的自身是不可能在同的时点重复出现
啊。虽然这里比较特别,但把过去的妳拉到这里来会变得有悖论了。”
“莲子,不太看书的吧。没什么想像力呢。”
“哈?!”
“我开玩笑的。有读过源氏物语吗?”
“我,我大概知道故事的剧情发展啦。”
“呵呵。莲子,在紫式部活着的时代,‘生灵’是种怪奇现象,对当时的人们来说也是
种很自然的心理状态哦。只要有着强烈的执念,人们是可以超越空间的限制,穿越潜意
识的隧道,将肉体丢下自身化为灵体的。”
“……梅莉,妳该不会想要把灵体状态的自己拉过来吧?”
“没那么了不起,但我想可以模仿那个故事,调整境界后将梦中的自己牵引到这里来。
物理原则虽然根本而不可违抗,精神上的人类却是完全自由不受限的。”
“真亏妳想到这种这种做法。所以到时候的妳就会在梦中看过淡化的弦以后,以梦的形
式将那一个多月记忆起来吗?”
“嗯,顺利的话会这样吧。”
“居然真的要把以前妳的扯进来,这样硬是做出不同选择宇宙搞不好会分裂成两个哦,
梅莉。”
“妳常常挂在嘴边的艾弗雷特还不是这样做的。只是一个波函数塌缩宇宙就分裂更夸张
吧。”
“嗯,说的也是呢!”莲子笑得很开心。
“梅莉。”
“嗯?”
“当初妳一看到我,就随口说出我身上的时间怎么慢了,妳知道我有多惊讶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
“有啊,在妳躲在境界的缝隙里偷看入学新生的时候,被我听到妳的碎碎念了。”
“真的哦,我都不记得了。”
“就是那时候开始我觉得妳对我而言一定是个重要无比的人物。”
“现在呢?”
“不论时间,梅莉一直都会是莲子最重要的人。”
“嗯,谢谢妳。”
莲子和我走下平台,并身站在一起,就像过往在秘封俱乐部一样,只是这次反过来做了
。身处无限可能性的我们要定义出自己的位置和时间。莲子用她的眼睛定时和定位,我
再拉开境界。
“手感好奇怪。软绵绵的好像拉着棉花糖一样。”
“别说奇怪的话啦!因为这个地方又不像外面那样是个基础稳固的世界,所有可能性都
挤在一起了,我要定时超辛苦的耶。”
“话说回来,妳寄给我的信写的真过份耶,好像连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
“嗯,是吗?”
“阿,妳寄给我的信是第三个文件……”
“妳在说什么啊?”
“妳不是写了一个小程式Latency Project吗?是说那个程式名居然沿用我们的笔名,
也太恶趣味了吧?”
“呜啊啊我知道了别说啊,丢脸到快死了!好,这话题就到这边梅莉!”
“才不要,我会一直说,说到妳听到怕为止。”
“呜,梅莉好可怕啊。”
我想我确信了,做出不同选择后,历史的确会改变。但有些事情,我想会一直悄悄地
埋藏在我的心理。
摆弄好境界以后,基本上前置作业都完成了。
“希望那个比较青春洋溢的梅莉看到站在这里的我们不会吓到。”
“不会的,安心吧。我在梦中看过更多比这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哦,是吗?”
“……莲子,之后我会回到原来的时点,往未来继续走下去。妳看够了天上的东西以后
一定也要跟着出来哦。”
莲子淡淡地笑了。
“我会的。真是抱歉麻烦妳了啊。之后我会补偿妳的。”
“嗯。就算是日内瓦我也会跟过去的,可不要小看我啊。擅自就说秘封俱乐部终止活动
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欸、欸?那时的我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吗?”
“哼。”
我偷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