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来自异邦的神祇吧?”
我谨慎地面对这名气质特殊的少女,双眼告诉我她绝非凡人。
“嗯──曾有过被崇敬的时期,但现在只是只栖息河边的小女童。”
她开朗的笑容沁着丝丝寂寥,本性应该不坏。
然而,我却从她案上看见不该出现于此的物事。
──在一轮村庄里,异人祭中使用的木质面具。
“那么,可否请妳说明前往我国的目的?以及妳桌上为何会有异人神的面具?妳对大生部
多又知道多少!”
心随念转,我体表微微溢着雷光。仿佛侦测到我的敌意,萨拉斯瓦蒂的背包内抖然窜出数
条臂膀,手持各式法器朝我招呼。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压制力道,一股脑将雷击投射在法器上,炸开轰然巨响,爆发的
威力震飞了一旁差役并掀翻整栋厢房,扬起一阵土尘。
“抱歉抱歉……我做研究时会设定至自动防护模式,有些太过敏感……妳还好呗?”
烟雾褪去,萨拉斯瓦蒂伫立残梁断柱间,武器复纳入包中,一层透明的水壁保护着她,完
好无伤。
“是说妳也真过分……竟然砸了人家的临时工房,这个国家的太子妃是怪物吗?”
“……妳认得我?”
“嘿嘿,我上岸也好几天了,总得查查码头是谁呀,但终究是受了点亏……”
“呵……三个问题妳再不回答我,妳就要吃大亏了!”我运起更强的雷电蓄势待发。
“噫!投降投降,光学迷彩会被妳打坏的!使水的碰上操雷的,真够倒楣!”
我敛去六成电芒,兀自威吓:“妳把武器全部卸去,我便听妳!”
“好啦好啦!”
萨拉斯瓦蒂“碰”的一声解下包袱,想必重量挺为惊人,接着从连身裙的口袋里掏出各式
各样的家伙扔在地上,看得我目瞪口呆。
丢完之后,她鼓起脸颊、梨花带雨地望着我。
我环顾四周,将在瓦砾中挣扎的差役电晕后,面无表情地持续紧盯她。
“呜……”
……
一轮与河胜闻声赶到时,我刚好检查完毕,让萨拉斯瓦蒂穿回衣服。
“妳这是执法过当!”
“法律﹝有一些﹞是我订的。”我尝试安慰她:“至少证明了妳的清白,而且妳发育得很
不错嘛,我之前小看妳囉。”
“……妳不是人。”
“妳才不是人咧!”
“殿下,这场战斗竟然搞到要拆房子,敌人如此棘手?”
“屠自古大人,那个姐姐是谁?”
河胜很明白房子是我弄塌的,一轮想问的其实是萨拉斯瓦蒂为什么哭了一鼻子,但他们感
于我的人德品性没提起。
“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乃渡来的前水神,身怀伟大的匠艺,名为──”
“……可怜我残花败柳,好似那依附他人方能活下去的小鸟,何必管我叫作啥……”
“喂!妳太夸张了喔!”我好意替她抬轿竟不领情。
“呜呜……早知道这国家的太子妃耍流氓糟蹋人,说啥也不来呢!”
河胜、一轮两人互看一眼,同时跪倒在地、不住叩首。
“殿下打野食的事小生会对太子大人保密,小生通晓散乐、伎乐,必能派上用场,请饶河
胜一条小命。”
“一、一轮会出家当尼姑,一轮不想死,不想死……”
“在你们心目中我究竟是……”
太子大人,屠自古胸口这股黑暗的情绪该做何处置……
待我惩罚河胜及安抚一轮过后,萨拉斯瓦蒂娓娓托出她的来历。
她原是司掌河川与水的神明,因为故乡的水域枯竭被迫向外发展,经过多年流浪,近日总
算觅得一处可能得以落脚的所在。
“妳指的是富士川吗?”
“这条河水质不错,神秘的浓度极高,我打算往上游前进,确定宜居的话就将族人给迁过
来。”
“料不到妳还身负一族重任,可妳为何拥有异人神的面具?”
“拜托喔那也叫面具?就一块烂船板加点装饰而已,我在海蚀岩洞里捡到的啦。”
“不许侮辱民俗艺术……妳说什么船?!”
“洞里有艘古代的木船,大概几百年来村民都拆船板去做神事道具,船体残破不堪,我瞧
著有趣也捡了一块。欸、好奇应该不犯法吧!”
我朝一轮望去,正好和她视线交会。
一轮摇摇头:“异人祭是由村长等耆老准备的,我并不清楚,父亲担任异人的那年我还太
小了。”
“这样啊……”
我几乎本能地察觉到,其他小孩子的家族成员应该也曾扮过异人。
异人、来访神、大生部多、常世神,然后是最近上岸的萨拉斯瓦蒂。
除了都在富士川出海口突然现身之外,难不成有什么共通点……?
河胜突然插嘴:“请问那船上有没有纹章或是文件?”
“有些刻字书简,都腐朽得无法辨识……啊、印象中是有长得像这样子的图案。”
萨拉斯瓦蒂以枝触地画了个三角形,河胜瞪得双眼发直、三魂去了两魂,我也不禁愕然。
──渡来人‧秦氏的家纹。
***
我没见额田部皇女已有五年了。
凡内心有欲望的生灵皆无法抗拒神子的提案。
额田部皇女正好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过去为王后之时,我和她几乎天天会面,与记忆中相照,她容颜风姿依旧,唯一分别的,
是瞳孔内少了份生气。
“有我在,苏我马子只会是王室的忠臣,您则成为留名青史的明君,受万世景仰。”
“受万世景仰抑受你及舅父操控,于我何异?来哉摆弄被丈夫留下的妻子?”
额田部皇女明确告白登基为王后的处境,足表她的见识优过常人许多。
“神子无论如何,都想让您成王。”
“我无念统治这个国家。”
“正由您的不愿、非意,您即是独一无二、匹配王的形象之人。”
神子语气中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在五年前的动乱中,彦人、竹田都死了,此身随时都可追先王和他们离去。”
但在我们眼前的是位曾经坚强、如今丧失生存意志的女性。
若是再硬逼她,恐怕平添憾事。
“您……您不想活了吗……”
“这取决于你的行为而定。”
我注意到室内壁上悬挂著一柄短刀,莫非神子找我来便是能在紧要关头阻止皇女?
不,不会的,皇女何等样人,岂会同我们拉拉扯扯,效法那愚夫愚妇所为。
妳打算怎么说动连生命都不顾的人?神子。
我瞥向神子,惊见两行泪水从脸庞淌下。
“我……我既是贝蛸的夫君,早将您视作我的亲生母亲。”
皇女神色苍白得宛如被利刃刺入心口,我更是在脑海中落下了数个响雷。
贝蛸……贝蛸是谁……?
“母亲啊,请您容许孩儿的任性!请您即位吧!”神子低伏下头,威势不复,满满的,仅
是恳求而已。
额田部皇女颤抖著、缓缓言道:
“我之后便是你了,若你早她一步先走你也会令她称王?”
神子头也不抬地即答:“如果我必须留下她来获取胜利,我会的。”
我颓然呆坐,丝毫不察她们话中主体。
“屠自古郎女,我们在苏我氏平辈,我可以唤妳妹妹吗?”
皇女突将话锋指着我,我连忙回神:
“呃……这个……是的姐姐。”
“那些男人争权夺利,把算盘动到我们女人头上来了。”
这话是对着我、神子,更可能是她自己说的。
“妳允许吗?”
我望着仍低伏不起的神子,幽幽吐息:
“我立过誓,这辈子无论她对我做什么,都不用和我道歉;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依
从。”
皇女语重心长地叹道:“妹妹呀,妳该晓得,妻子的一生素来比丈夫长上许多。”
我不记得怎么离开皇女寝宫,我被神子牵着,惟有她冰冷手心的触感留存掌中。
虽然额田部皇女没有给予确实答复,但我了解神子已经成功了。
她将成为也许自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王,甚至希世贤君,神子则是她的唯一继承者,以她们
关系之密切,没有人会反对。
而我从来不知道,有个实质的枢纽连系她们。
丰聪耳皇子的首任妻子──菟道贝蛸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