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唬] 健力阿嬷

楼主: patiencel (二师兄)   2017-10-11 22:12:14
好久不见,我是二师兄,拯救唬烂版,需要你和我。
虽然很久没上来发文,一开头就这样说有点失礼。
但是我跟你们这些肥宅不一样。
没错,我跟那些上大学后,每天吃鸡排喝珍奶而发胖的肥宅不同。
也别拿那些进入职场后,没有时间运动,饮食又不节制的肥宅跟我比。
肥宅我,可是从小就很肥了。
如果肥宅也有辈份,我应该算是资深肥宅。
我肥得这样天赋异禀,这样不遗余力,肥得骑机车的时候你都看不见我的车尾灯,因为
被我垂下来的肉包住了。
然而我从来没有因此自满,因为我来自一个谦逊的家庭。
“你怎么又瘦了?我没有养过你这么瘦的小孩!”
每每遇到外婆,她总是会严厉地审视我的身材,警醒我时时刻刻不得松懈。
高三的时候,为了冲指考留学校k馆,缺乏运动、餐餐外食的我,更是肥到了人生的巅
峰。
还记得有天晚上洗完澡,我光着上身吹头发时,近乎是赞叹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人类竟然可以肥到这种程度。
老天爷,你为什么让我这么肥?
要是我以后都无法再更肥了怎么办?
直到,我拖着累积十八年的肥肉,昂首阔步走进大学校园,走进男女比一比七的英语系。
一夕之间,我竟成了边缘人。
报告分组没人找我,因为我很臭。
系上烤肉没人找我,因为我吃太多。
制服晚会……天杀的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穿不下高中制服!?
我错乱地看着身边腰围只有我三分之一的同学,陷入莫名其妙的恐慌。
为什么我会这么边缘?难道是因为我胖吗?
不是都说人要找出自己的特色,然后做到无可取代?
就算我胖得这么出类拔萃,也得不到这个社会的肯定吗?
难道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已经跟不上我了吗?
抱持着满腔疑问,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我开始接触重量训练。
也因为这样,我认识了健力阿嬷,就在那个昏暗的小屋子。

高雄市中正体育场,捷运技击馆站3号出口正对面,有间老旧的小屋子。
屋子里有灯,但几乎从来也不开,屋子里也有电扇,但几乎从来也不转。
屋子里没有人的时候,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然而一到清晨,就会有很多浩克阿伯像定点NPC一样出现,一边聊天一边碰碰碰地摔杠
片,气氛都热烈了起来。
这个地方是中正体育场健力训练中心。
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门口的柱子上有个滑翔机的装置艺术,上头还挂著一个黑黝黝的
人形铜像。
“那个是阿嬷。”其中一个浩克阿伯跟我说。
“阿嬷的雕像?”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对,那个是阿嬷。”阿伯说:“十年前,阿嬷突然说想练腹肌,就跳了上去。”
“阿嬷在上面挂到现在!?”我震惊。
“没啦,她在上面练了两年没动,身上的污垢跟空气中的灰尘覆蓋了身体,形成坚硬的
甲壳,阿嬷跳下来后,那层壳还挂在上面,留到现在。”阿伯的眼中满是钦佩。
“三小?阿嬷上辈子是蝉吗?”
然后我目睹了阿嬷本尊。
一个身形矮小痀偻的老婆婆,外加一根舞得虎虎生风的奥林匹克标准杠。
我揉揉眼睛。
没看错,阿嬷站在清晨的阳光下,把二十公斤的长杠当成齐眉棍耍。
一滴汗自阿嬷下巴滴落,落地之前长杠扫过,汗珠碎散。
啪搭。
一部分汗水打在我额头上,让我脑门一震。
好雄浑的劲道。
从那天开始,就开启了我和阿嬷的不解之缘。
阿嬷外出的时候常常带着一根长杠,看上去相当突兀。
还记得有次,我家教结束要搭火车回家,匆促上了月台,正好看着最后一节车厢开过我眼前。
那时阿嬷正好在车厢内,见我没赶上车,把随身的长杠伸出窗外。
“阿嬷妳干嘛?”我不解。
难道要我抓住长杠爬上去吗?难度太高啦!
没想到阿嬷抡起长杠转了一圈。
长杠刮出一阵飓风,然后咚地一声钉在铁轨上。
吱吱吱……
尖锐的煞车声宛若哀鸣,开到一半的自强号就这样被整台钉住,动弹不得。
我一瞬间好像看到齐天大圣用金箍棒将白龙钉在地上。
我气喘吁吁地上了车,阿嬷拔起长杠,车才又缓缓动了起来。
“阿嬷,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根长杠?不会很不方便吗?”我忍不住问。
“啊我人老了齁,走路比较不稳,就当拐杖用啊。”阿嬷漫不在乎地道。
真是长见识了,我还没看过哪个人用拐杖停住火车的。
还有次,我在练腿的时候,阿骂一边啃苹果一边经过深蹲架,开口就问:“阿你怎么练这么
久还是三比八?”
其中一个浩克阿伯闻言,插口说:“如果让我教你练,没几个月你就肉肉肉。”
“阿伯,我以前九十公斤耶。”我嗫嚅。
“真的喔?阿你现在……”
阿伯还没问完,阿嬷已经单手把我拎了起来。
我的肩膀上,还扛着九十公斤的杠片。
“喔,这样你瘦很多捏。”阿嬷掂了掂重量,一边嚼著苹果。
用看的也知道吧?
不过我不敢说出来,只是在空中像小鸡一样缩着脚,等阿嬷放我下来。
阿嬷跟浩克阿伯们聊著天,谈到前几天Kobe造访高雄,隔壁的中正篮球场挤得水泄不通
,车都停到体育场来了。
那天她买完菜,恰巧路过看热闹,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十块钱掉到地上,滚进人群当中

节俭的阿嬷为了捡回十块钱,拨开人群向中间走去。
虽然没能人抵挡阿嬷的怪力,但人群就像流沙一样,推开了马上又聚拢。
阿嬷上了年纪,眼睛不好,茫茫人海中,迟迟找不到十块。
于是她灵机一动,回到体育场,拿了一根长杠,横握在胸前,然后向推土机一样排开人
潮,终于找到了十块钱。
阿嬷在讲这件事的时候,面露骄傲:“很多时候,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要靠经验跟智慧
。”
欸?
不对吧阿嬷?
妳只是用更大范围的暴力解决问题而已啊!
不过我不敢说出来,因为阿嬷还没放我下来。
她一手举着我,一手拿着吃到一半的苹果,聊得不亦乐乎,直接忘记我的存在。
“唉,我那个时候也在现场,还以为Kobe会灌个篮秀一下,结果没有。”我遗憾地道。
虽然黑曼巴已经上了年纪,还是想亲眼看一次老大的灌篮啊。
“灌篮喔?我也会啊。”阿嬷突然说。
“虾?”我看着比我矮两颗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阿嬷。
灌个屁。
阿嬷,蹲很重不代表可以跳很高啊。
不过我不敢说出来,因为阿嬷已经拎着我走出体育场,一路走到马路对面的中正球场。
球场上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正满身大汗地奔跑跳跃,尽情挥洒青春。
阿嬷也不管人家正比赛到一半,很随意地走入球场吆喝:“弟弟,可不可以借我一颗球
?”
一个身高直逼两百的大汉穿着无袖上衣,露出黝黑粗壮的臂膀,一脸诧异地问道:“妳
要打篮球?”
“没有啦,我这么老怎么打篮球,只是想灌篮而已。”阿嬷哈哈笑道。
人群中一阵沉默,然后爆出如雷的笑声。
“她说她要灌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啊哈哈哈哈哈!”阿骂也豪爽地大笑,拍拍大汉的肩膀。
一声沉闷的爆响后,大汉飞了出去,消失在高雄夏日炎热的天际。
篮球队员们瞬间陷入呆滞。
阿嬷捡起一颗篮球,走到篮下,仰头看着篮筐。
“比我想得还高捏。”
她叹了口气,把我放下,然后走到篮板下面,单手扶住支柱。
难道要爬上去?
我忍不住担心阿嬷万一摔下来,腰受不受得了。
不料阿嬷手臂发力,握著支柱向下一贯。
整个球场晃了一下,我的脚下一阵踉跄。
篮框......好像矮了一点?
篮球队员们的眼睛几乎凸了出来。
阿嬷把篮球架插进地上了啊啊啊啊 !
轰隆、轰隆、轰隆……
随着阿嬷几次发力,支柱慢慢陷入地底,篮框也越降越低,最终来到阿嬷胸前的高度。
然后阿嬷把球轻轻放进篮框。
“我跟你说你还不信。”阿嬷拍拍手上的灰尘。
我信,我信!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整个人已经跪趴在地上。

于是,这个昏暗而宁静的小房间,慢慢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精神霍铄地报到,然后拖着瘫软的身体离开。
就算夏天热到脑袋发晕,就算冬天冻到指节泛白,就算台风天体育馆外面积了一圈水,
我也踩着拖鞋泅进来。
日复一日,我在固定的时段,看着固定的人,做着固定的事。
这个小房间于我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让我着魔般排除万难也会过来举起杠片。
后来我才慢慢理解,那时的我,正处于人生瞬息万变的阶段,事物的变迁快得令人胆怯

也因此,这里近乎枯燥的“不变”对我来说极其珍贵。
只要来到这里,看见永远都笑咪咪的阿嬷,我就能暂时放下在外面所承受的一切压力,找回内心的平静。
阿嬷不在乎我有没有考上研究所,不在乎我以后想做什么工作,更不在乎我家教一个月赚多少钱。
她在乎的只有我今天有没有吃饱才来,没有的话,她就会给我一碗自己煮的米糕。
这个仿佛冻结时间、与外界隔绝的地方,成为了我心灵上无可取代的依靠。
最初来这里是为了追求极限,在压抑的生活中渴求近乎虚脱的发泄。
像是沙场上一支忘了回头的箭,勇往直前,却也筋疲力竭,伤痕累累。
到了现在,这个场所已经化为心理一股淡淡的依恋。
像是迷茫旅途中一根琴弦,铮然一声响,走在远都能听见,心理再慌都是慰藉。
任我怎么成长,怎么蜕变,怎么沾染世间喜乐伤悲。
这个充满铁锈味的房间,宁静如从前,悠闲如从前,一丝不变。

台湾健力长青树,林阿云女士,四十岁因为身体健康因素,受丈夫鼓励开始练健力。
几十年下来,多次国内比赛封后自是不在话下,也常代表台湾出战,屡获佳绩。
1992年时更在比利时的世界健力锦标赛上破了亚洲纪录。
1994年开始,阿嬷第一次作为国家代表队教练带领中华台北参赛。
1997年的芬兰世界运动会上,作为教练的阿嬷替台湾赢得了一金一银二铜。
2008年加拿大世界健力锦标赛,阿嬷成为60岁组世界纪录保持人。
不论作为教练还是选手,阿嬷的光荣成就我只是粗略提及。
她的存在,与其说是国宝,不如说是世界遗产等级。

后来重训的时候,没有怎么看到阿嬷的身影了。
我想,已经72岁的阿嬷,身体也终将开始走下坡。
她不算宽大的肩膀上,也许扛得起重量,扛得起国家的荣耀,却终究扛不过时间的考验

英雄末年,美人迟暮。
我不知道阿嬷属于哪一边。
也许两边都是。
我只希望,除了我以外,还有更多人知道阿嬷所做的一切。
过了几个礼拜,我才又在体育馆遇见阿嬷。
我忍不住关心阿嬷的近况。
“阿嬷,最近怎么都没看到妳?”
“我去美国比赛啊,你都没看报纸齁。”
“……”
“我这次比赛参加70岁级,成绩不错,破四破。”
“……什么叫破四破?”
“就是破了四个世界纪录,全部破光了。”
“……”
我到底在感叹个什么劲啊?
看着阿嬷依然豪爽的笑容,我瞬间有点感动。
触手冰冷的铁块,仿佛突然有了温度。
林阿云女士的传奇,还在延续。

我不健力也不健美,只是个偶尔摸摸生锈杠片的肥宅。
但是我永远会记住阿嬷说的:“呷替先咖欸大汉。”(吃铁锈才会长大)
这句话不管放在什么领域都适用。
有时候看着浩克阿伯们挥汗如雨地嘶吼,我都在想,他们每天重训到底为了什么。
反顾我自己,也常常做着看似没有意义的事。
就像现在,明明累得要死,我还是坚持来这里发废文。
想起阿嬷脸上的笑容,没有刻意的谦虚,也没有傲视天下的霸气。
如同孩子般炫耀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阿嬷拿了世界冠军,破了世界纪录,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充满铁锈跟汗味的小屋子啃水果

──想做一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理由?
为了某个目标去奋斗、去吃苦,
即使找不到出发的理由,即使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即使抬头也看不见终点。
只要到了那个年纪,我也能像阿嬷一样,单纯地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到高兴,我还
能要求什么?

题外话,那段时间里,肥宅我瘦了整整三十公斤。
或许有人想问我,瘦下来之后,人际关系有没有出现什么改变。
答案是,根本就没有人发现我瘦了。
不仅如此,不知是体积变小还是臭味消失的关系,我好像变得比以前更没有存在感。
胖的时候,至少还有同学还会跟我说话,像是“借过”、“让开”、“你挡到路了”之
类。
之后似乎完全被当成幽灵了,呵呵……呵呵呵……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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