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记忆们几乎难以存活,再过不了多久,嘴中的苦涩也会被水冲淡,隔天早晨则会填满
牙膏的清凉配方。我记得昨天下班后走过那间新开的书店,看见《伟大的领导人》嘴角一
时泛起轻蔑的笑,接着手中多了一张红色罚单。我面对着一身烫得笔挺制服的加班警察,
嘴唇蠕动,想再跟他多说什么像是求情之类的话语,他腰间挂的枪却提醒我他不是我的朋
友。
记忆们几乎难以存活,再过不了多久,苦涩也会回甘,回甘的时候我通常会拍一张照片上
传到“小确幸,大肿碍”的网络页面。我记得昨天下班后进去那间广受好评的居酒屋,吃
著泛满漂亮油光的盐烤松阪猪肉片以及生鱼片拼盘,烤秋刀鱼挤上柠檬片,喝一口铝制罐
身凝结水雾、容易滑手的冰凉啤酒;那张相片荣获当天的大肿碍奖。
记忆们几乎难以存活,再过不了多久,我会忘记过去曾经触及自由的天空,隔天醒来时我
会边刷牙边提醒自己:该上班了,别想些没用的东西。我记得我昨天下班后被审问,接着
定罪,执法单位展现难得一见的效率。
新闻说我是愤世忌俗的小废物,我的爸爸妈妈被采访,记者追得他们声泪俱下哭得泣不成
声,我的阿姨说我过去很乖怎么进了社会后就变了,我一位不熟的叔叔说他早知道我是个
会叛国的贱种。
网络媒体上有一张我的照片,因为常常获得大肿碍奖,我的脸变得痴肥,我的体脂肪占据
了练得不算好看,但穿上衣服还是勉强可以看的胸肌。人们说凭这张脸的转变,就可以知
道我心理面临了不正常的剧变需要靠吃来痲痹,人们借此推论我心理变态,接着推论再这
样下去我很可能乱杀人。
我的律师说这一切太荒谬了,从早上九点上班到晚上八点(我点头,这的确很荒谬),经
过书店被开罚单(我点点头,这的确很荒谬),到名店吃烧烤小确幸大肿碍(我再次点头
......等等,我干嘛点头?压力这么大,小确幸有错喔?),根本没时间叛国啊!
然而证据确凿。
政府套上医疗用手套,戴上口罩,用生锈的回收用大铁钳从证据袋里夹出一张皱巴巴的卫
生纸,边缘沾到了褐垢,褐垢闻起来像屎。
他们当场用微型扫描技术将上面写的字扫进电脑萤幕里,再透过老旧的投影机放映出来-
“没人在乎你在乎的事,除非你是谁,要不然你在乎的事就像放在马桶水箱上的卫生纸,
只配用来清理某人(很可能还是自己)的屁股。”
我和律师对视,同时呆滞了半响。
我不暸解,为什么政府对我要这么严苛?
法官问我那是不是我的字迹,我点头,接着律师要我行使缄默权。
我的律师问这段话能证明什么?
法官双手一摊,他说他也不明白这段话能证明什么。
政府则是气得跳起来,振振有词地说:“根据临时动议的国家安全秩序维护法第二零一四
条第三项第一款第八目,这段话涉及‘不尊重年薪百万者’以及‘不尊重年薪百万之家属
’。”
我以及律师、法官听得一头雾水。最后我开口说:“那又怎样?”
政府说:“那代表你麻烦大了,小废物,准备吃死刑吧。”
于是法官在政府支持、有力人士介入、大众舆论及媒体审案下判了死刑,虽然我从他仍摸
不著头绪的眼神中,看见他根本不暸解死刑的意义何在。
记忆们几乎难以存活,再过不了多久,我会忘记我为什么被释放,是因为有人支持司法改
革吗?我忘了。反正活着跟死了也没差多少,亲人疏远我,工作不见了,没人敢雇用一个
有争议的小人物,所以我离开了。
我从国外凯旋归来时,口袋塞满钞票,媒体说我是不存在的国度之光,政府里每个高官抢
著跟我握手,亲人到记者会上向我招手。
这座城市闻起来仍像当年皱巴巴的卫生纸,于是我待他们像屎。我用钞票污辱他们,我用
权力叫他们跪下。我给他们吃垃圾,反正他们就算吃到垃圾油与黑心食品只懂得集体猎巫
也不会抵制,所以只配吃垃圾。我炒高房价,让他们住不起也很难租得起。有抗争者我就
煽动媒体污蔑他们,我制定年薪破亿才是人的特别法。我发表不到年薪不到百万的人应该
检讨自己为何不好好努力的言论,获得比当年得到的大肿碍奖更多的LOVE。
我回复以前愤世忌俗的模样,所作所为也愤世忌俗,他们现在却说我有大将风范。
上帝搀扶着我的手臂,慈祥和蔼地说:“你做了美梦吗?”于是我重新投胎,我希望我下
辈子不要是不存在的国度的人,就算是不存在的国度的人,我希望我下辈子姓有钱有权有
势,而不是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