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剪头发即将满一星期,摸摸尚未习惯的头顶,我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间从外观看起来就很潮流的理发店,跟我这种俗咖整个就是不搭,但是在老妈以“
上大学不准再留平头丢你娘的脸”为由劝说过后,我还是毅然决然踩着拖鞋替踏入店里。
强烈的冷气吹袭我散乱的头发,流行乐的节奏灌进我的耳朵。
一排排俊男美女甩著五颜六色的头发齐齐看了过来。
我立刻吓得屁滚尿流。
果然我就是俗咖,只适合待在一颗头一百五的家庭理发厅陪大婶哈啦。
但好歹我高中是混潮男科技社的,虽然潮的是科技不是男,我却因此练就厚比城墙的脸
皮。
我酷酷的走向柜台,说了一个我妈指定的理发师的名子,还是英文的,真的是潮到出水
。
但是人家没空,因为俗咖的老妈也是俗咖,没有想到要预约。
“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喔?”柜台大姐对我说:“来啦,我推荐你另一个理发师。”
虽然她的台词听起来有点耳熟,我还是答应了。
就在我四处张望想找本杂志来看时,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
我瞇起眼将透光度调到最小,定睛一看。
是颗光头!
光头并不稀奇,但出现在理发店的光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光头男翘著二郎腿,坐着的姿势自然到像是从椅子上长出来的,好像光头来理发是天经
地义的事。
“叫你们店长出来!”光头男大声嚷嚷。
“这位客人,对不起,店长正在开会......”理发小姐不断弯腰鞠躬。
“少囉嗉!叫你们店长出来!”光头男秀着手臂肌肉上的刺青。
很明显,这是来找碴的,见义勇为的我马上就看不下去了,于是我把杂志盖在头上假装
没看到。
......不是我不想出手,而是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二楼弥漫而出。
“这位客人你好,我是店长,我们的服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吗?”温雅的声音响起,
一名金发男子从二楼缓步而下。
“我叫你们小姐帮我剪成像这样!”光头男拿出广告单上的样本,指著上面一张头像:
“她居然跟我说办不到,干!你们店不是标榜什么发型都ok吗?骗肖ㄟ喔?”
店长笑了一下:“原来如此,对不起,的确是我们不好。”
“你最好趁我还没发飙的时候帮我剪好,不然......嘿嘿,你们店也不用开了。”光头
男猥琐地笑着。
“是对面的店家请来的吗?”店长细声道,不知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瞟了一眼:“不过
毕竟是客人,我会尽力满足您的需求。”
“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剪。”光头男冷笑。
“传说中,拔到狮子的鬃毛,掉落的头发就能长回来......”店长喃喃唸著,声调带有
特殊的节奏感,像是歌谣,又像是呓语。
我的眼皮一跳,是咏唱!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你是屁玩了没有?老子赶时间啊!”光头男把指骨折得劈啪作响。
“别再相信没有根据的说法了!”
店长猛然爆喝,整间理发店为之震动。
咏唱......完成了。
店长平举起右手。
“......”光头男楞楞抬头。
因为他的正上方出现了数十只锋利巨剑,剑尖朝下。
“......三小啦......要豪洨也不是这样吧......”光头男傻眼了。
手臂挥下。
“落剑,启动生发的开关。”
咚咚咚咚咚咚咚......
巨剑群笔直落下,插满了光头男周遭。
光头男早就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不,已经不是光头男,倒在地上的男子已然生出齐耳的短发。
“头发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人类头部。”店长轻轻拨了一下金发:“因此只要给予头
部足够的危机感,大脑将受到刺激而激发生发的潜能,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内长出头发。”
店长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你说是吗?这位客人。”
他停在我旁边,拿掉我脸上的杂志,我闭着眼。
我才不要一个会咏唱的人帮我剪头发,太恐怖了。
“我来替您服务吧?”他对我露出温和的微笑
“不要!”我惊恐地摇摇头。
靠腰啊,为什么要找我?
“在这条理发店林立的街上,流传着一个故事。”店长自顾自说了起来:“有一个留着
平头的男人,每个星期二晚上都会出现在街上,从每间理发店前走过,却从没有踏入街上
任何一间理发店,那颗数年来一成不变的平头,仿佛嘲弄着我们的技艺,对本行业者来说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于是在竞争激烈的理发业界中,一项隐形协议达成了,谁能改
变那名男人的发型,谁就是这条街的理发之王。”
“这样说明够清楚了吗,‘永恒的平头’?”店长瞇眼看着我的头顶。
“看着我啦!不要跟我的头发说话啊!不要擅自帮别人的头取这么帅的绰号啊!它不会
回答你的啦!”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绳索固定在椅子上:“你听我解释
好不好?我经过这里只是因为要补习,绝对没有跟谁挑衅的意思啊!”
“理发界中最不可踰越的高山啊,今日,就让我东区最强的法师来与你一较高下吧!”
店长凭空抽出一条毛巾围在我脖子上。
“喂!我没听错吧?你刚刚故意少讲了一个字吧?你根本不是剪头发的吧?放开我啦啊
啊啊!”
店长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抽出一把剪刀:“不要乱动,不然很危险的。”
唔啊啊啊啊啊啊!那把刀在发光啊!我一定会死掉啊!
店长拿着剪刀的手一阵模糊。
唰。
我没有眨眼,我来不及眨眼。
身旁的镜子被平整的切成两片,框啷摔裂在地上。
脚边的玻璃碎片倒映出脸上一丝血痕。
“哎呀?面临这么大的危机感,头发居然没有长出来?”店长轻扣住剪刀握把。
踏马的。
“你伤到我的脸了......”我缓缓说道。
“嗯?”店长疑惑地偏过头。
喀。
剪刀碎裂。
“喂,小瞧人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双臂用力,挣断固定身体的绳索:“你以为你是第
一个想改变我发型的人吗?”
“你是怎么......”
“青春痘。”我站起身,活动着手腕:“你割破我的青春痘了。”
“原来如此,利用青春痘破掉的瞬间压力,强行震碎刀刃啊。”店长不以为意地扔掉失
去刀片的剪刀:“不愧是东区所有理发师的头号目标,果然有让我出手的价值。”
“还说什么大话呢?”我冷笑:“你已经输了。”
“喔?”店长的脸色一僵。
我转身缓步离去,淡然道:“看看你的身后吧。”
店长颤抖著回过头,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拔足狂奔。
哈哈哈,白痴,谁要跟这种怪物拼命,先跑再说啊!
正得意间,奔跑中的我绊到刚刚倒在地上的(前)光头男,狼狈地摔倒。
干,真的太久没有运动了!
一柄剪刀咚地一声钉在我面前。
“很好......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这样激怒我了......”店长双肩颤抖,金色的头发无
风自动:“这位客人,再乱动的话,我就无法保证你脖子以上部分的完好了。”
店长左膝下蹲,右脚往后拉出一个弓箭步。
“啧,原本不想认真动手的......”我一摸自己的脸,迅速估计自己剩余的战力。
还剩三颗青春痘......有机会。
第一颗震开他的刀,第二颗喷进他的眼睛,第三颗再给他致命一击。
左手搭上脸颊,三根手指分别覆蓋住青春痘,我耐心等待对方出手的瞬间。
店长周围的气场越来越强,理发店里的磁砖受到影响而浮起,他侧身,右手臂弓起,伸
出两根手指。
“没有兵器!?”我惊疑不定,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梦想能当理发师,精心设计人们的发型,带给世界欢笑。”店长
对着我说道,语气出乎意料的轻柔:“那时候的我,家里穷得要命,只能用手比出这个姿
势,幻想着自己正在替人理发,每天每天,我从不厌倦地用手指模仿著剪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长大,当我意识过来时,这两根手指头的破坏力,已经超
越天下任何一把剪刀了。”
“对我来说,理发就是生命,是唯一的目标,而这两根手指,就是我最强的刀。”店长
往前踏了一步,地面崩裂:“永恒的平头啊,我绝对,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
很好,是我低估对手了,这世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店长是吧?”我蹲伏著身子抵御强大的气息:“这种程度的执念也想改变我,也想化
解我的伤痛?你知道为什么我留平头吗?”
“以前啊,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留过各种发型,期待着每次剪头发的时光,那时替我
理发的,是一位慈祥的阿婆,对我非常好,总是在剪头发时告诉我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故事
,阿婆每一个笑容,每一次的招手,都成为我童年中不可抹灭的回忆,我曾经天真地认为
这种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我得知消息的那天,刚好是我高中放榜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噩耗完全冲掉了上高中的
喜悦,我飞也似地奔跑到理发店。”
“阿婆苍老的身影浮现在我模糊的眼前,我仿佛又看见她一如往常站在店门口对着我微
笑,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抵达时,阿婆虽然站在那里,却没有微笑,只是淡漠地告诉我一
个残酷的事实。”
“洗加剪,大人250,小孩150。”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人了。”
我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一间理发店,再也不期待
任何一次理发,只是周而复始地留着平头。”
“既然你想要改变我的发型,那我就拜托你,让我去尝试,让我再一次能够信任!”
店长也笑了:“原来如此,既然彼此都拥有化不开的执念,那就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战斗
吧!”
“求之不得!”我昂首咆啸。
“第一颗青春痘解封!”
框啷,理发店里所有镜子瞬间粉碎。
“第二颗青春痘解封!”
轰,理发店剧烈摇晃,地基缓缓裂开。
“在古西亚文明中,青春痘被视为恶魔的赠礼,象征著诱惑与苦痛,古西亚人相信,青
春痘附有神秘的力量,在挤破的瞬间能够从恶魔身上获得远超人类的战力。”
两人的气势僵持不下,水泥块与石灰参杂着自天花板落下,理发店中的人们四处哭喊窜
逃。
“挤破一颗青春痘的痛楚,将引动挤破下一颗青春痘更强的爆发,破坏力交互叠加下,
三颗,就是我的极限,再多的话颈骨会被过强的后座力给扯断。”
“第三颗青春痘,解封!”我怒吼。
“最强之刃!”店长甩出手指。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贯穿整间店的巨大裂痕霸道地爬过地面。
交锋的刹那,店长强烈情绪的渲染下,我看到了很多东西。
我看到一个小男孩用血迹斑斑的手握著剪刀,倔强地忍着泪水......
我看到小男孩趴在理发店外的透明玻璃上,眼中闪耀着兴奋.......
我看到小男孩不顾家人反对休了学,独自一人走向剪头发的世界......
我的左眼皮爆起血光。
啪答,血珠摔散在地毯上。
“我......输了......”店长嘴角血丝滑下,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不。”我也愣愣地倾倒:“要不是你最后一瞬间收手,我这只眼睛已经瞎了。”
“说什么呢?我可是理发师,让客人受伤已经是不可饶恕的错。”店长凝视自己扭曲变
形的手指。
“呵呵,跟我交手,居然还敢说这种话呢。”我阖上眼:“也罢......如果是你的话,
也许,我真的能够试着去接受......”
店长扬起嘴角。
静谧的废墟中,两个男人瘫软在地面。
一个理发师。
以及,期待着新发型的客人。
“老板,有推荐的发型吗?”
“......这位客人,请问大致上有什么需求呢?”
“这个嘛,我想想......以方便为主,最好不要太长,希望能凉爽一点。”
“那么,您觉得平头怎么样呢?”
“就那个吧。”
然后那间店洗加剪四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