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潜到一百六十多公尺时,我可以隐约看到海床上,有个激突的不明物体,看起来就
像船的前半部,直直插在海底,而乌贼王、张巧儿也游到我和雁蓝身边。如果顺利的话,
眼前所见,也许就是自由号。
多年以来的寻找,终于有了漂亮的终点。雁蓝今天应该能一偿心愿,将最挂念的东西
,再度握在手中。
我们继续向下潜,离那个不明物体更近。一看,它果然是艘船,下半身完全隐没在海
底,只露出头在外面张望。老莫、Molina、肥暮、魏青荷、黎羽昭都已经到了,手势比个
不停,感觉起来,这些伙伴并没有特别兴奋,脸上有些失望。
难道这不是自由号吗?
“我想,你们来看这边吧!”老莫游近,带我们往船的侧边而去。
船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近,它和介石号,体型似乎小了许多,像是一般的渔船,船体是
浅蓝色,漆面尚未脱落,只有几只比目鱼在附近闲晃。
老莫向我们比了上面的英文字,是Fragrance。
“Fragrance?如果翻成中文,应该是芳香号吧!”我看乌贼王。
“嗯!”乌贼王点头,“我只是好奇,那自由号跑那去了?”
“只有上帝才知道吧!”老莫无奈的说。
“会不会有人恶作剧,在水底把‘Freedom’的字换成了‘Fragrance’!”张巧儿不
放弃希望,她认为眼前这台有可能是自由号。
“我以前坐过,”雁蓝咳了几声,“自由号不是长这样的。”
雁蓝的话,说明了我们今天发现的,并不是真正的目标。
“喔!好可惜唷!”黎羽昭叹气说著。
“我们可以再扩大范围,附近还有一些点可以找。”乌贼王提议。
“是啊!都跑来这里了,不如再多找一下。”肥暮点头。
“我想,大家先回去休息吧!就算要找,下次再来吧!”雁蓝的意见,在场的人都同
意,一群人打道回府。
我可以感觉,雁蓝的心里,必定有些沮丧。尽管大家已尽了力,还是没找到自由号,
这趟似乎是空手而返了。
“不要太灰心啦!明天我们再去找找看。”向海平面浮起时,我对雁蓝说。
“我明白。”雁蓝回答时,带着落寞的眼神。她跑到船舷边,对着海面咳了起来。
“妳还好吧!好像妳潜水完都会咳嗽。”我看着她。
“我……没事!”雁蓝呜著嘴巴,示意她很好。我希望,自己对她健康的担心,是多
余的。
还好天公帮忙,接下来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我们继续在加勒比海趴趴走。
乌贼王和老莫扩大了搜索范围,将当时自由号失联的地点,向周围拓展了一百海浬,
希望可以找到新的目标。
“我想,这一次可以找到的。”又一天,乌贼王在探险船上对雁蓝说。这回又找到不
同的目标,看来可能是船的遗迹。
“希望吧!”雁蓝回应时,还是有不确定感。她和大家一样,再度换上潜水装备。
但是,这次下水后,结果更令人失望。我们的确发现了东西,但是并不是船,而是一
架零式的二次大战战机。它的身躯非常破烂,有许多缺口,像被狗咬过。
“妳觉得怎么样 ?妳想再找,我们一定奉陪到底。”乌贼王问她。
“就最后一次吧!如果再不行,就回家去吧!你们要上课,我也该上班了。”雁蓝似
乎有放弃的念头。
和刘备三顾茅芦相同,我们也连续拜访加勒比海三次。这回我倒是让雁蓝留在甲板上
休息,换成阿贵、Ordonez下水。
不过,大家并没有找到自由号,只找到一些废弃的海底油井。
回到船上,我把那张在海底拍的油井照片给雁蓝看,她沉默不语。
“真是很抱歉,还是没找到,让妳失望了。”我对雁蓝说。
“回家去吧!大家都累了。我是说真的。”雁蓝缓缓走到乌贼王面前。
“好,就听妳的,大伙都回去吧!”乌贼王点头,脸上尽是可惜的神情。
※ ※
在墨西哥Cancun城的机场,大伙踏上归途,这是一趟五味杂陈的旅行,虽然享受了加
勒比海的热带风情,但也参杂了涩苦的遗憾。
虽然雁蓝也曾流露出失望的感受,不过都是淡淡的,而非乡土剧的夸张式悲痛。回国
那一天,她穿的是在当地买的米色花衬衫和白色长裤,在机场也没戴墨镜,而是和我们走
在一起。或许,她已经释怀了,也逐渐降下心中的高墙,成为潜水社的一份子。
“划位就划一起吧!我无所谓。”在机场划位时,雁蓝直接把护照、机票交给我。
“喔!”我挺开心的,雁蓝会这么说。
我赶紧和头等舱柜台的地勤小姐交代划位,把行李送上。很快地,两张位置在一起的
登机证就握在手中,我的脸颊,有了快乐的弧度。
在通关和等飞机的时间内,雁蓝一直和我们坐在一起,听大家聊天打屁,偶尔也会发
出浅浅的笑声。她原先爱看的海洋照片,倒是没拿出来。每个人都很有默契,绝对不谈水
晶的事,以免勾动她悲伤的回忆。
“妳今天好像比较快乐耶!”登机就座时,我对旁边的雁蓝说,她淡淡的香水味再度
让我迷眩。
“因为这次不用救白痴鲸鱼吧!”虽然雁蓝在亏我,我可以感受,她话里的热度。
“我就是白痴,深夜问题多,平安睡觉最好!”我一说,雁蓝有了笑声。
或者,那个冷漠孤独的水底V怪客,摘下了与外界隔离的面具,慢慢流露出真诚与热
情。
“要怎么调到Wii的接口?”雁蓝问我,她手上正拿着专属摇杆。
“喔!就是这样!”我按着她座位的椅背按键,“然后,妳就自己选,要玩那一个都
行。”
接着,雁蓝戴上耳机,玩了起来,她非常投入,直到飞机起飞前,才被迫暂停。
“我不知道妳喜欢玩这个哩!”我很开心,看到雁蓝会将心思放在电动上。
“我其实不常玩这类的,特别是他走了之后。”雁蓝的笑容又收了起来。
此时飞机已离开了地面,45度往上飞入天际,雁蓝望着窗户外,对云雾挥手拜拜。
“我明白。”我的语调变得凝重。
“你知道吗?他是个很爱海洋的人,所以他年轻时,就出外跑船,全世界都跑遍了,
而我,还只是个小女孩。”雁蓝以平静的语气说。
“喔!我了解。为什么他加入的是鲔鱼船队,而不是别的鱼类呢?”我问。
“经济效益高吧!一只三百公斤的黑鲔鱼,至少可以卖一百五十万台币,所以很多人
都会去。而且鲔鱼是很聪明的鱼种,又懂得团队合作,他常和鲔鱼玩在一起。好玩的是,
水里的玩伴,也变成他赚钱的对象。”雁蓝表情淡然,却藏不住聊她未婚夫的兴致。
我点点头,专注倾听雁蓝说的一切。
“他是个很棒的人,都会替别人着想。那件事发生后,船公司告诉我们,他和船长应
该是一直留在船上,让船员先逃生。只可惜,之后打捞时,没有看到任何生还者,连船都
不知道在那里。”雁蓝说到这里,揉一揉眼睛,我能明白她的痛苦。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我也想这样,那位濮老爹对我也很照顾,他走了之后,老爹每个月都有汇钱,当我
的生活费,他很担心,我会做傻事。只是我变得越来越孤僻,不想和人互动,你之前应该
见识过。”雁蓝的自我分析,和我原先的猜测一样,她因为痛苦而选择封闭自己。
“这也是一段过程吧!我想,妳现在不也慢慢走出这种悲伤吗?”我很庆幸,雁蓝正
在转变。
“我很抱歉,以前对你的态度总是那么差,我想,我会尽量改进的。”雁蓝的语气,
变得很温柔。
“不要放在心上,水底V怪客如果不酷,又怎能保护地球呢?”我说完,雁蓝又笑了
出来。
“还是继续玩Wii吧!”雁蓝戴上耳机,手握摇杆,画面变成了游戏状态。
我想,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完全走出阴影,这才是我想见到的水底V怪客。
从墨西哥到美国的班机上,除了用餐外,雁蓝一直在玩Wii,而这段航程上,她还是
没拿出那张加勒比海的摄影,反而比较注意机上新奇的设备,吃的东西也变多,我还分了
二盒冰淇淋给她。
“这么多,吃了会变胖吧!”雁蓝虽然嘴巴有些抱怨,但冰淇淋照吃不误。
“伸缩自如的水底V怪客,怎么会变胖呢!”我一说,雁蓝故意瞪了我一下,还是把
冰淇淋吃完了。
下了飞机,雁蓝的心情还不算太差,继续和我们走在一块儿,而乌贼王全球美眉把透
透的心得报告,也让她笑了好一阵子。我想,经历了这次旅行,雁蓝也转变了不少。
“终于,要回家了。”坐在美国回台湾的飞机上,我有感而发。
“嗯!”雁蓝只回应了一声,低头翻著机上的杂志。
这应该是好现象,她看的是飞机上的东西,那些照片或画,应该还是乖乖待着她的背
包内。
“你看过《蝙蝠侠:开战时刻》吗?”雁蓝看了我一下。
“喔!当然有了,那部是蝙蝠侠系列最好看的。”我点头。
“等一下就会播了,15频道。”雁蓝把机上杂志的电影时刻表给我看。
雁蓝说完就戴上耳机,将座位上的萤幕调到15频道,电影还没放映,萤幕仍是漆黑一
片。我可以感受,她很期待这部片的出现。
我跟着照做,这样也算是和美女一起看电影吧!之前还没想过,今天会有这样的境遇
。飞机会飞很久,看来我陪她看电影的时间也会很长。
正如雁蓝所言,耳机戴上后,电影也开始了。其实我没有特别关注画面,我在意的还
是她的反应。黑暗飞行的侠士,与深海潜泳的正妹,竟然是如此相似,我从她脸上,看到
了执著的力量。
“我一直很喜欢,这部的结尾。”电影结束,雁蓝看着我说。
“嗯!我也这么觉得。”我同意。电影结尾,蝙蝠侠向高登警官说完话,纵身向高楼
外一跃,飞行的黯黑披风,从远景迅速逼近镜头,成为最后的特写。这不就像雁蓝的风格
吗?她总是不在乎所做的一切,只是悄然转身,隐入心中的海洋。
“当初在加勒比海,妳救了我之后,我和妳说谢谢,妳当时也是同样的心情吗?”我
看着雁蓝。
“也许吧!或者我该谢谢你们。我以前坐飞机时,几乎都不看机上播的影片。”雁蓝
点头,她不断选台,落在另一部未结束的电影上。
“我明白。”我可以想像,她一个人时,会在飞机做那些事。
“你不止是好人,还是只好鲸鱼。”雁蓝的发卡,我很习惯了。
嗯!雁蓝不说我是“白痴”鲸鱼,而是“好”鲸鱼,我在她心中的定位,是不是也有
一些改变了呢?
现在的雁蓝,或许已经把我当可以谈心的朋友看。这几年内,她应该都过著独来独往
的生活,身上有一层无形而坚固的隔离膜,虽然可以对抗魔王等级的日晒与紫外线,塑造
白雪公主也嫉妒的肌肤,但是,她也变得更加孤单,一直深潜在自己的海域里,无法感受
别人送来的温暖。
不过,今天她却愿意侃侃而谈,往日的悲伤,大概没有跟着托运上飞机。
“那位演蝙蝠侠管家阿福的老明星,我曾经和他合照过。”雁蓝这么说,出乎我的意
料,原来她也会当电影粉丝。
“Michael Caine?他可是演技派的!”我脑中浮起,他在电影里和霭诚挚的面容。
“嗯!我同意。有一次我去加勒比海之后,在美国待了几天,我跑到芝加哥,那时这
部片还在拍,我也看到了蝙蝠侠的拍片过程,大台的蝙蝠车,正在道路上奔驰。”雁蓝甩
了一下头发,有种独到的帅气。
“蝙蝠侠老管家有送妳什么东西留念吗?”我问。
“他送了一件蝙蝠侠的披风,是拍戏时破掉的,所以送人没关系。他人不错,就像濮
老爹。”这应该就是雁蓝会找蝙蝠侠管家、而非蝙蝠侠拍照的原因,一种亲人般的感觉。
“满酷的。”我微笑。
我挺羡慕,雁蓝和电影明星,会出现这么有趣的互动。
“是满酷的,而且老管家告诉我,如果想要蝙蝠侠的衣服,可以去找一家厂商,能专
门订做。”雁蓝的语气,有了一些热度。
“所以妳那套在水里的衣服,是这样做出来的吗?”我猜测。
“嗯!我和他们说,我喜欢的样式,一个星期就做好了,这套衣服很轻,而且拿来潜
水也可以。”雁蓝点头。
我恍然大悟,原来雁蓝当时穿的,和我们的鲸鱼服,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在水里来
去自如。但是,我必须承认,她的造型绝对是乐胜。
“为什么妳会选这样的设计呢?”
“我很小时,他喜欢扮成蒙面侠苏洛逗我开心,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灵感吧!”雁蓝幽
幽的说。
我深深感受到,雁蓝在海里的所有行动,不管是外型或救人,全都来自她对未婚夫深
刻的想念。不知有没有人,可以填补她心里那处深沈的缺口呢?
“喔!我明白。”我不愿多说,以免再触动雁蓝的伤感。
“失去的,无论我如何努力,大概都找不回来了。”雁蓝一说,让我无言以对。
此时,空服小姐的餐车出现,又是用餐时间,雁蓝把座位前的餐板放下,神情也比较
平和。
“听我讲这么多,可能会很无聊,还是吃饭吧!”雁蓝接过了空姐端来的餐点,把一
盒冰淇淋放在我前面。
“不会!不会!怎么会无聊呢?就算妳现在主持莒光日教学,也是很有趣的。”为了
正妹,我什么话都说得出。
“吃完还是再玩Wii吧!”雁蓝浅浅的微笑。
虽然我想当个陪正妹打电玩的男佣,不过吃完之后,发现自己开出的政见即将变成芭
乐票。我感到越来越疲倦,把椅背放下,想休息个几分钟再来玩。反倒是雁蓝精神奕奕,
实现了对Wii的承诺。
不过,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想要毛毯。”是雁蓝说的。
没多久,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有人替我盖毛毯。
是空姐盖的吗?
应该不是。
因为,我又闻到同样的淡淡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