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本来是深夜发表,但其中一名角色出现的桥段全部突然都不见了,有够妈佛,便重新发表,请见谅。
本文开始
《安的洋装》
王怡卉没有抽到学校宿舍,没办法,学校在石牌,她家住在三峡,虽然都在台北,但在地图上却几乎是对角线,这导致她没有抽宿舍的资格。
父亲开车载她去报到时问她,谁叫妳不读台北大学。
白痴哦,我想读的科系台北大学没有啦!再说,谁想读这么近的大学?如果我去读,不就每天都要回家吃饭,哪有这么笨。
起初,她尝试搭车上学。但即便跳蛙公共汽车也要一个小时,如果没搭到,一个半小时是基本款。
早八的课,她六点不到就得起床跟陌生阿嬷一起推著菜篮上公共汽车。她试了几天,实在无法忍受早上在公共汽车上化妆,一边被阿嬷们指指点点。
“妳看那个阿妹仔,她的嘴唇画那样,等下是要亲多少人?”
“那个眼影哦,是现在流行吗?”
流行也跟妳无关啦阿嬷。要讲流行的话,妳知道现在流行老人打博爱座的年轻人吗?那妳是不是也要揍我两拳?反正早上公共汽车根本没人,博爱座可以省走几步路,她几乎都坐博爱座。
你问她干嘛不在捷运上化妆,欸拜托,捷运上年轻人这么多,她可要准备好才上捷运。而且,越早化完妆,越早可以抓机会补眠。
“我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怡卉跟父亲哀号道:“妳女儿每天六点出门,十点多回家,就不担心女儿在外面发生什么不测吗?”
父亲假装没听见。
“我长得很危险欸!”怡卉把脸凑近父亲:“你看,根本会吸引人犯罪。”
父亲嫌恶地把怡卉的脸拨开。
“妳去外面租房子对房东或邻居才会有危险啦。如果有厨房,我家大小姐会把人家房子烧掉,妳爸我可赔不起。”
“你是不是不爱我啦爸!”怡卉继续哀求。
“喂,妳知道这个叫做情绪勒索吗?”父亲一边滑手机,一边说道:“妳不是还年轻,怎么会用这招。”
“我这个叫做思想成熟。”怡卉噘了噘嘴。
“跟妳妈学的齁?”父亲说道。
“王天佐,你是不是很想死?还是以为老娘耳聋?”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但王怡卉没有放弃,她不可以放弃,再来如果交男朋友,每天门禁自动变成十点,只因为没有公共汽车可以回家,这会被人笑死啊。
“喂爸,我有同学因为读书,家人直接在学校附近买房子给她住,说以后卖掉增值还可以赚钱。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晚年。你也不想干到六十五岁吧!”
“你爸哪有那个钱,台北市耶,能住台北市我们还要住在三峡吗?”父亲手上换成遥控器,他在看政论节目。王天佐没说错,他家虽然住在三峡,但不是房价节节攀升的北大特区,而是靠山边的横溪。人家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他确实入错行,前几份工作刚好都在三峡,便干脆在三峡买房子定居,看看他几个朋友同学都在公司附近买房,若不是台北市,至少也有个永和、板桥。他混得最差,只因为入错行,买错房。
“人家都说租不如买,如果你没钱买的话,退而求其次我们也可以租房。”怡卉说。
“反正妳就是要搬出去对不对?”王天佐看了看身旁的妻子,“老婆妳也说她几句。”
“妳不爱我们了吗?这么急着想搬出去。”母亲说:“妈妈听完以后,心都碎了。”
“爸爸心也碎了。”王天佐说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
不过,王天佐不是没想到女儿通勤很辛苦,他一度开车载女儿去上学。试了几天以后便投降。这距离是真的远,加上每天塞在车阵令他恼火,才想起上次拜访过表哥一趟。
王天佐的表哥在石牌附近经营洗衣店,他跟表哥以前很要好,送女儿去注册报到后,他顺道绕过去找过表哥闲聊。
表哥说,你女儿在石牌生活,有什么困难就找我!还责怪王天佐让女儿通车。这个距离不是开玩笑,你怎么这么小气不帮她找房子呀!
“哼,小气,我又没钱,不然你免费租我啊!”
“我这里可以啊!只要小女生不排斥住在我洗衣店阁楼就好。”
怡卉听到是亲戚提供的房子后立刻表达反对。欸拜托,我跟亲戚住,那我搞什么鬼你们不就都知道了?
“那边只是店面,他们又不住在那边。那是他旧家,他们另外住在其他地方啦!”天佐补充。
“看看人家混得多好,有好几间房子!”她一边埋怨,一边查google评论。永旭干洗店,营业时间1100-1900。这个营业时间很可以呀!表伯的店只开到晚上七点,代表只要他们不住在那边,洗衣店打烊后,就没人管她了。
“不然下礼拜我们去一趟看环境,妳喜欢就去住,不住拉倒!”
王怡卉看屋以后十分满意,距离学校只需要走路十分钟不说,早八的课可以极限撑到七点半起床。虽然是店面阁楼,但整理的非常整洁,据说这是以前干洗店流行时,表伯与表婶时常得加班替客人洗衣服,特地整理出好能够过夜的住处。上一位住在这里的“房客”是表姊,因为家里空间住不下,曾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表伯买了大房子,全家又搬去芝山了。
表婶知道怡卉可能会来住,花了一点工夫整理,整体空间更宽敞,也更舒适。阁楼有一个小客厅,够放双人床的大房间以及厕所。更重要的是,阁楼没有厨房,没法开伙,不怕把房子烧了。
唯一较麻烦是出入都需要经过洗衣店,要是洗衣店的打烊时间,她得要记得锁门。
那有什么问题?几天以后,怡卉入住。
怡卉与的表伯跟表婶并不熟,不过这两位都很疼爱怡卉,小女娃自从长大后就很少看到了。怡卉充满活力又乐观开朗,他们也是有女儿的人,自己女儿多念几句还可以,别人家女儿就省了吧。他们并不过问怡卉私事,要她别拘束、当自己家,带男朋友回家也会保密。
“哇!伯伯跟婶婶很开明耶!”
“我们过几年想退休,我知道妳爸什么货色。带男朋友回来,他肯定会把对方剁了。这里如果变成凶宅会跌价呢!我这可是店面,虽然凶宅只会跌一点点,但总价高可是很痛的呀!”伯伯开玩笑道。
“房价不会跌啦!”婶婶纠正。
怡卉开始享受新居,她总是在开店前出门,关店后回家,但久而久之却觉得自己很失礼,更像陌生房客。另外,住在洗衣店,对怡卉最大的困扰就是得在开店前后穿越一堆吊挂的衣服回到阁楼,伯伯婶婶为她留了一盏灯,但见到吊挂的衣服在摇曳的灯光上摆动,还是会让她有些不安。
她这才发现对这个地方的陌生会导致恐惧倍增,而她知道这篇文章是发在marvel板,她可不想牵扯上任何恐怖的剧情,所以她开始调整习惯。
以前她如果没有课,她会四处走走,有时独自,有时则跟朋友同学,但她开始有意识地提早回去洗衣店,或许替伯伯婶婶带杯饮料,当作补贴租屋费用,也省去千里迢迢的通勤距离。
洗衣店共有两楼,一楼挑高,除了一部分作为阁楼,是以前伯婶两人加班的暂时安居处外,也有另外一间夹层,专门存放近期客人将索取的干洗衣物。地下室则是另外一片光景,除了洗衣设备,材料与药水外,还有一区则吊挂著大批防尘套覆蓋、稍微泛黄,看似存放许久的衣服。
怡卉很好奇,洗衣店的客人不多,除了天气不好,阴雨连绵会有客人送洗外,上门的客人大多只是串门子,毕竟家家户户大多都有洗衣机与洗脱烘,自助洗衣店林立,既然没啥客户,来的都是街坊邻居闲聊居多,为什么洗衣店还有那么多衣服,需要那么多空间储存?
“那些是老客人没拿回去的衣服。”婶婶见怡卉每次下楼后总是驻足许久,便告诉她答案。
“客人没拿回去?”
“我们是洗衣店,总是会有客人送洗以后没拿走,久而久之就越堆越多了。”伯伯在一旁解释道。
“过来的客人不都是熟客吗?”怡卉不解地问。
“我们以前生意可是很好的,很多客人一直光顾,变成我们的老客户、老邻居,但妳知道我们这里是渐渐没落的商圈,随着房子越来越老,老住户陆续搬去其他地方买房子,旧的房子便拿来出租,很多住户从长居户变成短期租客。有些客人拿来送洗,可能忘了、搬走了,衣服越积越多。”婶婶说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回顾自己的青春一样。
“那些衣服不能丢掉吗?”怡卉问道。
“不行呀,如果客户回来拿怎么办?”婶婶说,“以前量没这么多,但我们开了二十几年,一不小心就越积越多了。”
“这几年工会告诉我们,因为法律规定我们不可以跟顾客签约,明订客人一定时间没拿走,我们就可以把没取的衣服卖掉或丢弃,顶多依法向客户索取千分之几的保管费。为了那几十元,难不成还要去主动联络客户,拜托他们快点来拿?哎哪有那个心力去找。还好现在客人变少,未取的也是少数。我们现在都会跟客人加line,用讯息提醒,可是以前电话手机又不发达,客人也都简单写个条子就罢,连人都找不到。”伯伯埋怨道。他突然眼睛一亮,“妳知不知道‘万秀洗衣店’,虽然他们孙子有在做衣服的循环再生,不过其实不太合法,那也是他们名气大,敢直接处理客人的
未取衣,我们这种小洗衣店也只能继续堆著而已。”
怡卉花了点时间查询万秀洗衣店的资讯。一家经营多年的洗衣店传到第三代经营者,也就是孙子手上。孙子邀请第一代经营者——爷爷奶奶两对老人家,运用多年前客人未取回的衣服,仿造时尚杂志拍摄的手法拍两位老人家,背景就选在装潢复古的洗衣店。两位老人家与逗趣的穿搭引发热烈讨论,让这家“万秀洗衣店”变成洗衣名店。她兴致勃勃地问伯伯与婶婶,要不要也帮他们如法炮制,说不定也可以让石牌的永旭洗衣店重返荣耀。
“才不要。”伯伯先拒绝,他说:“我怕变太红,外面的小孩抢著回来认祖归宗。”
“最好是啦。”婶婶也说:“我不喜欢拍照。”
“还是妳要穿,我们帮你拍。”伯伯提议,“人家拍老人,我们来拍年轻小姐!”
“没有啦,我才不要。”怡卉连忙拒绝。
“有些衣服很漂亮耶!以前会拿来我们这种干洗店送洗的,不是进口就是高级衣服,高级的东西放了十几二十年也还是高级货。现在这种衣服叫什么,古衣还是什么古天乐。”伯伯说道。
“古著啦!”婶婶说:“怡卉,有些衣服真的很漂亮,妳要不要去挑看看。”
“但先说好,我没有要拍照喔!”怡卉似乎也被两位说动,毕竟爸妈给她的零用钱不多,就是希望用钱箝制她快点搬回家住。如果偶尔穿这些摆放数年但却依然漂亮的衣服去学校亮相,岂不永远都有新衣服穿,重点还不需要花一毛钱!再说,现在的古著的标价甚至比全新的衣服还贵,虽然台湾中古屋房价屡创奇蹟,但二手专卖店的价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婶婶看怡卉下楼,也咚咚咚地跟上,兴致盎然地向她“推销”。婶婶将未取衣收藏的井然有序,怡卉估算以后,发现储存的未取衣至少上万件,存量可能比服饰店还要丰富。在婶婶的推荐下,她挑选了好几件喜欢的衣服,有洋装、西装外套、罩衫、各式帽款等。流行其实是会循环的,有些款式可能又重返流行,部分则是风格强烈到可以超越流行的框架。
“这些衣服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婶婶自得意满地说道,她似乎觉得自己眼光很好,而且让眼前的年轻人赞不绝口。
“我可以穿这些衣服吗?”怡卉问。
“当然可以呀!妳总算同意当拍照模特儿了吗?”婶婶似乎很兴奋。
“没有啦,我是想要穿去上学。”虽然怡卉觉得拿这些衣服来拍照宣传也行,但如果被同学知道,她穿的酷衣服竟然是拿其他人拿去洗衣店却没取回的衣服……岂不是太糗了。所以宣传这事还是先暂缓吧!
“当然没问题啊!我帮妳把这些衣服再清洁一次,穿过以后,直接拿给婶婶,我再帮妳收回楼下……去学校上课,或者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要多拍几张照片!”婶婶原本想要独自抱回一楼,但怡卉坚持要帮忙,婶婶一直挥手叫她继续挑、继续选。果然是远亲,要是怡卉的母亲,肯定情勒地说女儿快把妈妈给重死了。
“婶婶不好意思啦,我这种年轻女生拍的照片,如果不是特别漂亮的话,没人想要多看几眼。万秀会红是因为老人家特别可爱啦~”
“我是要妳多拍照片,好替自己留下青春的模样。人只会年轻一次,别忘记,我都后悔年轻时都在忙这间店,太少出去玩、拍太少照片了呢!”婶婶接着说:“而且再说,记忆一直跟美丑无关,只要妳记得自己最美的模样就好,别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说完后,婶婶抛下一句话。
“以后想要找衣服,就自己下来,跟婶婶说一声就好了。”
太感动了!当时选择来住在洗衣店果然没选错!
后来那一阵子,除了婶婶挑的衣服外,怡卉也选了不少未取衣。她穿去学校的衣服基本上不会重复,但她还是一直觉得搭配的不好,同学倘若称赞她,大多是称赞单品,但却很少说她配得很好。
同学都说她身上的衣服好像都不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当季快时尚成衣,她总是露出神秘的笑容,说这些是从长辈那里挖来的,除此之外,她没有透漏太多。
她的风格一次比一次大胆,每次穿去的“新衣服”总是惊艳同学,怡卉也开始尝试多拍些自拍照,以为如此穿搭会让自己成为小网红,毕竟同学赞不绝口,不过,回响并不大,路过的网友并不会特别关注她。
啊……我还以为可以因为这样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呢!
她把脑筋动到地下室一批署名“安”的衣服。
为求客户方便取回,洗衣店将衣服依照客人的名字分类,其中“安”的那一区,除了品项、风格多样不说,数量颇为惊人,积累了上百件。怡卉之前之所以没有尝试“安”的衣服,是因为那些衣服即便放到现在,风格也异常鲜明,连她自己也都觉得太大胆。她认为自己无法驾驭,其中有一件深黑色浮雕缇花洋装让她印象最为深刻。
以前就会有这种缇花洋装吗?缇花面料摸起来质感超好,而且浮雕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立体清晰,裙身下䙓蓬蓬立体,整件洋装质感好的吓死人。她之前没尝试,除了太过大胆外,也觉得似乎不适合穿去学校上课。
不过,这件衣服实在太抢眼,她每次前往地下室都会忍不住停在安的洋装前驻足。
除了这件洋装以外,“安”的其他衣服,无一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单品。这一位“安”在她所在的时代,绝对是引领潮流的女子……不,即便放到现在,她一定也是非常时尚的阿姨。
没想到,当晚,怡卉当晚就跟这位阿姨见面了。
怡卉睡前特地将提花洋装上的灰尘拍拂干净,她满意地将洋装挂在衣柜前。这件洋装实在太美了……不过,我有机会穿吗?
穿这件去上学会不会太造作?
怡卉想起过阵子学校跟附近几所大学举办联合音乐会,她届时可以穿这件赴会呀!一想到此,她兴奋地套上洋装,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我看起来真美!欸……安,谢谢妳囉!虽然不知道妳在哪里,但妳真的品味有够好!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
“妹妹……王怡卉妹妹……”
蛤,谁呀?我在做梦是不是?怡卉把头埋进枕头。婶婶吗?还是表姊?怡卉搬来后跟表姊打过照面,但两个人年龄有差距,没啥话好说,更不可能深夜打扰。
怡卉记得洗衣店也有警民连线,安全应该没啥问题呀?
“我是安,妳别吓到了。”
安什么安,现在还会有人发语词用安安吗?
怡卉狐疑的往声音处望去,根本没人呀。
“我在洋装这边。”
咦。但怡卉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把房间灯打开也一样。啊,她终于看见安了,安的身躯从提花洋装前浮现,走了出来,她身上也穿了与她的身躯相比,相对清楚的“同一件”提花洋装。不过,一件是实体,一件则更像投影物。
而且,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阿姨,年纪或许与怡卉差不多罢了。
“欸,妳也太模糊了。”怡卉说,“还是我在做梦?”
“这不是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只记得我叫做安,从妳家人口中知道……妳叫做王怡卉,其他的,我都忘记了。”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现在把妳吵醒,但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可以再更清楚一些。”
“所以妳是鬼是不是?”怡卉问道。天阿,真是见鬼了,更恐怖的是隔天我早八的课,现在竟然被鬼吵醒。
“我也不确定……应该是吧?”
“谢谢妳的分享,但我真的要睡了,妳也早点睡吧。”
“等一下,我……”
怡卉戴上蓝牙耳机,谁也不能再吵醒她。
隔天下课后,怡卉完全忘记这件事情。她一如既往下课后直奔地下室,这是她对安的一件浅色皮衣难以忘怀。
哇,这件太好看了吧!但是要怎么搭呢?怡卉翻找了好几件下身,但她怎么看都觉得搭的不好。
安会怎么搭呢?
“要是我,我会这样搭,”安再度出现在怡卉面前,她仍然模糊,几乎透明,但她手指之处,服饰就会自动投影在她的身上,活像电玩的纸娃娃系统。
“哇,妳搭的真好。”怡卉已经搞不清楚要先赞叹安的搭配技巧,还是要先惊恐见鬼。她问:“欸……我们昨天是不是见过?”
安热切的点头。
“只有我看到见妳?”怡卉问道。
安说她昨天下午出现后,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从镜子里也看不见她自己,去洗衣店老板、板娘面前又叫又跳的,他们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直到怡卉穿上她的洋装,她感觉自己在发光,但她尝试叫了怡卉,但怡卉也听不见,但也可能是怡卉睡太熟。
“所以妳也不知道妳是谁,发生过什么事情?”怡卉问道。
“对。我不知道我出现在妳面前,我在哪里……我是什么……我是谁。”
“妳是马云吗?”怡卉开了一个玩笑。
“什么?”安显然不懂。
妳果然就是一个阿姨,连这个哽都不懂。怡卉提着安替他挑选的衣服,她决定上楼问看看伯伯跟婶婶。
怡卉将安的衣服拿给婶婶时,她老人家露出“不简单哦”的笑容。
“唷!总算拿安的衣服了。我就在想,妳会不会拿她的衣服呢!”
“婶婶也认识这位安吗?”怡卉讶异地问道。
“当然认识,妳问妳表伯,她是怎么样的人。”
伯伯本来忙着在熨烫衣服,一见到怡卉手上拿的浮雕洋装,他立刻放下手边工作。
“她不能说是美女,但是实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伯伯一本正经地说。
“你还敢说。每次她来店里,离开以后,你总是说她有多美、有多美,很会穿衣服,每次拿的衣服都是好衣服,肯定是好人家。”婶婶埋怨道,怡卉听见她口中似乎有吃醋的意味。
“我都说,唉,如果娶了她,肯定少奋斗三十年。”伯伯打趣道。
“你现在是在抱怨跟我奋斗三十年不好吗?”婶婶接着说:“不要说你表伯,我也觉得她的打扮很厉害。以前我们那个时代,有三种人穿着特别讲究,第一种是女明星,第二种是酒店小姐……最后一种就是千金大小姐了。她的气质很好,谈吐也很有气质,不像那种千金,所以我们都在猜,她应该是女明星,只是还没有名气。”
“安现在去哪里了?她在楼下的衣服很多耶!”怡卉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不见有几年了老婆?”伯伯又回去做事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十几年……还是二十年了,忘记了。她本来就习惯不好,有时候来送洗一大堆,然后只拿几件回去,都说下次才拿,后来,人就不见了。”婶婶一边说话的时候,手还托住腮帮子。
“对啊。她那时候刚不见的时候,妳还跟我说好想穿她的衣服看看。”伯伯补了一刀。
“你干嘛跟怡卉讲这个啦!”
“结果妳根本穿不下。哈哈哈。”
“李文涛你给我住嘴哦。”婶婶念完伯伯后,将话题兜回安。她继续说:“安就突然不见了,后来一忙,我们就忘记了,可能搬走了。她也不像是会计较这些衣服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些衣服应该都很贵。”
“如果安那么漂亮,应该很好找吧?”怡卉疑惑地问。
“她是特地来我们这边的,以前我总会找机会跟她聊聊,想说她应该是小明星,以后如果成名,肯定也会让我们洗衣店一起飞黄腾达。大明星安喜欢的洗衣店,搞不好可以做为宣传呀!我老特别称赞她品味很好,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生,她那时候年纪应该……跟妳现在差不多大。她说她家附近的洗衣店把她的衣服洗坏,所以她特地过来我们这边送洗。”
哇!我这个年纪只能捡人家不要的衣服,结果这位安竟然有这么多高级货,真让人羡慕!
“安是她的姓吗?”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男朋友都这样叫她。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男朋友就叫她这个字,她就在洗衣条上面写安,应该是外号。”婶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补充道:“她之前也曾经一两年没再来,我们还想说怎么人不见了,后来她又回来了,但后来就比较少送洗了,反而穿得比较朴素,跟我们说那些衣服她都穿不到了,所以暂时不会拿回去,过阵子再叫老公一次载走。”
“她结婚了?”怡卉问道。
“你知道我听到时有多难过吗?”伯伯虽然手没停下来,但还是忍不住插话。
“烫你的衣服啦!”婶婶继续说:“我也不确定,她只讲过一次老公。后来她有来串门子,真的只是来聊天,没有送洗,我有问她什么时候要把衣服载走……因为她累积的衣服真的很多,她没回我,只说对不起给我们困扰……后来她又变回以前那个穿着时尚,看起光鲜亮丽的样子,又送洗了几次衣服。我们就在猜,会不会是结婚后回归家庭,缺奶粉钱就又复出当明星了,但后来她就不见了。”
伯伯跟婶婶说这些话的同时,怡卉实在难以不去注意安,她接连散发光芒,身躯也渐渐明显,但充其量只是形体更清晰,不会让怡卉“找不到人”。
安的五官也变得相对清楚,她有一双颇有灵气的凤眼再也没出现过。”伯伯补充道。,后来婶婶把安的衣服又重新丢进洗衣机洗了一次,唯独那件缇花黑色洋装,因为洗衣机满了,留待下次再洗。她的怡卉没有将洋装留在一楼或地下室,而是将她挂在阁楼的衣柜上。她反复看着这件洋装,内心十分激动,这件衣服真的是太美、太美了!
我配得上这件衣服吗?
她轻轻地将防尘袋上的灰尘拍除,小心翼翼地不让洋装沾到丝毫污损,这件洋装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她忍不住换上。
在镜子中的她,实在太美了,但她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她本身的美貌,还是这件洋装让她加分。
我如果穿这件洋装去上学,会吓死同学吧!
过阵子学校不是跟邻近几所大学办联合音乐会吗?我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穿这件洋装去参加了。
原本担忧这件洋装无用武之地,现在怡卉的心情变得格外喜悦,她一定要美死所有人,就靠这件洋装了!怡卉整晚都望着这件洋装发呆,伯伯跟婶婶收店离开后,她忍不住又去地下室逛了安的衣服。
安的衣服真的质感都好棒!到底该怎么搭配呢?她有合适的衣服可以搭吗?她忍不住在未取衣区域中疯狂地找寻搭配灵感。哇!太难了!
这些事情明天再烦恼好了。
安当晚就去找怡卉了。
“妹妹,小妹妹?”
半梦半醒之间,怡卉只听见有人在叫她。不过阁楼隔音并不好,她过去常听到店面外路人的喧哗声,她也没太在意。
明天……几点上课啊?算了,谁管他。
“王怡卉……怡卉……”
婶婶吗?
“等一下……先别睁开眼睛,妳……可能会吓到。”
什么啊?王怡卉当然是睁开眼睛,不过她啥都没看到。
“我在……洋装这边……”
怡卉朝洋装望去,还是什么也不找不到……等下,婶婶在干嘛?还是表姊?怡卉搬来伯婶家后也跟表姊见过几次面,但她年纪大怡卉不少,两个人基本上没什么话聊,她很难想像表姊会半夜闯进阁楼。
等下……是坏人吗?不可能吧?伯伯明明说洗衣店都是现金交易,所以他会在店里放不少现金,所以早就安装警民连线系统,如果门户被破坏,警察早就来了……怎么可能会有人闯入。
话虽如此,怡卉还是拿了床头的防狼喷雾。看来她是认真的觉得自己长得很危险,还打开了床头台灯,但她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我穿着洋装。”对方说道。
怡卉这才发现吊挂在柜子前的缇花洋装,已经稍稍膨胀……就像是有人穿上它一样。
欸不对,是有一个隐约到几乎看不见……几乎完全透明,需要很仔细看才能够见到的人影,“它”穿着同样几乎透明的缇花洋装。
这是什么……?鬼?鬼吗?
但或许是太过透明,怡卉丝毫不觉得可怕。
(毫无存在感的鬼,可怜。)
“妳几乎看不到我对不对?”
“嗯……如果妳没出声,我可能即便半夜滑手机也看不到妳。”怡卉说道:“所以妳是……妳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已经没有意识很久很久了……一直到妳今天穿上这件洋装……我才又……又回到这个世界。”对方说道。
“所以……妳以前在哪个世界?”怡卉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能够说话……能有一个……影子……时……就只知道这些了。”
“妳可真是会制造问题。”怡卉指出:“妳穿这件缇花洋装……妳该不会就是安本人吧?”
“安……?”人影说出安这个字时,她的形体又变得更加清楚,怡卉可以看见它的五指逐渐成形,虽然还是几乎呈现半透明,但五官也开始有了形状,但仍不明显。
“对……我好像是安……”人影这次换了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是安。”
怡卉与安陆陆续续说了一小段话,虽然,大致上没什么进度。简而言之,安今天晚上才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不记得此前她在哪里,但意识回复时,她就已经在缇花洋装内。当怡卉一点一滴地转述伯伯与婶婶谈到安的过去,那个穿着时尚,抢走众人目光的安时,安的容貌变得更加清晰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罢了,毕竟婶婶与伯伯与她的认识并不多。
“欸我不跟妳说了,我真的累了,而且明天还有课。”说真的,怡卉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干嘛。
“所以……妳真的没被我吓到?”安这么问她。
“看到现在四点多,我闹钟调九点我才会吓到。”怡卉有些敷衍地说:“晚安啦!妳也早点睡啦!”
然后她就睡着了。
隔天,怡卉她若无其事地去上学。她换上自己原本的衣服,见到缇花洋装才想起昨天好像做了个梦,但具体梦了什么,她早已忘记了。有人跟她说话……然后呢?先不管了吧。
她发现同学好像都会特别注意她的每天穿着与搭配,怡卉倘若穿自己的日常便服,同学似乎会对她失去兴趣,减少对她的关注。她觉得有些失望,看来还是要穿未取衣才可以制造话题。唉,可是不能总穿别人的衣服吧?
但一回神,她已经在洗衣店的地下室了,婶婶才刚把昨天安的衣服洗完并熨烫好交给怡卉。
她这次想搭安的一件皮外套,但她没有合适的内搭跟裤子,所以自然而然地下楼寻找。
但皮衣确实不好驾驭,何况还是浅色的磨砂皮衣呢……正当她还在伤脑筋的时候,隔壁几座挂衣杆传来声音。
“这件可以拿来当内搭。我也帮妳挑好裤子了。”
“婶……”咦,不对,婶婶洗好衣服后就去买菜了,讲话的人是……怡卉转头过去,这才又见到昨天那个梦中,不……是见到的透明人影。
虽然透明,但可以从稍稍有隆起的五官辨别出她的性别,甚至还可以看见透明色的发梢在飘逸著。她不再穿着缇花洋装,而是搭了全套的皮衣装扮。她身穿的正是她介绍给怡卉穿的衣服。
“原来不是作梦……欸妳搭得真好看!”怡卉忍不住惊呼。
“如果想要更俏皮一点,还可以这样搭。”安虽然不能拾起衣杆上的衣服,但她手指碰触到的衣服能够立刻具象化,移转到自己身上。
“但还来不及请婶婶帮忙洗。”怡卉说道。
“妳的婶婶……老板……老板娘……”安像又想起什么:“板娘都说我很漂亮……她跟我说过……好想要穿我的衣服,但老板都说她会穿……穿不下。”
安的五官又变得更加立体。她说道:“我的名字里面没有安……没有安这个字,安是……Ann……Anna,是我爷爷送我去补儿童美语时……取的英文名字。”
怡卉这才发现安有一对小巧的眼睛如秋水般清澈,更像寒星般闪耀,让她整个人闪闪发亮。
“妳又变更清楚了!”回到地下室后,怡卉忍不住告诉安。
“真的吗?”两人还上楼去伯伯面前实验过,伯伯只觉得怡卉怪,干嘛老看着他。啊,看来还是只有怡卉才能够看到安。
“衣服是要洗吗?放著就好,我再跟妳婶婶讲。”
“伯伯,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东西?”怡卉问道。
“有呀,妳婶婶,不过她去买菜了。”伯伯说完后见怡卉没有回应,忍不住干笑两声。
后来的日子里,安成为了怡卉的贴身搭配指导,安除了很会穿搭外,她也擅长化妆。“伯伯你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这里就属你婶婶最奇怪,她去买菜了不是。”说完后伯伯大笑,当她发现怡卉没反应,他尴尬地呵呵两声。
安捧著胸,似乎正在憋笑。
“妳以为我没尝试跟他们说话过吗?我试过了,但他们完全看不见我。”
安现在的容貌已经逐渐成形,虽然无法具体评价美丑,但她的五官很立体,脸的弧度堪称完美,但重要的是她搭衣风格卓越,虽然她的身躯黯淡无光,但穿的衣服似乎闪闪发亮。
不过,伯伯跟婶婶都看不见安。怡卉特地将安带到光线充足之处,两人也顶多说自己好像老花变严重,认为安背后的物品稍稍模糊。
“我觉得妳越来越清楚了。”怡卉说道。
两人共同躺在床上,安就靠在怡卉的身上。她们聊了一整天,安也接受了怡卉是全世界唯一看得到、听得见她的人。安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她,不是其他人。
安出现在洗衣店一定有原因,但为什么不是让洗衣店的主人看到她呢?
“妳知道妳是鬼吧。”怡卉大胆地问。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鬼是什么。”
“不过你白天也还会出现。”怡卉说:“但妳只能在室内齁。”
“妳以为妳上课的时候我去哪里。我去妳学校四处走走,还想去更远的地方呢,现在跟以前变好多。”
怡卉笑着说:“原来偷溜出去玩了。”
“但我离开妳越远、越久,也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
“那是什么意思?”
“我好像又开始消失了。”安说了意味不明的话。
“妳出现在自己的洋装前,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没有?”
“就是不存在。刚出现在妳面前时,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妳是‘安’。”怡卉接着说:“妳是Anna,妳是Ann……欸……我想到,如果我们查出妳是谁,妳会不会变得更明显一点,会记得更多一点?”
“很有可能。”
“那我们就去找妳是谁。”怡卉兴奋的说:“感觉很有趣。”
怡卉忍不住回想伯伯与婶婶给出的线索,安是外地人,有时候会坐着男朋友的机车来洗衣服,曾经短暂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再出现。安有可能暂时搬走了。
“我没有搬家……我……我只是去……去……”
“妳去哪里?”
“我男朋友好像姓……许……我都叫他……阿名。”安又发出一阵光。
“太亮了啦!”怡卉稍稍遮了眼睛,安适才发出的光芒让她眼睛一阵眩光。
“太难了,我想不起来。”安露出很苦恼的表情。
“那妳去想我明天可以穿什么去上学。”
“这太简单了。”安大笑道,接着她身子向下一沉,她穿越去地下室。
“姐姐,拜托妳等下走楼梯上来。”怡卉说道:“妳会把我吓死,妳知道吗?”
“鬼就是要吓人啊!”然后安似乎发现怡卉称呼她为姐姐:“妳太没礼貌了,我感觉我跟妳差不多大而已……可能顶多大妳几岁。”
“但妳死掉了啊,妳知道什么叫做‘冥诞’吗?”怡卉说:“婶婶说妳是十几、二十多年前光顾的,代表妳至少四、五十岁了!我叫妳姐姐还算收敛了呢!”
“哼!我等下一定会吓死妳,妳给我等著!”
怡卉跟安,两人相差的年龄不详,但他们确实就像是同龄朋友一样。怡卉后来的几个礼拜,频藉著安高超的穿衣搭配技巧,怡卉突然在校园掀起一阵旋风。安的在安的鼓励下,怡卉的搭配也越来越大胆,将洗衣店横跨二十年来,不同时代的剪裁混搭。同学们起初只是偶而瞥向她,后来便不客气地盯着她看,渐渐地,也会直接称赞她,认为她的搭配实在太厉害了。开始有很多人认真地问她,这些衣服都是去哪里买的。怡卉起初答不出来,她真不想承认是从洗衣店翻挖出来的,安告诉她,从妈妈衣柜里翻出来的,不然就是去二手店挖宝的就好。
二手店?好厉害,然后自己搭的吗?
好羡慕妳,我妈根本没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她的衣服都好土!
安以前就是二手店的常客,虽然她记得更多都是自己或家人掏钱买的——想起这些时,安又爆发光芒。
更厉害的是,安有所谓的photo-eye,怡卉穿着安替她搭配的衣着,走过校园或各式景点时,她会要求怡卉停下来,告诉她,从哪里拍可以拍出特别好看的照片。安接着鼓励怡卉拦路人帮她拍照。
“什么?”学生或者路人疑惑地问。
在这个角度,对,就这个角度,怡卉单纯照着安的指示提示路人。怡卉卉走到拍摄点时,安会辅助她摆出好看的姿势。
一开始也让路人感到怀疑与不解,但怡卉在相片中太过于完美,甚至让他们连声称赞。
“小姐!妳这张照片真的很好看!”
她慢慢将照片积累起来,并运用现代强大的修图软件加以辅助,安每次看到都会说,有这种好东西,她何必帮忙调整姿势跟摄影角度。怡卉也总是说,因为安的指导,她以前光修图就会花上大半功夫,而且回响也不怎么样,现在获得这么多关注,绝对是安从根本上协助奠定基础。除了搭配外,就连妆容,与他人,尤其是跟陌生人的谈吐,安也应对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讨喜。
怡卉很佩服,安的容貌跟她差不了几岁,但两人交际能力根本天差地别。安就是怡卉以前很向往的那种,很会穿搭,把自己料理的很好,非常受欢迎的女生。
怡卉很真诚地告诉安,她带给怡卉的改变,安这才释怀。
“妳还是需要我齁!”
当然!
不过,怡卉起初并不是真的想红,就像婶婶说的,替自己多留下一些青春的回忆,但她似乎太小看安带给她的改变。服饰单品本来就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穿衣风格。人们可能为了一双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鞋子改变风格,好比从不运动的人,可能会因为买了一双运动鞋,为了搭配,开始采购运动服务,甚至进一步去思考,欸我们怎不去养成运动的习惯看看呢?
安带给怡卉的是整体质量上的改变,当怡卉改变穿衣风格,逐渐变成学校里的搭配指标人物,其它人对她的态度也会影响她对待别人的方式,加上安一直从旁指导,毕竟安“生前”确实是很八面玲珑的女性,连带影响了怡卉的做人处事风格。
怡卉在学校的追求者突然多了起来,她可吓坏了,虽然她老说自己长得很危险,但说穿了自己清楚,自己长相平平,顶多只能说眉清目秀,竟然透过洗衣店未取衣的红利,渐渐变得知名。
她成为学校论坛里,众人讨论最会穿搭的那名大一新生。但同时也会引来其他人的谩骂,认为她不过就是一介会穿衣服、会搭配的女生,肯定是家里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怡卉见到上述讨论其实很想回嘴,妳凭什么批评我?不过安阻止她,招忌本来就是成名的代价,不回应为上。
“我以前也曾经……”安似乎也慢慢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除此之外,怡卉也会带着安四处搭捷运溜达,起初是为了让安借由去过更多地方,回想起更多个人讯息。安过去似乎鲜少搭捷运,而搭男朋友摩托车居多。
“让姊带妳逛台北!”怡卉今天又穿了一套光彩四射的搭配。只要听安的搭配建议,跟安一块出去,怡卉不时会被路人拦下,要不搭讪,要不询问可不可以替她拍张照片。
“好哇!”接着怡卉就会跟对方交换联系方式好交换照片。安说,对方是想要透过这个机会跟她认识,要好好把握,她不是没有男朋友吗?不过怡卉取得对方传来的照片后,就会封锁对方。
“干嘛不跟他联络,他感觉很会拍照耶,以后会帮妳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姊,妳太单纯囉。”怡卉说:“男生只是想要上我而已。”
“妳对男生太充满敌意了吧!可能人家只是欣赏妳。”
“妳的年代可能民风比较纯朴。”怡卉说道,她还先摸了自己的耳朵,确认蓝牙耳机挂著,不至于让路人误以为她在自言自语,“我们这个年代……大家对性比较开放,性经验时间也都很早,网络上的文章我看得很多,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怡卉跟安现在变成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她知道安肯定是那种很沉浸在异性目光的女生,当男生替怡卉拍照时,安会不自觉地摆出姿势,并站在怡卉面前,好似她才是被众人拍照的对象,享受着镁光灯与男性的关注。安曾经跟怡卉提过,她很羡慕怡卉目前众星拱辰的待遇,透过安的协助,怡卉成为了校园的大酷妹。此外,怡卉的个人社群追踪者也越来越多,她曾向安示范有多少人“追踪她”。
妳看,有这么多人追踪我。
“这么多人都在追求妳?”安疑惑地问:“那他们怎么没有送妳礼物,约妳出去玩?”
“有啊。”怡卉打开讯息小盒子,里面不少人热情邀约,还有人直接传给她卖弄肌肉的裸上身照,甚至是裸下身照。
安看得目不转睛,但又很惊恐,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开放?
“所以我说要对男生多提防一点吧?”
安过去生活在奇岩与北投一带,她似乎对石牌以南的区域较不熟悉。台北捷运淡水线最初仅仅只有淡水至中山,但安似乎搭乘过淡水至中和南势角的捷运路线,代表她在1998年后都还活着。
安是在26年内死亡,而婶婶跟伯伯的店也约莫是在26年前成立,婶婶表示开店一两年后,他们逐渐建立口碑,安约莫是那时候第一次登场。
所以,安约莫是24年第一次出现,直至她销声匿迹,约莫是21年前。
“妳21年前死掉的吗?”怡卉问道。
“我不知道。”安莫可奈何。
安记得她老家应该是在北投附近,因为她国、高中曾与家人搭过捷运几次,但她的生命记录对老家的印象不深。
“我要不是跟老家处得不好,就是跟他们撕破脸了。”安堆测道,但她也记得家里环境不错,她基本上予取予求,她推测这是她为什么能有预算购置高级衣物的可能性。
“我觉得不大可能。”怡卉笑着说:“我爸对我最小气了。”
“难不成是男朋友吗?”安问道。
“很有可能。”怡卉歪著头,这时候她们“两个人”跑去爬山,军舰岩。应该说不只有她们两个人,怡卉跟同学一块爬山,不过怡卉不时与安讲话,安还得提醒她,其他同学正在叫他。
“我觉得妳应该很喜欢周旋在男生中间。”怡卉说出了她的观察。
怡卉主要从安享受被拍摄,以及积极鼓励怡卉要多认识新的异性朋友推敲出,当怡卉跟其他男同学互传讯息时,安还会说出很多撩人的话。
“妳这样会让同学误以为我在放电啦!”怡卉拒绝。
安则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她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或许因为安已经逐渐找回越来越多记忆,她已经有非常明显的脸孔,与一开始仅仅只是一片模糊大相迳庭,身体上不再容易爆发光芒或光晕骤然消失。怡卉只懊恼以前没有好好学画画,否则如果能够把安画下来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上传图片,请大家帮忙找找画中人是谁。
毕竟她已经是上千人追踪的大学生网红了。
之前安也陆续提过几个名字,都是男性,但安无法说出全名。在她所谓的男朋友外,她似乎还有不少对象,只是安似乎也不确定对方是追求者还是男朋友。
“妳有没有想过,妳为什么会在我身边出现?”安已经出现在怡卉的身边好几个月,去同学的租屋处吃完火锅后,两人散步回到洗衣店时,怡卉这么问她。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是鬼的话……我也会有点担心……呃……”安似乎欲言又止。
“妳明讲没关系啦。”
“我会不会是来抓交替的……说不定最后会透过妳的身体复活?”安说道,但她说完似乎极为后悔——或许说出来就无法成真了,至少她心里是这样期待的。怡卉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安过去不曾拥有的。怡卉现在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即便并非富人,也可以享受到现代科技的进步,一台手机可以窥见全世界,还可以跟数不尽的人进行交流。安总是很羡慕怡卉,她靠几张照片,就成为了学校的名人,还有好多人对她有好感,但怡卉却似乎不急着交男朋友。
怡卉过去对上大学后的生活有憧憬,她也曾希望可以快点交男朋友,但安出现的早,让她无意间透过洗衣店的未取衣,以及安的“悉心调教”下成为受欢迎的女生。这时候她反而变得不那么想交男朋友了,虽然仍会有独占异性的想望,但安现在专属于她,每天、每件事情,安几乎都共同参与,她们成为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倘若妳知道全世界都有一个人,她参与了妳的生活,妳能够尽情与她分享所有事情,妳的家庭、妳的内心想法,那为何还需要交男朋友?
更何况,妳跟男朋友做的所有事情,她可能还会站在一旁观赏……这可能也是怡卉不想交男朋友的主因。怡卉想过,或许解开安的身世之谜,安就会离开,毕竟她没理由缠着怡卉。
只是,进度缓慢,似乎还没掌握到关键记忆。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耶。”怡卉大喇喇地说:“抓交替……我更觉得妳是来找回自己的。透过帮助妳回想记忆的过程,我好像也越来越知道自己要什么。”
“妳想要什么?”安问道。
“我知道我这个年纪的女生,可能都很想变成网红。说真的,除了妳以外,我可能就没有真的朋友了。”怡卉叹气地说道:“我的同学都把我当网红。我以前真的是想要透过未取衣好让同学关注,但当她们过度注意我,我好像什么都不是了。我要去当酷妹、要去当很会拍照、很会摆pose的人,但我反而觉得以前住在三峡时最快乐。我想要在公共汽车上化妆就化妆,现在我去哪里,除了跟妳说话时要注意别人有没有看到我自言自语外,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表情控管不好,让别人拍到我很丑的照片。”
“我以为妳很喜欢。”安讶异道。
“我曾经喜欢过。不过妳知道吗?妳不喜欢我去看那些骂我、批评我的留言,但是妳不在的时候,我都会去看……我也不喜欢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评论我,我不想要被那么多人关注,我只想当我自己。我现在只想要让妳找回记忆,然后妳可能就会离开我,我可能就可以在变回很普通、很平凡的女生。”怡卉叹气道:“我想我是很难交男朋友了……我都不知道别人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外表、我的穿着。”
“被人喜欢不好吗?”安问道。
“被人喜欢当然很好,但同时我也会因为被很多人喜欢,同时被很多人讨厌。难道以前从来没有人讨厌妳吗?”怡卉确实因为网络上的中伤感到难过,她开始经营社群时,虽然发的照片总会有很多人关注,但同时也会有不少人批评她长得不怎么样、搭配的不过尔尔。这都还好,怡卉发现自己会去比较每一张照片的受关注程度,这一张照片爱心少了一些、那一张照片爱心多了一点。
久而久之,她觉得很累。
四校联合音乐会,她最终穿着那件缇花洋装赴会,但她发现自己是最盛重的学生。其他女同学都穿小洋装,甚至是日常穿着,她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她知道自己很美,几位平常有互动的同学也大大称赞她,但更多人是用鄙弃,认为她不过是想红的表情睥睨她。
安告诉怡卉,其他人是忌妒她。但怡卉知道安不能明白她的焦虑,她活在一个容易容貌焦虑、社群焦虑的世代,这些安都无法理解。
“可能有吧。但我相信更多人喜欢我……除了一个人……”安回答道:“我老公。”
怡卉始终没有开口触及这个话题,她想等到安主动提及。因为她实在很担心安因为太过积极在不同男人中周旋,以至于被老公杀死。
“妳……呃……妳老公跟妳的死因有关系吗?”怡卉探问道。
“我记得……没有。而且我记得他很爱我,但只记得,他也因为某些原因……很恨我。”
关于老公,安的印象并不多。怡卉没有坦诚地告诉安,她希望安最终会离开,是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安,她如今只想回归到以前的生活,没有安的生活。因为她知道,安如今也只有她,如果没有怡卉,安可能会回到最初见面时,那一片几乎看不见的模糊。
不过,过几天立刻便有重大的进展。
怡卉的表婶因为上楼梯替怡卉抱衣服时失足,不小心从一楼摔到地下室,表伯不在,她通报119以后便跟表婶上了救护车。
幸好地下室有一堆衣服垫背,表婶只是身体多数擦挫伤而已,不过因为头有些晕,所以医生建议她还是住院治疗比较好,等到表伯抵达医院后,两位远亲便赶她回去。
安没跟着怡卉进医院,她直愣愣地看着医院。
“新光医院……我在这里生小孩的。”
生……生小孩?
“对。我有一个小孩,我跟……我先生……许立名生了一个小孩……许……许文庆。”安这时候已经变得再清晰不过,她似乎又回想起更多。
“我好像记得我们住哪里。”
“哪里?”怡卉讶异,伯伯跟婶婶从来没有说见过安怀孕或带孩子的事情……莫非她消失的那一两年就是生孩子去了?
怡卉拦了一台出租车,她戴上蓝牙耳机,假意受到电话另外一端,事实上是安的提示路径。不过,台北这二十年来毕竟变了很多,他们不得不偶而需要停在路边,让安去四处看看、走走,直到他们在奇岩的一栋老公寓停了下来。
怡卉按了门铃,期待见到安的家人,希望他们可以告诉她与安,关于安的身世之谜。
一位年轻男子应门。“请问您是……?”
怡卉认为此人年纪跟安的孩子年纪相当,她直觉认定这是安的孩子。
“请问妳妈……还在吗?”如果可以选,怡卉应该会直接问:“妳妈死了吗?但这毕竟太失礼。”
“我妈,噢……咦,我妈在啊。”男子回应道。
怡卉心里想,说不定安还活着,她会不会是失去意识,被家人照顾著。或许,我把安带回来,她就会醒来了。
耶,我不会被抓交替了!
“妳等我一下。”男子离开后,不一会时间,另一名中年妇女出现。
等下……这是谁?怡卉转头望向安,她完全对眼前的女子没有任何印象。
“我不知道她是谁!”
如果许文庆是安的儿子,这个女人又是谁?
“……咦……请问妳是谁?”中年妇女满脸疑惑地问道。
我才想问妳是谁呢!
“啊……噢……我不是……”怡卉这下尴尬了,搞不好对方根本搬家了,“抱歉我……我可能找错人了。”
“问她刚才那个是不是我儿子。”安急切地问。
当门即将阖上时,怡卉赶紧出脚挡住,她问道:“请问刚才那位男生……是许……许什么。”
“许文庆。”安补充。
“对对对,许文庆。”
中年妇女露出极为怀疑的表情,她问怡卉到底是谁。
“我是……我是……安的朋友。”
“安是谁?”中年妇女质问道:“妳到底是谁?”
文庆见妈妈与门外的年轻女子争执,他赶紧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
“儿子啊,妳认识一个叫做安的人吗?”
“蛤?”文庆的表情更是状况外。
“小姐,抱歉,我不知道妳怎么会知道文庆的名字,但他好像不认识妳,也不认识什么安的……我也一样。可能要请妳离开。”
“跟她说我是文庆的妈妈,我在2002年3月28日,早上9点15分生下文庆!”安喊道,怡卉也急着复诵。
“那又怎么样……欸……文庆我不知道你几点出生的耶。”中年妇人问了问儿子,文庆露出一副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的表情。
“安死掉了!她托梦给我,叫我过来这里!”怡卉这才补充关键资讯,关于安死掉的讯息。
中年妇女沉默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我不知道文庆的妈妈……是不是死掉了……我们只知道她失踪。”
“失踪……?”
“没我的事情吧。”文庆似乎没有兴趣,他别过身去。
“求他别走。”安哀求。
“拜托可以请你先别离开吗?”怡卉提出要求,但她随即觉得不对。欸妳可以自己进去啊。
“小姐请问妳在跟谁说话?”中年妇女问。怡卉连忙解释她在跟耳机里的人通话,抱歉。
“但是妳没有戴耳机。”文庆指出问题。
“好啦。我知道我现在说的事情很荒谬,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怡卉觉得只能说实话,毕竟她实在不擅长撒谎。她过去与人应对进退的军师是安,但安目前完全是无能状态,她的孩子并不知道她是谁。
“安在我旁边,她是鬼。我家开洗衣店,她的灵魂应该是……附着在一件洋装上,我对那件洋装很着迷,所以她就出现了。”
“儿子,你去报警。”中年妇女不慌不迭的命令文庆,文庆掏出手机,让怡卉吓了一跳,难道我要被抓走了吗?但文庆并没有立即拨通电话。
“妳看,我儿子愿意相信!”安似乎很欣慰。
“妳继续说,我要把妳现在说的事情录起来PO网,让妳看看妳有多荒谬……”文庆原来举起手机是在录影,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说:“欸等下,妳是不是卉卉。”
“蛤?”中年妇女跟怡卉异口同声地蛤道。
“我有追踪妳。妳的穿搭很厉害!”文庆说道,“但我不知道妳精神有问题。”
“我没问题,我说的都是真的!”怡卉自从坦承安在她身边后,她直接转头问道:“妳老公叫什么名字?”
“许立名!”
怡卉随即复诵。
“他在吗?”怡卉立刻提问,这时候只有许立名可以替所有人解惑。
“啊……我爸死了。”
安一阵惊呼。然后,她发出强烈的光芒,安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她形体的细节开始变得精致,五颜六色的色彩形成漩涡,她置身风暴中心。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妳想起来什么?”但怡卉没有多花时间跟鬼谈话,她更想从活人身上问到更多资讯。她抓着文庆便问:“你爸什么时候死的?”
“啊……半年多前。”
差不多就是安出现的时候!
“全世界唯一记得我的人死了。”安说道:“我的爸妈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是爷爷、奶奶扶养我长大的。他们死后,许立名就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我的人,所以当他死掉以后,我又死了一次,我再也不知道我是谁。”
安的本名叫做黄宇涵,她的父母亲在她出生不久便死于车祸,后来,她由爷爷奶奶扶养长大,外祖父与外祖母也同样宠爱这一个孙子。安的父母生前都投保了高额的意外险,理赔也都理所当然地进了爷爷奶奶以及外祖父母户头,她从小到大,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以——她是孤儿,加上那些保险金本来就应该支付在安的生活开销上,所以加倍疼爱的“宠溺”她。
安的家庭环境称不上富裕,在她生涯早期,在保险费的支应下还过得去,她从小到大就跟年纪大她许多的祖父辈互动,造就她非常擅长跟成人互动的技能。她很清楚要如何获取资源,从成人的关注与宠爱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无论是情感上的爱意,物质上的金钱……还有服饰。
不得不说,她一向很有美感,无论是物质或者是精神上的,虽然她称不上是大美人,但她很清楚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表情、发型、体型、说话方式以及举手投足,她知道如何让自己显得更加迷人。
许立名是他的青梅竹马,许爸爸以及许妈妈也非常疼爱安,自从两人中学时代交往后,许家长辈认定他就是自家媳妇。不过,安很清楚,自己只是利用他们对她的爱。
她还是渴望父母亲的爱,如果也同时能够拥有爱情,那是最好的了。
读大学后,安的世界不再只有青梅竹马立名,还有立名的家庭,加上祖父母以及外祖父母先后因为年事已高辞世,而父亲与母亲的手足也因为不再有保险金的挹注,加上他们或许也见到了许爸爸与许妈妈对安的关爱,也逐渐放手让安自由,做自己的主人。
当时适逢网络爆炸,她开始尝试将自己的照片分享到网络上。无名小站正当红,而安就是频藉著无名小站的相簿,成为了网络名人,这使她更积极购置化妆品,服饰,好继续当她的网络红人。
如果没钱买新的,那就去买二手衣,反正她都能够创造奇蹟!
立名为了满足安,他大学期间兼了好多打工,就是为了提供给安想要的种种物质,但他当然也注意到安渐渐将目光转向网络上,那些对安抱以爱慕的异性陌生人。
他悄悄地在保险套上动手脚,而后,安怀孕,他期待安可以将孩子生下来,奉子成婚。
安也并不是不爱立名,她在网络上沉寂好一段时间,但随着无名相簿不再更新照片,她渴望再受到关注,加上她实在受不了朴实无华的育儿生活。
“我想我不适合当妈妈。”她告诉立名,随后她离开了。
她后来跟不同的异性交好,沉迷于网络交友。她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劳累,约会,自然会有人替她支付生活开支,送礼物,甚至帮忙支付房租。
不过,她认识的那些异性,谁又想跟她建立长期关系呢?她经历过无数情感的挫败后,她回到了现在与怡卉同在的门前,阻挡她进门的是许爸爸与许妈妈。
“妳走吧。”许妈妈悄声地说道,“我不会让立名知道妳回来过。”
“他好不容易走出妳离开的阴影,拜托妳放了我儿子一马。”一向疼爱安的许爸爸,也坚持要安离开。
但事实上,安已经无路可走了。后来,她知道自己离开后,立名过著什么样的生活,那当然是她成为鬼以后的事情了。
她一个人搭了出租车去海边走走,她替自己买了酒,想要散心,正当准备重振旗鼓,再透过新结识的男人好让自己生活可以安定时,她失足掉入河里。
适逢大潮,又是深夜,无论她怎么叫喊、求救,都没有人回应她的请求。几个礼拜后,她的尸体冲回岸边,由于尸首已经无法辨识,她被当成无名尸处理,火化后葬在该地的公有灵骨塔中。
死亡以后,她的鬼魂出现在立名身边,她这才见到立名过著什么样的生活。他因为大学时兼太多份工,没办法在高等教育累积专业,他求职一直不顺遂,加上又有个年幼的孩子,他的生活一直很辛苦。
他也只好一直守住爸爸妈妈给他的这间房子,幸好他几年后结识了续絃,他与对方结婚,也就是文庆的继母。继母将文庆视如己出,两人也再产下一名女儿,也就是文庆的妹妹。或许因为立名的职业生涯并不顺遂,他特别重视文庆的教育,也千叮咛万叮咛文庆不可以因为贪图一时的打工荒废学业。正当文庆准备大学毕业,即将出社会,立名终于可以降低工作强度时,他因为积劳成疾,半年前过世。
立名过世后,安的鬼魂渐渐黯淡无光,她知道……立名是世界唯一一个记得他的人,所有认识、知道安的人早已在时间的冲积下,渐渐忘记了安。当你不再活在世人记忆中,才代表你真正死亡。
安消失无踪,直到缇花洋装被怡卉翻了出来。
“再来应该怎么办?”怡卉问了身旁的安,这时候她们“两人”已经回到洗衣店。
在文庆家中,怡卉转述了安所说出的故事,缓缓地说出了许立名的家庭故事,有些细节,安甚至比文庆甚至她的继母还清楚。
“所以那个女人真的在妳旁边?”文庆问到。当时他们三人一鬼都坐在许家客厅,怡卉说这些故事的同时,继母也翻出许家的家庭相册。因为立名工作繁重,他们家并不常外出远行,所以照片并不多,继母一直表示很可惜,不知道立名会这么早走,否则应该拍更多照片才对。
“我爸不喜欢拍照。”文庆说。不过,怡卉猜,那是因为拍照会想到安,因为安在无名小站所上传的那些照片,大部分都是由立名所摄。
拍照,或许会让立名想到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女人。
“或许你应该改口称安是……妳妈妈?”怡卉问道。
“她才是我妈。”文庆指了她的继母。
后来,文庆的妹妹下课回家,怡卉自觉不应该久待,虽然眼前这一家人听到她这个陌生人叙说了许家的故事,应当已经肯定她说的都是事实,但再留着有什么用呢?安在这个家庭并不受到欢迎,同样的,怡卉也是。
“我想我也该离开妳了。”安说道:“谢谢妳陪我找回我自己。”
怡卉在文庆家,曾经开口问文庆要不要收下……安的洋装,或者可以留给文庆的妹妹穿,但文庆断然拒绝,他并不想要留下任何安的东西。
“妳要去哪里?”怡卉问了安。
“去我该去的地方。”安淡淡地说,她的形体并没有因为亲生儿子的拒绝承认而有所减灭,但或许,很快的,她的儿子也会忘掉她,所以她再度死亡之日,也只是倒数罢了
“那是哪里?”怡卉问。
“我也不知道。”安掉下眼泪。
“但妳可以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隔天,怡卉要安带她去她尸首所在的公有灵骨塔,她找到了那块“无名尸”的牌位,当然,不只有安,还有无数个跟安一样查无身分的无主牌位。她去找了值班的管理人,然后告诉她,有失踪的祖先托梦,说她葬在这里。
“她叫做黄宇涵。”
管理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抄下了安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他们再来会做些什么事情,但他们毕竟在灵骨塔工作,总会知道可以怎么做的。
“至少会多一个人记得妳。”怡卉说道。
文庆的户口名簿上,纪载着生母黄宇涵失踪,现在,至少他们也知道她也叫做安。
“洋装也帮我烧掉吧。”安说道。
“如果妳愿意,也可以让我记得妳。”怡卉说:“而且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件洋装。”
“谢谢妳。”
搭车离开前,安没有跟上怡卉的脚步。
“咦,不上车吗?妳要走很久才会回到石牌。”怡卉问道。
“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安说,“我已经打扰妳太久了,去成为妳想成为的人吧!别……”
“别跟长辈一样只想叮咛别人不要做什么或者要去做什么。”怡卉笑着说:“毕竟妳根本没长大过。”
“妳说的很好。”安也大笑,然后她说:“如果我想去看妳,可以吗?”
“别半夜跑出来吓我就好。”怡卉说:“所以……再见?”
安点头,“或者不再见。”
怡卉没有回头。
一阵子以后,怡卉将已累积一段知名度,并转成“专业帐号”的社群帐号删除,但她只想当要平凡人。她重新创了帐号,里面只有她日常的照片,她也不再穿未取衣了。
好啦,其实偶而还是会穿,但她不再穿安的衣服了。
安的衣服真的很好看,但她驾驭不了,她知道,而且她想到那些衣服都是立名用命去换的,她就不想再穿了。
安的洋装,她想等到跟重要的人,去重要的地方约会时才会穿。
搬来石牌以后,她其实不常回家,但自从跟安道别以后,她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回家,毕竟爸爸跟妈妈才是全世界最接纳妳的真实模样的人。
怡卉跟安下次见面时,安身旁多出了陌生人,一位中年男子。
“他是立名。”安害羞地说,两人看起来不像恋人,而更像朋友。
安说道:“他来找我,他说……他不恨我。”
“因为都过去了。我们也都死了。”立名说道。立名年纪看起来大安一大截,或许是因为他相对比较“晚死”的关系。他笑脸迎人,一副蓝领阶级的模样,皮肤晒得黝黑,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