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事件记者孙穷理 文章来源http://www.eventsinfocus.org/news/981
9月3日,由监督年金改革联盟发起的“反污名、要尊严”大游行落幕,主办单位估计,有
25万人走上街头,随总统府年金改革委员会的议程,将进入实质讨论的阶段,游行最后,
以“十月围城”,号召下一波更大规模的行动。游行结束后,网络上、媒体上,从游行的
细节开始,人数、垃圾、结束时间…等问题一片嘲讽奚落之声,这大概不在意料之外。
在将“军公教”族群视为党国体制的附庸、既得利益者的社会氛围下,军公教族群维护权
益的路,一直不好走,除了掌权者的打压外,更大的威胁,来自社会的不谅解,比较这一
次游行,与2002年9月28日,诉诸教师工会的“团结尊严九二八”,以及2005年12月10日
,批判陈水扁政府“18%”改革的“反斗争、要均富”游行,在主诉求的设计上,都非常
接近。
不过,发动这两次游行的全国教师会,也就是今天的“全国教师工会总联合会(全教总)
”,与这一次与主导93游行的“全国教育产业总工会(全教产)”不但分道扬镳,而且过
程中恶言相向,一边反制93的动员,另一边直称对方为“背骨团体”,台面上、下,各种
难听的词汇纷纷出笼。
在口头之争外,“全教产”中的主力:“全国高级中等学校教育产业工会”,及“桃园市
教育产业工会”、“高雄市教师产业工会”本都是“全教总”的成员,出走之后,结合成
“全教产”,与“全教总”有着激烈的争取群众与会员工会的关系;两方在年金议题上的
角力,使军公教中,最具动员力的教师族群,呈现分裂的状态。
两边到底有哪里不同?可以先从政治选择上来看。
早在总统大选之前,“全教总”的选择,是顺着民进党的游戏玩;从过去的动员经验可以
看出,特别是在退休待遇的议题上,社会缺乏认识,又充满情绪,无论把话说得多么清楚
,呈现在舆论面前,总是没有好结果,对于如“全教总”前理事长、秘书长、现年金改革
委员会委员吴忠泰来说,从“18%”改革,到一直改不掉的“双薪教授”等议题,在体制
内有机会掌握改革机器的人,不管是高阶公务员或教授,在复杂的年金制度和公式上动手
脚,捍卫其利益,往往是改革无法到位的原因。
2005年,“18%”改革时,在考试院外层展开绝食行动的吴忠泰,亲身体验了如当时铨叙
部长朱武献等人,透过外界怎么也不了解的改革公式操作,大砍基层、保障高官,因此,
选择和体制一定程度上合作、进到里面去抓鬼,盯住改革的细节,对吴忠泰来说,有其必
要性。
但另一方面,细节问题最是拖磨气力、让群众抓不到方向,如果失去社会运动的能量,也
不足以产生压力,“全教产”拉出了一条走上街头的群众路线,甚至批判“全教总”是民
进党的尾巴团体,这个行动的动能,与同样在改革过程中感到担忧和愤怒的公务员、军人
结合,便组合成了93游行的“监督年金改革联盟”。
不过,联盟召集人、“全教产”理事长黄耀南也承认,联盟的组成复杂,参与者的想法和
态度也不相同,过程中间,的确产生许多无法控制的擦枪走火言论;举例来说,因为计算
的错误,认为日前与民进党政府成功达成协议的国道收费员,每人平均可以得到8百多万
的补偿金,而对民进党政府与收费员的攻击,谣言不胫而走,此种“污蔑”带来“污名”
,与过去军公教所承受污名的路径,如出一辙。
在这个过程里,短时间将这些异质性极高的人组合起来,反抗外界攻击的言论,内聚的效
果是极大的,但是就“反污名”,主要的目的应该在与社会对话的效果,则大为降低,甚
至适得其反;在联盟未来规划之后的行动、打算10月更大规模地“围城”之际,恐怕不能
不反思这样的问题。
我们再回到外界对联盟的另一个批判:“没有诉求”,这一点来看,事实上,在年金改革
委员会尚未步入实质讨论阶段,与目前听到的各种主张相较,联盟的诉求,其实相对来说
,已算相当清楚。
联盟反对“多缴少领延后退”,在这的大方向上,与劳工团体历来对劳保年金的诉求,并
无二致;如同联盟强调的,劳工争权益,天经地义,军公教是国家的受雇者,退休的待遇
,是雇主的承诺。不过,在“信赖保护”原则下,对黄耀南来说,仍不是没有调整的空间
,他认为,现有已经法制化的东西,不应该再动,至于没有法制化的部份,则可以调整。
目前已经法制化的,是“公教退抚的退休金”,以及“公保年金”两个部份,至于被称为
“退休军公教年终奖金”的“年终慰问金”和“公保优惠存款”,也就是“18%”,没有
完成法制化,黄耀南认为可以检讨,甚至,“全教总”所主张的“补提拨”,黄耀南也不
反对。
关于“补提拨”需要解释一下。
军公教退休给付的最大宗,也就是“退抚”的退休金,在1996年前后,由全由政府给付的
“恩给制”,改制为类似劳保的由雇主(政府)和受雇者(军公教)共同提拨的“提拨制
”,改制至今约20年,也就是说,1996年以前(当时55岁)退休的人,现在最年轻的,约
75岁,属“纯旧制”,而1996年以后就职的,为“纯新制”,现在年纪最长的,约42岁。
介在中间,约42到75岁的,为“新旧制兼有”。
在改制的时候,由旧制转换到新制,同时拥有这两种年资的人,会遭受到一些损失,而制
度上,为了弥补这些损失,设计出一套补偿的制度,对于“全教总”来说,这个制度设计
有缺陷,新旧制兼有的人,在在职时提拨保费的时候,“拨”得太少,在退休后,领取年
金时,由因为制度“补”得太多,而领得太多,造成退抚基金的收支无法平衡,而要让退
休的人能够领到制度设计的给付,所以得把过去“拨”不够的补回来,给付领得一样,但
是每个月要“补提拨”一些回去。
现行的退抚退休金,跟劳保的劳年给付,在制度设计上是一样的,称为“确定给付”制,
也就是用一个公式,确定退休者要领多少钱,计算出总需求之后,再由现在的在职者缴保
费,来供应这个需求,在职者缴的钱,是给退休者的,将来这些在职者退休之后,再由下
一代的在职者来缴保费、满足他们的退休所需。
这样的制度,被称为“代代相卫”的制度,由于在职者缴多少,是由退休者领多少来决定
,所以退休者领得多,或者退休者人数多,在职者的负担就大,从不好的方向看,“代代
相卫”也有可能变成“世代冲突”,全教总提出的“补提拨”,简单说,就是既然制度设
计有问题,就让退休者补缴一些,不要让在职者负担那么大,避免“世代冲突”的发生。
经过十几年的对话,“全教总”提出,而黄耀南也不反对的“补提拨”,到底是不是解方
、制度如何设计,这个可以再讨论,但起码足证一件事情,军公教族群中,起码有人早已
不再是在“捍卫权益”这一条单线思考,而尝试面对了世代的问题;而此种思考,应当连
结到军公教退休制度改恶的担忧里。
那就是联盟明确反对的“确定提拨制”,相对于“确定给付”,“确定提拨”是由在职者
提拨的保费决定退休者可以领到的给付,它经常与“个人帐户制”连结在一起,操作的方
法,就是像我们到银行存款一样,每个人一个帐户,每个月固定往里面存钱,到了退休,
再把帐户里的钱领出来,提供自己的退休所需,这时,已经不是“代代相卫”由在职者供
给退休者所需,而是退休了,领自己在职存的钱。
在这个制度里,每个人存的钱,会汇聚成一笔庞大的基金,政府拿这笔基金委外操作,原
本据说这样赚到钱,可以让退休后,分享到基金经营的利润,但在低利率、薄利化的时代
,这样的假设,早已经出了问题,反而要面对的,是金融危机的风险,以及一笔钱存久了
,一定会碰到的通货膨胀的问题;而更大的问题,还在于“个人帐户制”破坏了社会保险
的“共同体”的想像,变成单纯的“强制储蓄”制。
1970年代之后,世界银行在全球推动这个制度的目的,是为了“活络金融市场”,也就是
为了金融资本的利益,与筹谋规划一个安定的退休制度,根本毫无关系。
在一片“基金危机”的恐慌中,退休“靠自己”的想法甚嚣尘上,为政府推动“个人帐户
制”铺好了路,历次的年金改革计画中,也都看到“个人帐户制”的影子,而在台湾,第
一个实施的“个人帐户制”,也就是劳工的新制劳工退休金,老年风险的威胁降临在劳工
的身上,殷鉴不远,看似对立的“全教总”和“全教产”都明确提出反对“确定提拨”的
主张,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意识。
最后连结到的,就是联盟的重要主张,改革前要先“健全国家财政纪律”,或简单一点说
,就是国家能负起给付的责任,在军公教,政府就是雇主,“国家责任”与“雇主责任”
是相叠合,难以分离的,而即便是劳工,在劳保基金危机的时候,工运团体也曾提出“国
家拨补”的主张,国家的税制不公、不敢像资本家收税,造成财政困窘、举债攀升,这是
一切改革的前提,同样也是面对老年生活保障问题,首先要面对、也必须积极主张的。
不过,健全政府财政之后,是不是要让国家的资源投入现有的这些劳工与军公教的年金制
度,或者投入其他更有利老年生活保障的方向,则是一个大问题,台湾的问题,在于只有
现在的这些制度,而没有其它的想像,这一点非常重要。
什么是“其他的制度”?例如,一个由国家以税收支付的“基础年金”、例如,由政府负
担,具公共性的长照体系、社会住宅与公共医疗政策,这些都远比依据在职所得计算给付
的劳保、劳退、退抚退休金这些“职业年金”制度,或者劳工退休金来得迫切而更加地公
平。而在国家财政短缺、资方不愿负担的情形下,我们看到,民进党政府已经露出了“调
整保费负担比”的底牌(参考)。
现行劳保的保费是“资方:劳方:国家”为“7:2:1”,公保与退抚的保费负担比则为“
国家:军公教”为“6.5:3.5”,未来,朝着“6:4”甚至“5:5”的方向修,大有可能,
国家与资本家不愿增税、健全国家财源,便要将职业年金体系的负担,再转嫁到在职军公
教劳,也就是年轻的受雇者身上。
调整负担比的思维,背后还带着一个重要的危机,那就是“劳保老年给付”与“退抚退休
金”属于“确定给付”,已如前述,要维持退休者给付的杠杆,就在在职者缴的保费多寡
,而资方(军公教资方是政府)不愿调高保费、增加负担,是造成“确定给付”的收支无
法平衡的最重要因素,将保费转嫁到无力负担的受雇者身上,势必加速制度的崩解,这已
是劳工与军公教共同面对的问题。
要国家负责,是正确的方向,但是应该将国家责任谈清楚,进行税制改革,让资本家付出
更多的税,是一种国家责任、建构适当的、现金给付与非现金给付的退休安养制度,也是
国家的责任,我们,劳工与军公教,早已没有时间消耗在彼此仇视、斗争的内耗里,这么
下去,只是便宜了资本家,以及为资本家利益服务的国家。
如果真的要比较“全教总”与“全教产”的差别,其实远不会比站在黄耀南身边的联盟发
言人、全国公务人员协会理事长李来希来得大,当年,在劳委会(今劳动部)主委陈菊推
动劳退新制时,担任劳委会官僚,李来希到今天还在吹捧他推动劳退新制的“贡献”,却
又没有办法回答,既然“确定提拨”、“个人帐户”的劳退新制那么棒,为什么不主张用
在军公教的身上?
从93游行的过程来看,“职业别”与“世代”之间的冲突,这一个年金改革最大的障碍,
未见缓解,甚至反而更加严重了,这一点着实让人忧心,当然,联盟的异质性高,不一样
的声音也多,不过,就从联盟主张的诉求中,从未见到“反对年金改革”这样的说法,而
媒体与政治人物动辄以“年金改革很重要”来回应93游行,则不但文不对题,而且更藏着
联盟“反年金改革”的再一次污名。
无论如何,93游行,已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人与公务员的集体行动,即便跌跌撞撞、有
时左脚踩右脚、抓不到方向,但仍是个重要的开始,接下来,所应该面对的,是如何与社
会对话,化解冲突;而化解冲突的唯一手段,恐怕是丢下成见,真正地看到彼此、找寻更
集体、更全面、更普遍的共同价值、建立超越职业别与世代的制度,以回应老年生活的危
机,答案一定在的,但只有我们一起,才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