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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录自吴明益2018年脸书发文”
日前公视公告《天桥上的魔术师》将征选制作团队,事实上这整个计画的因缘,从一开始
的接触、签约、剧本改编至今已经进行将近六年了。
《天桥上的魔术师》在2011年的年底出版,2012年就有影视产业的公司来谈授权。一开始
时我是抱持着期待与邀约者碰面的,但很快地我就不再热衷此事,原因有几个。
首先,台湾受限于市场状况,小说授权影视的价码并不高。就我所知,签约者往往先以约
莫等同一本书的初版版税买下整本小说几年内的改编权利,彼时通常连导演是谁、如何进
行、会投资多少资本都是不确定的。著作者只能凭借对方在业界的声名来判断。
当然,影视制作方也很坦诚地告诉我这是常态,但就我而言,我并不需要这笔收入,更不
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拍成离谱电影或电视剧的可能性。因此当时我想,或许就选择不授权吧
。
另一件事是有一天我的编辑静惠打电话给我,抱怨为什么我把《天桥》的电视版权卖出去
了而她不知道。我纳闷万分,因为完全没有这回事。确认之后才知道这是谣言,原因是对
方打到出版社“要书”。我跟静惠说,妳大概也知道我的脾气,这种连书都不肯买的人,
就算出多高的价码授权我也是不会回应的。
这事也让我对影视圈的制作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天桥》最接近投入改编的一次,是2012年杨顺清导演数度邀我深谈,其中陈传兴先生对
电影的看法令我折服,他当时说希望能朝奇士劳斯基的《十诫》方向前进,让我感动。因
此,我第一次动念可以考虑授权。
事实上这个计画也投资部分资金在剧本改编上,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在双方
同意下停止了。但这是一次正面经验,并影响了之后和公视的接触。
由于每年台湾的电视剧或电影都有各种补助计画,投递者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取得原著的
合作意向书,因此我曾遇过一个计画,其中投标的六、七间公司都同时询问我版权。
当时我想到一个办法,便是请他们与我的版权经纪人谭光磊 (Gray Tan)连系。通常这
类的案子都只是“先做了再说”,因此遇到审慎的光磊自会打退堂鼓,也就过滤了没有那
么真诚热情的改编者。
2013年初,郑有杰导演与公共电视节目部丁晓菁经理、制作人李淑屏(Sander Li)邀我
碰面。我们在光点台北二楼的咖啡店谈了对《天桥》改编的看法。公视当时提出的每集制
作费是过去所有案例里最高的(台剧有时一集不到一百万),而他们对改编的步骤、CG制
作的加入,以及剧集的规模都很有想法。最重要的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熟读了我的作品
,那种热力随着不甚热络的谈话却扎扎实实地传了过来。
不过之后这个案子又搁置了。我从来不会去询问任何对我作品有兴趣的合作案进度如何,
因此也就渐渐忘了。
2016年1月,也就是接近这个季节的时候,我再次收到淑屏的信。她说明公视因为经费困
窘,始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将《天桥》的合作推进一步。她提到为了接近原著的完整架构
,所以不是一部电影,可能会以近电影规格制作8-10集的连续剧。希望能让观众看到台北
的旧日场景,随着人物故事的情感进入魔幻时刻,同时要保有文学的氛围与视觉艺术的质
感。而她也拜访了台湾最大的动画公司,了解目前视觉特效执行的技术和艺术。
淑屏当时信里的两段话打动了我,她说:“要是得在太多欠缺与妥协的条件下制作,我宁
愿这故事的魔幻,就留在纸上。”“会尊重您对改编剧本的期待、建议和要求。不会只视
作买版权,轻率为之。”
当时有数家影视公司常会找我的版权经纪人谭光磊谈改编的可能性,但他和我的立场一致
,影视产业和写小说不同,我们都知道什么样的预算才能做什么样的梦。想要花五十万请
人家做五百万的动画成果是不可能的事,想以一集数百万的经费重现中华商场是不可能的
。
许多提议者只是想用局部的场景重现为主,光想这样的经费无法传递出时代的氛围,就让
我们觉得不可行。
也就在那一年(2016),公视提出了一份授权改编的合约。光磊为我争取了国外作品改编
水准待遇的授权费,他跟我说,愿意付出这样的授权费意谓著某种决心。果然,公视接着
就请了国内极优秀的两位编剧投入前期作业,他们是蔡宗翰(Henry Tsai《九降风》)与
刘梓洁(Marula Liu《父后七日》)。在沟通的过程里,我明确表达改编开始之后,我尽
可能提供故事与时代、场景的细节,但完全不会干涉改编内容,因为我尊重他们的专业与
过去创作的成绩。
经过一年的时间,宗翰和梓洁花了极大的心力将剧本完成,2017年年底,公视传来通过这
个提案的好消息,将以一亿五千万的预算征求制作团队制作十集的影集(另含一集幕后花
絮)。我感激六年来丁晓菁次长、淑屏在这件事投入的心力,以及有杰留下的缘分(虽然
后来并非由他直接参与本案)。而对宗翰与梓洁,我能做的就是全部的信任。
这事还有一个插曲。2017年我在到法国演讲之前,应文化部之邀,参与了一个内部会议的
演讲。这个会议是文化部邀集了各单位,以及科技部国网中心、公视团队(编剧和制作人
)、投融资协力办公室、特效公司、中研院等等不同单位,谈未来影视协力的种种问题。
那场演讲的主题就是我对《天桥上的魔术师》改编的想像。我从影像是一种“唤起、重造
、拓展”谈起,用两百多张投影片谈中华商场在时间之流中的变动,并且以“官方之眼、
民间之眼、外国人之眼”来呈现观看者不同所造成的影像差异。最后我提及若开拍这部片
将对国内编剧、美术、动画、导演、演员都是个挑战。当时现场有台湾一流的动画公司,
他们部分也是我的读者,在回应时豪气地表示,只要经费充足,他们有信心做到。
因为我期待《天桥上的魔术师》能成为一部有文化底蕴的影片(包括人性、成长经验、多
元语言、族群史、城市文化史、政治史)、也能成为一部“展示美学的影片”(语言、视
觉、时代、生活)。我也希望这部片能留下比影集更多的事物,期待它能带领观众对流行
音乐、怀旧事物、家族与城市记忆的共感与风潮。
这次《天桥》的改编,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我若在此一一说明,不免挂一漏万。夏日出版
社的静惠,后来接手的木马文化郁馨让《天桥》成为我第一本超过两万本的著作。光磊、
碧君(Ellie Huang)、关首奇(Gwenna螔 Gaffric)让《天桥》到了日本与法国,引起
了正面的回响。新经典心愉(Sandra Liang)至今还在为漫画版奋斗(也谢谢合作的阮光
民与其他正在努力的人),更重要的当然是公视当时的丁晓菁经理与制作人淑屏,六年来
锲而不舍地追着此案,几乎已经是我们人生很重要的交会。在文化部任职的小说家叶淳之
(Vivien Ye),也一直对此案付出关心与实际协助。
我要特别特别感谢淑屏,她让我觉得交给公视团队极为放心的原因是,她做事从来没有一
个细节没有照顾好。这篇文章所附的简报就是她所制作,她甚至为了找到法国媒体对《天
桥》的评价,还请了同事翻译。而消息曝光前我唯一接受的访问,正是从年轻时拜就读他
影评的蓝祖蔚老师。他与我谈到小说改变为影像后的音声画面,那天午后在中山堂四楼咖
啡店的光影,我历历在目。
如果要问我对《天桥》的改编还有什么期许的话,我希望不要是凑热闹的团队、不要是对
原著或文学没有爱情的团队、不要是一心以为用行销就能骗取观众支持台剧的团队、不要
是对自己的创作理念没有自尊的团队来制作这部作品。(虽然这些我都干涉不了了。)
我把我的童年时光,我创作生命里珍贵的一个片段交给你们了。不是为了金钱或是改编的
任何利益,而是同为创作者的热情。当然,我希望您们也能在这过程里,感受到创作的满
足感与适当的金钱回报。因此我将秉持一贯的态度,除了提供资讯以外,不再干涉任何改
编的过程。
天桥当然是连接地理上的两端,而今天桥要连接的是时间的两端了,你们(包括这些年来
的读者们)才是能让此事成真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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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间看到这则发文
好期待公视的改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