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报╱廖玉蕙】
2014.06.17 02:57 am
驱车循着仰德大道走,外头下著细细的雨,天色阴沉,世界有如一张破碎的脸。往事则像
徐徐展开的胶卷,在脑海载沉载浮。
距离和小棣和黎明初识,约莫26年了!那时,我写作了几年,也在东吴教戏剧课。承蒙小
棣青睐,邀请我为她所执导的《全家福》电视单元剧写作剧本;我则顺势请她到学校来演
讲,从此开始和学生一起尝试编剧,也因此好几个学生的剧本都得到电视播演的机会,给
学生好大的鼓舞。
当时,我的一对儿女犹然稚龄,他们的生活故事,也一并被小棣老师搬上萤光幕。儿子跟
女儿甚至参与了她们团队的年终尾牙,抽到了平生最大的奖品。人生缘会就这么带着人们
往前奔进,朋友时而促膝,时而天涯,从未刻意。
严格说来,我们并未深交过,一年可能未必见得上一面,但我的感觉就是亲,那种亲也许
可以直探到生命力底层的契合,不必言说,见面只是笑着拥抱,说:“嗨!小棣老师。”
曾经相互缺席的岁月就都神奇的被弥缝,像是天长地久!而小棣身边的黎明,轻巧灵慧,
总是影影绰绰相伴相随,看似辅助扶持,但认真计较起来,也许更接近运筹帷幄的稳定力
量。
小棣说和黎明相识28年余,而我应该算是他们的老朋友了。黎明给我的印象恒常不变,一
如初见。她端的是个“心宁犹水,神清若云”的女子,那镌刻在街市转角墙上不经意间被
记在心上的八个石刻字在乍见黎明的瞬间活了过来。而这般可人的女子,竟在不提防间撒
手走了!今年三月还见了两次面,当时依然盈盈地笑着的。
怎会这样!前夜得知消息,我一夜无眠。不多久前,才接获小说家李渝的死讯,春夏之交
,怎会噩耗连连!我脚踩油门,一路迎著霏霏的雨,心里纠结如麻。山上的空气好,早听
说小棣抛却繁华市区,就为了伊人养病;而眼看已然打败病魔,谁知命运如此,看来人还
真敌不过天!
接待的学生说:“今早餐桌上,老师望着虚位以待的空椅子哭了!”
去为伊人寻找日后栖身之所的小棣,听说朋友来了,冒雨赶回山上。
在跟朋友细说黎明旧疾复发状况时,不禁几度伤心落泪。她一直说有多后悔!悔这、悔那
;不停反省著:当初应该这样、不该那样;而我只能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劝说:“人生无
法同时走两条路,谁知若那样了就不会悔﹖小棣务必请放宽心。”
印象里,黎明一迳轻声细语,像个纯真的女孩,偶尔露出深思的坚毅表情。这场病,还真
折磨人。然而,小棣说,“她连生病时都好看,一向素面相照,不施脂粉,连病中的发烧
都只两颊泛红,医护人员都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病人。”小棣眼红,我泪如雨下。
探访朋友渐多,我低声告辞。小棣随后追出,两人走着,环顾满园花树,就一株枫树亮晃
晃直逼眼前。她睹物思人,说:“这季的枫树居然提前转红,日昨走到树下,不禁悲恸失
声。……这园子,原是断垣残壁、荒烟蔓草,是我们俩几年来齐心打造,每棵树、每颗果
子都是记忆。廖老师,那棵桃树还会结果,果子真的能吃哪!”啊!用真情相待所结出的
果子,自然是能吃的,不但能吃,理当还是甜美无比的吧!
临走,小棣说:“看你的脸书写夫妻执手相偕平淡过日,感到既美好又感伤,那真是人生
的至乐。”
“勾起你的伤心事,我岂能再写!”我惭愧地回应。
“不!你得多写写,真好。”她语气诚恳却难掩伤痛。
啊!是怎样难得的缘分才能让两人相互守候一生呢﹖我俛首沉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
紧紧拥住失神的小棣,心里其实最想告诉她的是:“人生幸得知己,一瞬值抵百年哪!”
【2014/06/17 联合报】
板上没有黄老师离去的新闻,只有这篇廖玉蕙的文章。
R.I.P.
她跟小棣老师的戏都很棒啊....
大医院小医师、赴宴、酷马、波丽士大人、还有近期的刺猬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