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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春天,一起校园性侵案震撼台南平静的小镇──犯案的是C国小曾获“资深优良教
师奖”的S师(化名),从前一所任教学校犯案到事件爆发学校、超过20年,犯案手法如出
一辄,藉“特别辅导”之名将女学生单独带到教室拉下窗帘侵犯,光是出面控告的受害者即
超过10人、从未成年到成年皆有。然而在事件爆发前,没有一个家长能想像,S师竟是这种
人。
受害女童之一、A的母亲,被问起事发前对S师的印象如何,她一秒回答:“很好啊!”S师
就住在他们家附近,有时早上出门上班碰到还会互相打招呼,在A母印象里S师又亲切又认真
教学、见到夫妻俩工作忙还会提议假日可以让孩子单独到学校让他特别辅导,A母虽然觉得
有些状况不对劲,却也直到女儿说出口才能认知到“性侵”这般沉重事实。
尽管A母一直抱着开明教育、事发后也立刻决定报警并鼓励女儿,在社会氛围影响下,女儿
一开始碰到事情是不敢说的、隐忍两年。对此,20年来处理校园性侵案上百件的人本教育基
金会南部办公室主任张萍叹:“我们社会要求管理服从,大家都要‘听话’,这样教出来的
小孩没办法抵抗,他就是顺从的、无法抵抗……”在A母看来,教育体系最可怕的,莫过于
这句话──要听老师的话喔。
对老师“单独辅导”起疑却被亲友劝“他很热心” 受害母亲叹:你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想
法,我们就是太信任了
S师的新闻爆发之初,即有网友转贴到C国小所在的地方社团,许多毕业校友纷纷留言、回复
破千则,“马上联想到他,好可怕”、“小时候的我们不懂什么是‘性骚扰’,只觉得老师
的行为让我觉得讨厌、不舒服,长大后才知道这叫性骚扰……”有家长说自己孩子被体罚打
到屁股渗血、无法好好睡觉,有校友说当年同学都叫老师“猪哥”,也有校友说,大家都知
道老师会在游泳课时间去拍女同学更衣。
只是另一方面,S师平时“热心教学”的形象,要被家长怀疑实在非常困难。在女儿说出真
相以前,受害女童A的母亲对S师印象是这样:“他很热心在帮小孩辅导、寒暑假特别辅导、
叫她去学母语演讲啊之类的,有时候也会叫别的同学去……他会把小孩照片贴在脸书上、做
学校生活花絮,你会感觉他是个很认真的老师──妹妹后来讲的事情,我们本来都不知道。
”
“他很热心在帮小孩辅导、寒暑假特别辅导、叫她去学母语演讲啊之类的,有时候也会叫别
的同学去……他会把小孩照片贴在脸书上、做学校生活花絮,你会感觉他是个很认真的老师
──妹妹后来讲的事情,我们本来都不知道。”
A母记得女儿脚皮肤不好、会过敏,女儿曾说老师对她很好、会帮忙擦乳液,A母当下也没想
很多,只觉得“老师很关心小孩,还会亲自帮她擦药”。事后想起这段,A母懊悔不已:“
她讲起来的表情怪怪的,我都没有察觉。”
在得知女儿被下手之前,A母不是没有感觉到一些不寻常,只是实在难与“性侵”连结。例
如S师住在附近、知道一家人作息,便主动向A母提议“周日如果爸爸妈妈有上班,要不要来
学校辅导,老师去载”,一开始A母也觉得女儿自己一个人去辅导不太好,但亲朋好友都说
老师很热心、怎么可能会怎样“人家都很好心帮妳顾”──即便A母曾有不妙的念头闪过去
,当认识的人那么讲,那念头就消失了。
“我也问同事说,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他们说不会啊,老师都给人顾、又免费──我想说,
你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就是太信任了。”A母叹。
A母也曾发现女儿总是洗澡很久、时间远超出妹妹,发现女儿变得非常易怒、不开心就大叫
摔东西;女儿有时候也不想去假日辅导课,当老师传讯息说8点要到学校,女儿会开始编各
种理由、说要回阿嬷家,“我有发现她不会想跟老师去上课,但我以为她只是懒惰、不想加
强功课。”
一切的不寻常,直到那天晚上才答案揭晓──事情爆发那一夜,是有亲戚的阿公阿嬷来家里
,说女儿告诉孙子在学校被老师摸、被指侵很多年、已经两年有了,A母记得全部人听到都
非常惊讶、愤怒,立刻去问女儿状况。女儿起先也只是一直哭一直哭、不敢讲,但当女儿说
出来,大人们便决定报警、追究到底:“这老师太过份了,不能给他继续做老师,换学校也
不可以!”
“对学生下手的,很多都是典范老师”20年经手上百件校园性侵 人本主任叹:校园是最“
安全”犯案环境
在张萍看来,站出来最辛苦的,就是要面对无尽的等待与质疑:“这事情去(2019)年3月
底爆发,你看今年4月下旬才起诉、整整一年才起诉,对当事人来讲很漫长……到了法院这
边,律师一定交互结问抓语病,问你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还跟加害人一起。”
案发后主动联系人本的、当年在S师班级担任实习老师、如今任职心理师的青年B说,当年他
也是觉得老师怪怪的,为何中午时间要单独带女同学去辅导?一般老师愿意牺牲自己休息时
间做这些事吗?但看到女同学出教室以后反应平淡,他也会默默合理化“这就是现在教育现
场会发生的事情”。
只是后来从事心理专业、在作家林奕含自杀后也协助多名性侵受害者的B明白了:“事实上
很少人会有典型的受害反应,很少很少……他们每次出来都没有异状,我们心里可能会想像
他有什么状况他会出来求救,但我们忽略人的本性了,他不知道怎么求救,他真的不知道…
…”
“事实上很少人会有典型的受害反应,很少很少……他们每次出来都没有异状,我们心里可
能会想像他有什么状况他会出来求救,但我们忽略人的本性了,他不知道怎么求救,他真的
不知道……”
“他(S师)掀女生裙子说我是教妳防色狼、说要教妳解放身体,他的态度很一致、不觉得
自己有错,他就是觉得他在教小孩性教育──从前学校到现在他都说自己教‘性教育’,说
法可能有点不一样,前面是预防色狼,后面是说教性高潮。”张萍说。
“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他胆子可以大到可以在学校做这样的事情?”张萍叹。或许就是因
为在学校,才敢做这样吧?问起这个,张萍开始猛点头──就因为那是学校,对老师来说是
再安全不过的犯案环境了,一切侵犯都可以以“教学”之名进行,就连老师自己的家也很安
全,老师跟家长说要带孩子回家做“课后辅导”,辅导后即便把孩子带进自己房间、压在床
上舌吻,家长也实在很难想到老师会做这样的事。
“对学生下手的,很多都是典范老师。”这是20年来经手上百件校园性侵案的张萍,很清楚
的一项事实。
“要听老师的话喔”一语代价:光是教性教育,无法遏止儿童性侵害
问起A母如今看来是什么是酿成校园性侵案的关键,她一秒回答:“要、听、老、师、的、
话、喔──这句话。”即便A母从来不这样教孩子、要女儿知道身体自主权,仍难以抵挡社
会氛围的“听话”浪潮。这点张萍也很有感,她直言:“光是教性教育,无法遏止儿童性侵
害。”
张萍曾碰过一个高中学生被老师性侵,即便那孩子觉得不对劲,但因为是老师,“她选择相
信老师,他是老师,他不会伤害我……我们都怪小孩怎么不拒绝,但我们忘了养成过程只要
求小孩是个‘听话’的乖小孩,我们不鼓励小孩质疑大人、不鼓励小孩不听话,我们崇尚‘
乖’是美德、‘听话’是孝顺,这些价值对于我们的整个性侵害的预防,是一种阻碍。”
“这是20年来性侵事件让我有这种体会,光是教性教育不够、教身体自主权不够,若对方是
熟人、威权的大人,孩子几乎是投降的……我们真的不能怪孩子为什么不求助、不逃跑,因
为这是我们教出来的……”
尽管当今性教育强调“身体自主权”,在张萍看来,孩子被剥夺得太多──“为什么我们对
性侵会挞伐,对体罚就能接受?”如今人本抗议教师体罚时总有一些民众出来替老师抱不平
、说不这样的话怎么教孩子,到现在还有小学还规定午睡头要往哪一边、规定女生穿在里面
的套头保暖跟内衣该是什么颜色,甚至一切在家庭就出了问题,孩子要不要穿外套是爸妈决
定,就连有没有吃饱都是爸妈决定,吃不下了,爸妈却定义“你还没吃饱”。
“我们要求管理服从,大家都要听话、服从威严,这样你教出来的小孩没办法抵抗,他就是
顺从的,他无法抵抗……”张萍叹:“小孩要够自信、相信自己的感觉,不是因为对方身份
是个怎样的大人而否应自己的感觉……我们必须教出一个不要害怕威权的小孩,当一个威权
身份的人在他面前想越线,他才有勇气say NO。”
“我们必须教出一个不要害怕威权的小孩,当一个威权身份的人在他面前想越线,他才有勇
气say NO。”
如果真的发生不幸,该怎么办?在张萍看来,A母果断报案、不断告诉孩子“妳没有错”的
态度是正确的:“我们的反应会影响到小孩对这事的看法跟认知,我们越是坦然面对,孩子
就会越清楚这不是他们的错……很多人都有碰过类似的事情,运气不好就碰到了、不是你做
错什么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父母亲要坦然告诉孩子:这不是你的问题。”
在张萍看来A母其实是特例,更多家长不知道该怎么办、基于“保护小孩”的动机要孩子别
说自己受害、让孩子更为痛苦。张萍无法太苛责这样的家长,毕竟他们也不觉得自人己人生
会碰到这种事情、只能选择他们觉得最好的作为,“碰到这种事情,要找有过经验的人来陪
伴父母亲跟小孩走过最惊慌的时候,要设‘停损点’,而不是扩大灾难。”
扩大灾难的原因,还有张萍说的,体制不鼓励受害人出来:“这是个检讨受害人的体制,大
家质疑受害人都要钱、为什么当时不站出来,这社会氛围不鼓励受害人站出来,受害人要出
来要有很大的勇气……”在张萍看来女童A无疑是勇敢的,就是因为她站出来才能避免学弟
妹持续受害,A母也知道女儿没有做错事,只是今后该如何面对漫长诉讼程序,还是有赖社
会氛围支持受害者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