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非常人语》一颗流星 曾仲影

楼主: qsasha (小花)   2015-05-09 01:22:33
http://www.nextmag.com.tw/magazine/news/20150507/18527897
2015年05月07日 05:30
不知道曾仲影的,至少也该听过杨丽花:歌仔戏皇帝传唱新编曲调泰半出自曾仲影手笔。
岂止歌仔戏?他也写过<一颗流星><蓝色的梦>等经典歌曲。在老三台制作过《青春鼓
王》《望你早归》等电视剧,也拍过电影。二二八纪念馆目前正举办他的特展,我们请他
回忆艺界人生,或聊聊“那件事”对他的影响,但90岁的老先生却坚持从上海童年讲起…

约访当天,老先生住家咖啡店没开,只得在便利商店找僻静角落采访。开放空间人来人往
,叮咚叮咚开门声,很吵,可是老先生丹田浑厚,和缓语调,一点一滴就让周遭环境沉淀
下来:“我上海出生,厝内有阿公、阿妈、老爸,搁阿伯。”他一九二五年生于上海虹口
,祖父经营茶砖贸易,家境富裕。父母自由恋爱未婚生子,曾家两老只要孩子,不认生母
,他自幼即祖母扶养带大。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松沪事变,日本入侵上海,祖父“惊到半
死,活活吓死”,家产也旁落他人。祖母带他迁返厦门娘家,六年后,日本攻占厦门,祖
母断炊饿死,此时亦传来父亲客死异乡噩耗,十三岁的他草草将祖母埋葬,至此,已经是
孤儿了。
逃亡当郊游
在那件事发生前,我们知道他入选过汪精卫政府青年模范团,被军阀抓去马祖当过海盗、
念过厦门大学历史系、也加入过蒋介石“十万青年十万军”。二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滞
留在他的中国回忆中,企图转移话题,请他聊聊他为台语片配乐,找少女邓丽君配唱〈小
小羊儿要回家〉等辉煌往事,他简单交代,又折回来说抗战胜利后在厦门某舞厅殴打美国
中校被通缉之事,九十岁的老先生像调校过的老时钟,回忆里人事时地物清楚交代,一格
一格精准地走着。
“退伍领到一笔钱,返来厦门。少年艰苦底,看大城市五光十色,整个人迷下去了。”
他流连舞厅,一次看不惯美国中尉猖狂模样,吆喝友人上前围殴,事后被政府通缉,“想
到国民党败到歪哥七挫,看到美国人彼款摇摆模样,赌烂啦!三、四个人,舞厅ㄟ桌啊、
椅啊举起来摔。第二天,看到报纸要通缉我们,去舞厅抓了几名当天在场舞女逃走。”
“为什么要抓人家啊?”“猴死囡仔好玩啊!”谈起年少轻狂,平稳口气有了起伏,也多
了手势,形容自己是盖头鲈鳗不知死活,说逃亡,其实更像郊游,一群少年从泉州惠安一
路逃到福州。一庄行过一庄。边走边唱,唱当时最流行李丽华的〈天上人间〉,“树上小
鸟啼,江畔帆影移,啦啦啦,美景如画,映眼前,这里是天上人间。”他说著说着便唱起
歌来,一行人行行走走约莫一个月到福州,此时,有人想依亲,有人打算返回厦门自首,
大家各奔东西。他在旅馆听到有人要搭船去台湾,眼睛一亮,没去过的地方都好玩,那是
那件事发生的前一年,一九四六年,那年他二十岁。
他来台贩售自福州带来的洋菸和胭脂水粉,攒了一笔钱。平日仍流连舞厅,他受舞女张桂
珠青睐,邀他住进张家节省房租。我问,是否就是那件事后,延揽你进剧团的张桂珠?他
点头说是。一九四九年,那件事情发生二年后,他说别人看他就像看到鬼,没有一个来相
借问,此时已在东港海风歌舞剧团工作的张桂珠邀他加入,走投无路了,只得搭火车南下
,投身剧团担任乐师,日薪二块半。我说这张桂珠很有情有义啊,“伊有情有义,啊不搁
我拢不爱。”
流浪为戏班
他爱的是同剧团的黄碧秀,一九五○年,二人结婚,戏班漂泊岁月,一如〈一颗流星〉所
述“无了时的流浪”:夫妻跳槽加入海家班、星月剧团,也在花东走唱那卡西兼卖药。所
谓认清现实,就是发现人无法像少年时那样把逃亡当郊游,在那件事之后,“剧团待过一
团过一团,彼一时,吹小喇叭吹到肺穿孔,没钱看医生,自己买针买药回来注射,真正艰
苦。”
一九五三年,他与妻家父兄自组白兰古装剧团,时值台语片兴盛,剧团与电影公司合作
,他也为台语片配乐达百余部,一部电影酬劳可拿六、七千元,相当不错。随后他被台视
网罗,聘为特约作曲,为杨丽花歌仔戏谱写新调,轰动全国。今年三月为他策画音乐会的
台北亚太管乐协会理事长黄秀婉说:“他为台湾歌仔戏引进交响乐和合唱概念,创作与改
编之曲调约三百多首,至今仍广为流传者约五、六十首,成为定型曲牌,影响很大。”
夜半抄歌谱
他说音乐唯一启蒙是高中受邻居指点,略懂小喇叭拉指法。入乐团担任乐师虽能演奏,但
因经验不足常放炮。半夜还躲在蚊帐偷抄剧团珍藏世界名曲乐谱,为摸索小喇叭转调指法
,往往连走路都将手放口袋练习。同时,也向美国波士顿斐格里音乐学院申请函授课程,
自修编曲。
老先生拨快了回忆的速度,生命的时钟一下子就走到一九八四年,他赴韩国拍电影《魔女
怪胎》,因准演证下不来无法上映,导致资金调度不利,宣告破产。一九九八年,他被检
查罹患大肠癌末期,然而十七年过去了,身子依旧硬朗,至今仍不时赴厦门大学参加学术
讲座,往事滴答滴答响着,他追忆生平荣辱,语气没有起落,好像讲别人的事,然而回忆
之中独缺了那件事,当天受访也在场的黄秀婉在旁鼓励:“你讲啊,没人敢对你怎样啦!
”他摇摇头,像是执拗的孩子。
黑狱苦蒙冤
他什么都说,就是不提那件事。说话的口气更冷了,笑容更少,一来一往简直像问口供
,“你的纪念展去看了没?”“没。”“您如何养生?”“啥?”“保养身体啦!”“呒
。”“菸有呷某?”“呷七十余年了,不能戒,戒了就死人了。”“创作灵感为何?”“
不知道,工作就工作,哪有什么灵感,坐下来就写了,就工作,快则二、三小时,也有二
、三天写不出来的。”“你本事这样大,大家都不认识你,不觉得委曲?”“我用东方白
、用国魂当笔名发表,别人怎么会记住?不会委曲啦,其实是我做人不爱跟人交陪,跟杨
丽花谈事情,也是坐下来,三、五句话就搞定。我没朋友,做人孤斗啦!(台语孤僻之意
)”
再度访问,就选在举办回顾展的台北二二八纪念馆,该馆前身是台湾广播电台,那里,是
那件事发生的历史现场。他不想提,墙上播放著二年前他帮纪念馆录的口述历史影带也替
他说了:一九四六年,他来台放浪一阵子,年底考进台湾广播电台,担任台语播音员,隔
年,爆发二二八事件,全台大乱。他留守电台,“听远处枪伤像鞭炮声此起彼落,仿佛过
年”,三月一日,陈仪对台发表广播演说,他前去将陈仪浙江国语翻成台语。隔天,二名
宪警来电台,请他去警备总部谈话。他暗暗叫苦,但途中仍与二个人谈笑风生,行经衡阳
路,冷不防开车门,纵身跳车就跑。
后来,他大概知道我们不是宪警派来的,当面拉起裤管,指著小腿,“这里,搁有伤。”
他被宪警开枪打中小腿,不支倒地,随后关押西宁南路的东本愿寺(今狮子林大楼)。整
整十一天,他双手反绑眼睛被蒙起来,半夜问讯,反复问二个问题:“你是不是共产党?
”“你来台湾做什么?”他高声喊冤,十一天他蒙着眼不知被载到什么地方,他被迫下跪
,突然听得四周枪声大作,有人倒下。以为自己死了,谁知又被载到他处,眼罩被扯下,
十一天不见天日,重见光却让他刺痛得不敢睁开眼。
改名为避祸
因查无不法证据,最后以妨害秩序判刑关押军法处(现今喜来登饭店)一年六个月,人世
间的无奈是无法追问为什么的,他不知为何遭逢如此厄运,揣测应该是自己曾在民生圆环
听左派人士演讲被同事告密。一九四九年秋天出狱后,就是我们知道的事─加入剧团,开
始流星一样无了时的流浪。“警察三天两头问话,剧团走哪里,问到哪,抵派出所被问到
天光,真正没意思。”他索性烧了大学毕业证书,改小学肄业,年龄往上加了三岁,换了
一个名字,也就重新发明自己。
“本名叫什么?”他摇头说:“很难听,忘记了。”事实上,他背后展览墙版斗大的字写
著“曾仲影本名曾麒麟”。黄秀宛偷偷告诉我们,算命跟曾仲影说曾麒麟这个名字会招来
厄运,展览馆公布他的真实姓名,他一度赌气拒绝出席。至此,我们恍然明白,老先生不
断地更换笔名更像是藏匿。流星无了时的流浪,乃固定一处,厄运就会上门。问他是否还
有心愿未了,比如再办一场歌仔戏音乐会之类?他说他敌人太多了,不敢想。“抹啦,那
些人都死了,你免惊啦!”我们劝他,敌人死了,而他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报复,他叹了一
口气,用这样一句话堵住我们的安慰:“平安就好啦,九十几岁,已经要死的人,想到过
去犹原ㄟ惊,半瞑眠梦,搁ㄟ惊醒。”
小档案
1925年:上海出生。
1946年:因舞厅殴打美国中校遭通缉,辗转来台,同年考上台湾广播电台担任播音员。
1947年:二二八事变爆发,被诬陷妨碍秩序,判刑一年半刑期。
1949年:出狱后担任新剧团乐师。
1954年:组白兰古装剧团,开始为台语电影配乐。
1969年:获台视聘特约作曲人,制作《彩虹之歌》歌唱节目,也为杨丽花谱写新调。
1984年:导演电影《魔女怪胎》该片没领到准演证未上映,资金调度不灵宣告破产。
1998年:罹患大肠癌末期。
撰文:李桐豪 摄影:苏立坤 设计:吴盈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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