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20 中国时报 【张士达/专访】
蔡明亮的电影从来不是卖座保证,但不服输的他,决定把战线从戏院拉到乡镇。他
在罗浮宫拍摄的《脸》去年下片后,踏上为期九个多月的全国巡演旅程。六月六日终于在
澎湖画下句点,当地只有一家戏院,正放映《钢铁人2》,在文化局演艺厅放映的《脸》
显得非常孤独。这是一位在国际上被视为大师的导演,却在台湾的城镇默默进行小革命。
蔡明亮从二○○一年的《你那边几点》开始,以街头卖票的方式,为当时跌入谷底
难以行销的国片另辟生路。他走入校园苦口婆心地演讲,直攻夜市向婆婆妈妈兜售预售票
,跑遍全台的惊人毅力成为影坛奇观。虽然冲不出可观的票房,但起码可靠着预售票的成
绩,保障院线上映两周不下片,不会死得太难看。
国际大导小革命 走出自己路数
但在二○○八年他监制、李康生执导的《帮帮我爱神》之后,他真的累了。当时他
一面奔走卖票,一面心系病危的母亲,就在上片次日,他送母亲回马来西亚,四天之后,
母亲就走了。身心俱疲的他,终于决定重新思考这个跑遍全省沿街卖票的模式。
直到法国罗浮宫邀请他拍摄《脸》,他才发现新的效应逐渐浮现。“以前都是大剌
剌地上街卖票,根本没有顾脸皮的,很疯狂。但这次是一个罗浮宫的典藏,你真的要这样
卖吗?”他发现自己拉不下这个“脸”,这次没有在街头卖出一张票,尽管身上随时都有
票,但见了人就是无法拿出来,心里很挣扎。
顶着罗浮宫光环 企业包场观赏
但过去拜票耕耘的基础,加上《脸》的罗浮宫光环,终究慢慢地产生了化学作用。
许多企业纷纷包场观赏,北美馆则要收藏他的装置艺术作品《是梦》,他开始了解,戏院
不是他的创作唯一可以展示的场域,一部电影的成绩也不再只显示在票房上。他发现另一
条路线隐约成形,心情不再那么慌,因为另一种概念已经出来了。
于是在《脸》下片后,他再度上路拉开战线,扛着三五厘米放映机,带着九本拷贝
、长达一三五分钟的胶卷,走访了台湾每一个县市,放映形式与观众族群五花八门,有屏
东的露天蚊子电影院,中正预校清一色的军校生,金门从山壁凿出的礼堂,连台中科学博
物馆也敞开大门,首度放映一部“没有恐龙的电影”。蔡明亮说:“我希望把数字的概念
放开,把观看使用的人增加,但不一定要显示在票房数字上。”
戏院非唯一展场 艺术片新出路
罗浮宫决定典藏放映蔡明亮的作品后,他发现,当观众走进博物馆里看一部电影,
他们就不再那么会去执著于看不看得懂的问题,就像他们去欣赏一幅画。这似乎是个艺术
电影可以尝试的出路。“我不会变,我没有要改变自己,我要改变环境,我要改变电影怎
样被‘使用’的概念。就有点像行动咖啡厅,我到处都可以演,一样有人看,一样有票房
,但是不在你的条规里。”
蔡明亮说:“我已经不是在走票房的概念了。我很清楚票房对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但还好我的作品很争气,它会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数出来。你看我的行为,好像我在反好
莱坞,但其实是好莱坞在反我,在反创作。因为我们不能边缘它,它能边缘我。我要告诉
观众这一点,但是是以作品做依据。”
全国巡演九个月 深入群众沟通
台湾享誉国际的侯孝贤、杨德昌等大导演中,只有蔡明亮坚持这样不断地走入观众
群亲自沟通。“我其实以前很赌烂那些观众,但我慢慢发现,我讨厌他是不公平的,就像
他讨厌我也是不公平的。就像如果我妈妈看不懂,我骂我妈妈,你觉得这公平吗?”因此
他尽量试着从演讲中,让观众知道电影的概念、国片的体质与机会。他也越来越清楚地思
考到,原来自己也曾是这些观众的一份子。“如果我不是八○年代来到台湾,我就不会遇
到台湾新电影、解严、电影资料馆、金马国际影展。”他认为台湾是个很幸福的地方,可
以拥有这么多养分,他因此很幸运地可以学会欣赏不同的电影,可以欣赏邵式武侠电影,
也可欣赏北欧独立制片。
蔡明亮说:“大多数人的观念都是认为:电影干嘛要拍自我?电影就是市场调查,
就是给观众想要的。很少人像我每场演讲都在问‘电影是什么’。他们也很无辜,来看一
场电影还要被教训一场。但他们会看到我的善意跟态度,因为我领略到、经历过了,我尝
到了里面的失败跟开心,所以我要跟你分享。”他估计全省巡回下来,观众总数应该超过
三、四万人,尽管有些是被规定出席的:“像中正预校那八百个阿兵哥听我讲很严肃的东
西,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但演讲结束后买我的书最多的也是那一场,可能他们只是无聊
,但也可能真的听进去了。”
不追主流拍自我 挣脱票房桎梏
蔡明亮认为,台湾电影史数十年来走了两个极端的偏锋,一种是极度商业的三厅、
军教等类型,每种类型都在大卖多年后因一直重复,让观众失去兴趣而没落。另一种则是
商业片萎缩后,从台湾新电影开始,以个人创作路线为基础的作品,持续了将近二十年。
但如今需要的第三种阶段,却是以更包容的心态,去同时接受、欣赏不同方向的电影。观
众应该可以欣赏《艋舺》,也可以欣赏蔡明亮,两种都是用心拍的电影,两者之间并不冲
突。
如今的蔡明亮,决定让自己从追逐戏院票房的桎梏中挣脱,不再试图把自己明明不
主流的作品放在主流的位子上,因为他已经试着放过很多次了。“我不会想像我加一个偶
像演员可能会有一千万票房,那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这么多年我有挣扎过要做商业片吗
?我没有,我从来不挣扎的,从我决定要用李康生,我就不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