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同个主题,不同位置的视角却给了我新的感受。
去年两场都在特区,今年选择先上二楼饱览湖景,却没想到掉进了魔法世界。
对、魔法世界。这是我心中默默下的注解。
原本的浮萍池塘,如今搭起了木栈道。像是水边的荒烟与漫草,终能长成了路。
开场前,阿龚带着中提琴与两尊行动雕像,在栈道上穿梭。
仿佛一个引路人,正用琴声吸引、带领着被魔法石化的人类,通往另一个奇幻国度。
身处特区的拥挤未见全貌,但当每一曲结束时,都能从人群中看见阿龚绽出的笑容。
圆筒状的白色布幕矗立于舞台正中间。
随着开场音乐,上头浮动徘徊起黑白的六张脸孔。
称不上诡谲,但让我想起魔法电影的序幕、咒语呢喃般的开场白。
幽转的〈Must Keep Singing〉乘着旋律,如羽毛落下的轻舞。
才刚站稳脚尖,雷光闪电打破催眠,从〈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恢复意识的清醒。
第一夜,在〈You are, You will〉中听出告白;第二夜,在〈游乐〉中卸下防备。
那个我们一直等待的起点,他们回来了;
所有恼人的事与愿违和悲伤怨怼,都轻巧地放下吧。
You will always right here stay with me.
当阿福首先起头,说起他们给自己的新身分、给我们的新代号,
再接着那一句“全池塘的浮萍你们好,我们是──”
事前没被暴雷,却隐约感觉像在邀请喊出最后一次、或者是未来少有机会能喊的名字:
“鱼丁糸!”
然而,当他继续说著,以“东西够用就好、食物够吃就好”的概念,
要我们猜测下一首曲目,我却无法坦然地说出〈简单生活〉,
大概是来自被这团养成绕个弯思考的习惯。
染上温暖明亮的山岚,小威移步坐上另一侧升起的平台,在一组小鼓前方敲击。
画风突变,〈四季狂想〉的节奏促使家凯在原地不停转圈。
背后浓雾的枯树林随着音乐切换天色及光影,往更深处缓缓走进。
Nothing to lose.
不知为何,我放空的心,总是轻易就被〈融雪之前〉触动。
尤其那段阿龚的尾奏,瞬间带来这两晚唯一的、噙泪的眼眶。
翻了去年的心得,同样是也在此得到模糊的视线。
混著日光的雪花纷飞依然很美。
弦乐声从两侧走出,乐手们利用手中的提琴,堆叠出接下来的曲目。
我很喜欢阿龚走进他们中间,随着旋律摆动身体的拉琴,如跳舞般的旋转。
写给家人的〈星月花火〉,从中使我想起一些心中想要守护的人。
第二段talking,跟去年一样由馨仪起头,也是同样的哽咽。
只是今年的失控情绪似乎更加剧烈。
青峰在一旁替她缓颊,是因为小威太会写歌了,前一晚的他也是在他写的歌里败阵。
他说,小威的歌词向来都很直白,自己通常都使用比较隐晦的词汇,
不过,也因此让他得以把平常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透过小威的歌词唱出来。
转向阿龚,青峰发现连他也是泪眼汪汪。
阿龚忽然提及演唱会开头,和青峰两人被关在舞台顶上准备的片刻。
青峰说,在那个一片漆黑之中,他们是看不见对方的,
但即将开演时,他还是会习惯性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我觉得这段话很感动,能听出安定与全然信任。
就像是,无论前方的路有多幽暗、伸手不见五指之间,我知道你在我身边。
感动没过几秒,青峰接着说出自己在〈四季狂想〉时不小心落枕,请小威帮忙按摩。
在胡闹的背景与状态下,馨仪稍微缓过情绪,继续未完的谈话。
她说,常常在这些歌当中,想起他们这几年来比较焦虑或无助的瞬间。
在面对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时,也只能面对并接受。
过程很辛苦,可是再怎么艰难,都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这段日子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但实际上他们做了很多事,例如两年内发了四张专辑。
青峰在此刻补充,像他包含个人的就录了一百首歌。甚至连后面的专辑都录好了。
第二天情绪不再失控,馨仪笑自己昨日讲得支离破碎,还被要求负责部分的超时罚款。
旁人站出来说话,其实在那个当下是靠她拖了一点时间,
例如青峰落枕的舒缓,以及阿福的监听耳机断在耳内的紧急处理。
听到这里,莫名有一种他们真是很互补的感觉(笑)
“希望我们都能,〈再遇见〉。”
提点出下一首曲目,瞬间飘出〈偷闲的翅膀〉的那句“心里有一股声音”。
再遇见之间,不变的是我们总迟疑唱出的歌词,以及会在谢谢的时候指向我们的那双手。
变调的尾音,迎来令人期待的威而杠 Rap。
不确定是否因为经历过,或者的确有所调整,这段的铺陈感觉不再那么转瞬即逝。
交互式的一句句我恨你,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趁此机会呐喊我爱你呢。
〈在世界的尽头大声地说我恨你〉之后,
他们转身走下后台阶梯,场内却还回荡各种“吃大便”的特效音,好乱来但好喜欢。
像是深夜里故障的播放器,转动成破碎的〈起点终点〉。
混著雷电交加、血红色的风雨欲来。
悬空的吊桥缓缓下降,像是为这趟地狱之旅搭出了奈何桥,终点是深渊。
返回舞台的鱼丁糸换上黑色系的装扮,在岩浆般滚烫的色调间行走。
若说上半场的雪白与糖果色是充满正能量的魔法师,
此刻起,他们将转换成拥有黑暗力量的巫术师。
从特区视角看青峰在〈我就奇怪〉和〈他举起右手点名〉的演绎,
他的投入已经进化成歌中剧的模式,眼神里的冷冽与不屑,令人背脊一凉。我很喜欢。
锣与康加鼓的敲击、梵语呢喃,像极了召唤仪式。赭红色画面中,浮出巨大的黑色魅影。
飘落的纸片写着姓名,如进行到一半的魔法,差一步就能重现原貌。
第一天位于黄区,才发现〈他举起右手点名〉原来不只有血海中的载浮载沉。
ㄇ字型银白光线的垄罩,有人形容是牢笼,但我看来也像是画框,按停了这瞬间的惊悚。
血淋淋的苦难最终成为博物馆墙上的其中一幅画、供人游览的历史事件。
如同他们后来言谈间提及的,得以笑着缅怀的、愚蠢的美丽。
天桥上,两位吉他手进行一段口蜜腹剑的对谈,带出下一曲〈罗生门〉。
听见歌名好惊喜,第一天在看台忍住激动,直到隔日的特区才得以舒展开来。
除了小威以外,五位团员在桥上拉出整齐的间距,
自上一首歌带领至此的列队,在枣红色的天,长叹悲哀。
曲毕,小威也走上桥,所经之处得到让步,最终停在聚光灯下。
自我介绍一番,最后说起,对他而言又累又快乐的活动,就是鱼丁糸了。
换阿龚接续,向大家分享这几年的心境。
与多年的陪伴道别,有时陷入死角、跳进深渊,也把脾气发在亲近的人身上。
可是,看见观众的互动和反应,似乎让他的人群恐惧症得到一点治愈。
但下一秒,阿龚突然以歌剧的形式唱出团员姓名,感谢他仍然拥有的这些陪伴。
〈沙发里有沙发 radio〉,鱼丁糸的首支单曲。
度过前方的黑暗,至此有如重启。净化种种纠缠,往后留下快乐与温暖。
一连几首的快节奏,开展桥上桥下的愉悦舞动。
青峰说,07年的小巨蛋,他们发行了《无与伦比的美丽》,
而那场演唱会后来也就收录成为《陪我歌唱》。
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会有必须重录这张专辑的时候。
他缓缓地说:“是缘分把我们带到你们身边。”
提及最近在社群软件写下有感自己的老化、声音偶尔不受控的时候、寂寞的时候,
发表文章的当下并没有多想,只是单纯想要写出来,却在底下收到很多温暖的留言。
他发现,许多观众用自身经历表达他们也同样老去。
能像这样一起变老,感觉也满浪漫的。
接着说自己明明是个喜欢寂寞的人,可是要成为歌手,就得做些不甘寂寞的事。
但有我们的陪伴,不管是什么样的寂寞,好像都是满好的事。
胡闹地将〈喜欢寂寞〉混合〈不甘寂寞〉后,站在桥头的馨仪和青峰,开启另一场对话。
……要说是对话倒也不正确,因为更多时候是青峰在各种花式调侃与逗弄。
最后,在此起彼落的某某手照样造词之间,带出了〈我就是个朴实无华的 Bass 手〉。
我很喜欢他们簇拥着她演奏的那个画面。
萤幕播放著回忆片段与泛黄色调,以旋律轻捧〈Sorry 青春〉。
看着那些画面,再回头仰望台上的人:能像这样陪伴彼此成长,似乎也是满浪漫的事。
虽说是唱到一度被封印的〈小情歌〉,但当前奏响起,依然得到热烈的回应。
如今听来已不再是小情小爱的歌颂,而是对于终将苍老的陪伴,互许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到主舞台,泪眼汪汪的〈当我们一起走过〉,总是能被温柔承接。
大概是被制约的专业与习惯,观众们的歌声会随着主唱的声音收放自如,那很可爱。
而我脑海对于这首歌的画面,是三年前的此情此景,灯光亮起瞬间的全场震动。
提起当时,与许久未能说出口的那个名字,明示与暗示,全场都接收到了。
小威兴奋地用第一段talking的开场白起头:“全宇宙的朋友大家好,我们是──”
用力呐喊著尘封多年的词汇,还是习惯说出“苏打绿”的唇齿形状。
青峰走到舞台另一侧升起的麦克风架旁。聚光灯下,看见一支橄榄绿色的麦克风。
这是属于苏打绿主唱的装备,青峰将它高高举起,再与鱼丁糸主唱的粉色进行替换。
喜欢这样的仪式感。
主唱说,当年在小巨蛋里说了一些纠缠他至今的话,可那些话真的只是当下的感觉。
那句“你们认真聆听我们的表情骗不了人”,现在的他依然如此认为。
然而,近年来跟人交流的时候,说来有些失礼,他竟然会开始揣测对方有没有骗人。
是因为我们,才让他把自己给找了回来。
他总是得到许多善意且温柔的回应,看我们都说希望他做自己、只要他开心就好,
能被如此对待是他从未想过能拥有的奢侈。
“如果有哪一首歌、哪一句歌词触动到你,那绝对是因为你们的关系。”
“苏打绿像是连结我们之间的钥匙,在找寻钥匙的过程中,你们陪着鱼丁糸一起迷失。”
满足的声线当中,说了关于信任与不信任的迷茫,最终选择〈相信〉。
紫色的草原上,手写的“苏打绿”字样逐渐消成“鱼丁糸”,再长回“苏打绿”的形状。
在失而复得之间,豢养著信念的是相信。
间奏时,按照旋律的堆积,轮流唱名每位团员的名字。
那感觉像是,将遗落的一块块拼图重新对上。
因泪水决堤而数度中断的歌声,有贴心的观众们专业接唱,不让任何一句落下。
没有乐声的最后一句,青峰掩著面,伸手阻止我们替他唱完,再深吸一口气唱到句点。
在屡次的屏息与放歌之间,我感受到满室温柔的默契。
第一天的歌者哭到忘了自己,由阿龚补充的那句“主唱青峰”反而更加温馨。
演唱会即将进入尾声,小威拿起纸条唱名感谢名单。
是因为前前后后超过两百人的帮忙,才完成了这场表演。
而最后一个要感谢的,则是到场的我们。他说,我们真的是很棒的观众。
接着开始爆料君豪,说他本想利用观众的影片来调整演出的声音,却遍寻不著。
再模仿他抱头的崩溃貌,搭配焦虑慌张的喃喃自语。
以及,国外团队很惊讶全场竟然没人拿出手机拍摄,甚至用了“好可怕”来形容。
换得青峰骄傲的回应:不是所有人的演唱会都这样,只有他们的才是。
〈无与伦比的美丽〉被一个半圆形的透明防护罩给覆蓋,抵御四射的灯光。
像是用魔法凝成的一片大气层,足以包围这座草原与蝴蝶。
透明的歌声与乐声、旋转着地球和宇宙的〈终点起点〉,立下约定一起走到最后。
[ENCORE]
经历数场演唱会,我更喜欢以名字替代安可一词。
众人呐喊著“苏打绿”,像是把三年来积累的份量一次倒空。
满场的声音搭配萤幕上显示的“鱼丁糸”字样,恍如集体跑错场的有趣(笑)
总是期待在〈这天〉举高手臂凭空相握,试图以合声的方式唱和。
值得纪念的这一天,我们共同拾起丢掉名字的回忆,站稳在彼此身边。
点歌环节非常可爱,像一场大型的随堂测验。
考验表演者的功力、观众们的创意,以及两者之间有些话不能明说的默契。
二选一的模式,跟身旁的朋友纠结抉择或者直指答案,从中获得些许参与感也很快乐。
听到〈Creep〉我们都惊呼出声,接着赞叹观众的点歌技能。
主唱上一秒还在对发音开玩笑,唱起歌却立刻令人陷入深渊。我就问这到底是什么魔力?
当阿福选好点歌者,青峰一眼便认出那位观众的答案往往刁钻。
果然,〈从一片落叶开始〉着实冷门。
由青峰清唱、阿福以吉他跟随的段落,对我来说竟陌生得像是一首新歌。
双主唱的〈落寞〉对唱画面,在我脑中与MV里的相视而笑重叠著。
最后,由浮萍满室的〈频率〉做结。
从我认识这首歌的第一天至今,脑海的回忆也同样满室。
在被拉得长长的时间轴上,跳动的频率清楚记下每个瞬间,像心脏的搏动。
“晚安。”
【后语】
有别于其他演唱会针对歌曲设计的块状感,《池塘影夜》是极为完整的一体成型。
在这里,每一首歌的画面与氛围,都紧扣著同一个形象与主题。
我很庆幸这次选择置身一场看台区视野,感受到灯光加上影像大于二的效果。
如同我对这场演出的注解,带给我魔法般的世界。
尽管全世界都耳提面命做好心理准备,但喊出“苏打绿”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哭。
大概如同小威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们说出口,
就像这几年来,私下跟人聊到鱼丁糸的时候,我依然使用“打绿”这个亲暱称呼。
因此,这个名字始终没有离我太远。
但,当我俯视著全场观众的反应时,完全能够明白流泪的原因。
除去手机的牵绊,所有人专心致志地聆听与回馈,那气场是凝聚且强大的。
每一身装着魔法的灵魂,都让这段相遇显得弥足珍贵。
青峰说,只要看着我们跟唱时的双眼,他就有些招架不住。
看六个人在台上的斗嘴与相互扶持,不只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他们真好。
近年我也深感自己的大不如前,不只生理,还包括记忆力与叙写能力。
又或者是因为,疫情不只改变他们做音乐的习惯,也萎缩了我们用来收纳的内存。
我想,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复健的机会;)
最浪漫的事就是一起慢慢变老。
而比浪漫更动人的是,不仅仅是陪伴,但凡时光老去,热情依然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