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伤口是创作的养分
灵魂人物》他学会面对脆弱、与过去和解
撰文 / 口述‧青峰 整理‧许家峻
出处 / 今周刊 990期
纤弱的苏打绿主唱青峰不到五十公斤,脑袋却可以爆发出上千首的创作能量。 两岁翻辞
典,迷恋字的幽微奥祕;歌词上了国中教科书,成为古典流行显学。 他自剖成长伤口,
直视生命的淬炼;他在音乐中,帮大家找回力量,也疗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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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
妈妈怀我时被爸爸拳打脚踢,差点想不开;
小时候,我总是不懂爸爸为什么有这么多情绪?
某天,我回老家整理东西,翻出一本年历,才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只要被爸爸骂,我就会
在“那天”画一个三角形;被打,就画一个叉。结果翻了半天,没有一个圈……。
我上大学搬离家后,几乎不曾跟爸爸讲过话。
爸爸是高深莫测的巨蟹座,从不讲心里话,永远猜不到他这一秒开心,或下一秒生气的理
由。妈妈是标准的射手座,不按牌理出牌,但她是一个全世界最坚韧的人,就算是直肠子
,还是常把心酸往肚里吞。
妈妈怀我时,曾被爸爸拳打脚踢,一度冲动走到碧潭桥上,想跳河自尽,后来被我婶婶劝
下。
那些妈妈所遭受的暴力,我童年时也都遭遇过。记得跟我感情最好的二姊,她人生唯一一
次被我爸动手,就因为她看不过去我被打。小时候,我总是无法想像,爸爸为何有那么多
不合理的情绪。
现在讲起这段家族史,我是感动多于憎恨,也许是长大了,对爸爸有更多理解与包容吧。
爸爸对人生的不如意,让他承受、累积非常多情绪。他生病住院那五年,我从无法接近到
试着理解他。我知道,他有说不出的苦;这些闷在心里的苦,是造成他犯下错误行为的因
素。我不是要说“他是对的”,错,就是错。
我只是换个角度替爸爸想,能这样想,对我是幸福的事情;因为存在过多的负面情绪,对
我的人生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理解、接受、放下 不让爸爸带走罪疚
幸好在爸爸离开之前,我们都说出了心里话。爸爸说,他最放不下的,是他过去对我们所
做的事;很幸运地,我可以把自己对他的理解,以及我已放下告诉他,不让他带着罪疚走
。
我永远忘不了,某一天,当我要从医院病房离开前,爸爸突然叫住我,沉默了几秒,对我
说,“你……要加油喔!”我点点头,转身后眼泪再也停不了。后来我写了一首歌给爸爸
,录下了Demo,这样放给他听……。
这时候,我们的心变得柔软,放下了父子的身段,知道时间太晚,不要躲,不要散……。
(小时候)
讲到我妈,每次来看演唱会,一定会穿金色或红色,一路挥手进场,夹道被喊“吴妈妈”
。之前她跟我们去美国、加拿大巡回,就一直说:“真的很奇怪耶,在美国也有人认得我
?”我觉得我妈天生就有吸睛能力,很有明星特质,当初没出道,真是可惜。
以前刚开始玩音乐时,家人并不知情。第一次参加海洋音乐季决赛时,我跟妈妈说:“电
视会转播,妳看一下。”
后来,我妈说,她边看边哭,因为她知道我从小就怕生,她觉得我在台上唱歌还手舞足蹈
,应该被磨练得很辛苦,她认为,我把自己逼成那样子,想到这里,她就哭了。但是,处
女座在怕生与不怕生之间,只隔一层薄纱而已。
我的词
有一次梦到濒死的犹太人,那些在绝望下的各种模样,
促使我写下(他举起右手点名)。
谈到创作,它不是发明什么;那些情感、灵感,一直存在日常生活的某处,等著创作者找
到它。比方有次我在家弹琴,我的猫室友“泡泡”忽然跳到琴上,踩到四个音,碰巧构成
一个迷人的和絃,于是我就用这四个音,写下(小星星)这首歌。
泡泡是个难以捉摸的双子座,我洗澡、睡觉都不能关门,离开牠视线,牠会生气。可是你
要是主动去靠近牠,牠又会假装不理你,迂回几下才靠近。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难搞?但朋友都说这跟我很像。
创作从画面开始 再转成文字
很多时候,人与动物的关系,无法依赖文字的语言,只有凭借许多超脱形式的相处。有时
,我说话,牠仿佛听得懂;有时,牠叫嚷,我也知道牠要什么。这也好像“音乐跟人”的
关系。
我的创作无所不在,出门时习惯带着本子在身上,想写就写,通常是从画面开始,像是让
脑海里画好一幅画,再把这幅画的细节转码成文字。
我也不是故意要用艰涩难解的字,只是直觉用那个字最能表达我要表达的词意。
卮言春天,破碎秋千,踟蹰不如停止抱歉,再过秋天,烂了蜿蜒,红灯你搁浅。(迟到千
年)
我的灵感最常发生在睡觉前,它一来,我会赶快起床,把脑袋想说的话写下来,这样算创
作吗?我不觉得。我比较像是负责记录并传达的工具,接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讯息,然后
把它写下来。
特别是在梦中,我的脑袋会一直组织那些不断冒出来的东西。记得年初,我到阿根廷旅行
的某一晚,想起那些被希特勒带到集中营的犹太人,在永无天日的火车里,被拐骗的过程
中,一路到未知尽头的心。
那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有的人在角落谩骂,有的在角落抓狂,有的放弃只能祈祷,有的
濒临死亡发出颤语,有的因为痛苦惊魂失去信仰的能力……”,我从噩梦中惊醒,想像那
群犹太人一路在火车上的心境,甚至最后集体被关在毒气室处死前的哀号,死亡之前,他
们想说些什么?我把这些疑问,写成了(他举起右手点名)这首歌。
令人愤慨的不是受苦,而是受这苦没理由!
看官们,若有选择,你会当受害者或刽子手?(他举起右手点名)
我们回到现实社会中,发现杀戮与歧视并未消失,“历史的希特勒已经死了,但我们心中
始终存在一个小希特勒,尤其当我们在审判别人时,不是吗?”
“不脆弱”就是面对脆弱 才能更坚韧
瓶颈的发生,是在于你硬要做一件你不想做的事。
我的词曲创作,都是非写不可时所写,否则下一秒,我可能会爆炸。
成长过程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创作养分,即使有些经历是坏死的,不过对我来说,坏
死也是养分。面对生命里的坏毁,很痛苦,但就是要勇敢面对。在我的作品中,总会看到
人性脆弱的部分,因为所谓的“不脆弱”,就是“面对脆弱”,才会使我们更坚韧。
我的字
每次演出前,我把想说的话写在手上,
没想到这些手写字,会成为苏打绿专属的字型。
妈妈说,我两岁就爱翻辞典、爱写字。其实写字,是我心情的抒发。我很迷恋字,最喜欢
的一本书就是辞典。
念大学前,我看书都是有目的性,后来推甄入学(编按:青峰以第一名成绩进政大中文系
);在此之前,我对课外书,一点兴趣都没有。
手写.传递一种跟人倾诉的温度
发专辑之后,获得很多回响,大家都问:“这歌词写得很好”、“这句子哪里来的?”从
别人的称赞中,发觉自己很浅,觉得心虚,我必须让自己更肯定自己。
我开始大量阅读古典文学,像《老子》、《庄子》、苏东坡、竹林七贤的嵇康等;现在我
什么书都看,唯一没兴趣的,就是科技类,我不看科幻小说。
至于苏打绿的音乐设计字幕与歌词,我一定要手写,当你打开时,就好像是写一封信 、
一本小说、一个故事,“它就是专门书写给你的,跟你倾诉、跟你对话。”
今年在中国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二○一五‘再遇见’世界巡回演唱会”开演前,当地正
在下暴风雨,我在手上写no rain please(别下雨)。每次演出前,如果有想讲的话,我
也会写在手上;一句祝福也好、一个祈求也罢,我用一种暧昧的方式向台下歌迷表达,没
想到我的手写字,会变成苏打绿无法取代的样子,也成为苏打绿专属的字型。
我的歌
让我勇于面对伤害的力量是音乐,
我会一直唱下去,因为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
拥有敏锐的感知,是我非常幸运的地方。我还有很多片段的作品被搁在抽屉,将来会不会
把它们完成?一切随缘。
至于创作者最害怕的枯竭,我觉得枯竭跟死亡一样,终究会来,你就是迎向它、面对它。
如果有天我的创作枯竭了,总会出现另一件事情值得我去做,所以我不怕,害怕才会加速
枯竭。
说到害怕,我唯一怕过的事,是一一年中,经历某些媒体制造假新闻的功力。那些媒体做
了伤害我及身边人的事,让我陷入低潮,自责没把身边的人保护好。我曾思考,如果要以
这样的方式才可以留在音乐圈,我宁可回到女巫店唱一辈子,只有十几个人来听,我也OK
。
那阵子暂停工作,我特地跑去中国北京,听齐豫的演唱会,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台湾,到海
外追星。
勇敢.要做自己的橄榄树
齐豫在演唱会时说,她唱了一辈子的(橄榄树),发现(橄榄树)活在很多歌迷的心中,但她
想成为自己心中的橄榄树。我获得很多感动,也发现了自己的懦弱。
当初我是自觉没有把身边的人保护好,一度想要放弃、退缩。现在想开,放弃并不会更好
;而是如何把音乐做得更好,让心灵更强大,坚定地活下去、唱下去:“因为放弃,就什
么都没有了。”
也许,我该感谢爸爸从小带给我的磨炼,对于那些不合理、不真实的行为,现在回头看,
我有更多的角度可以理解它,并且原谅它。
说真的,让我勇于面对这些伤害的是音乐的力量,希望未来的每一天,苏打绿的音乐,也
能给大家这样的感动。
创作破千首 天王天后背后的词曲操盘手
青峰创作资历近20年,在师大附中时代发表第一首歌曲〈窥〉。创作词曲超过千首,受邀
写歌百余首;合作对象则包括谭咏麟、林俊杰、杨丞琳、那英、莫文蔚、杨乃文等天王天
后级的歌手。
江蕙〈你讲的话〉
张惠妹〈掉了〉
陈奕迅〈这样的一个麻烦〉
萧敬腾〈多希望你在〉
杨宗纬〈想对你说〉
美国创作歌手 普莉西雅 Priscilla Ahn 〈It Began With A Fallen Leaf〉
王菲、阿妹、杨乃文、凤飞飞 青峰音乐路上的4个女人
青峰国中开始听流行音乐,第一张专辑是王菲的《天空》,整张专辑,让他惊艳。国二那
年,排队参加张惠妹《Bad Boy》的签名会,后来两人成挚友:“从没想过,跟阿妹的距
离不只是握手。”
第一次为别人量身订作词曲,是2006年写给杨乃文的〈女爵〉。“原来写歌给别人是这种
感觉呀!真的很谢谢她,让我看到不一样的自己,也满足自己像是‘变身’一样的妄想。
”
青峰最难忘的就是妈妈最爱的歌手凤飞飞,2010年凤飞飞跟青峰邀歌,两人还在电话中讨
论多次,青峰为她量身订做《好好爱你》新歌,后因凤飞飞病逝未能录制;2013年3月30
日,青峰在“凤飞飞纪念音乐会”现场,献唱完整的歌,他说:“ 我第一次唱这首歌给
凤姊听。我相信那天她有听到……。”(文 / 许家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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