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孤独的人生,四十个年头过去,慢慢地学会了跟自己相处、也才跟自己真的有点
熟了起来;并不是指过去完全不了解自己,而是意会到各种情状的指向与背后的原因
,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面对压力与压抑是很重要的课题。
上班的路上,司机伯伯拨放起爵士老歌,他缓缓转过头来慈祥地说出了今年给我的第
一句话
去年我一直希望
能有一些日子看到后照镜里的日尽小姐不是在看公文、看笔电
或手机,而是愉快地看看窗外的,但没有勇气和时机开口。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透过后照镜,我看见他和蔼慈祥地笑着,想起母亲在这个连假传给我的Line讯息
新年快乐!
多联络。
有多少家庭的母女之间是这样联系沟通的?我是、我家是。某种程度,被定义为家里
的独生女,我太能干了,导致被长辈期待的撑起家业或者发展出新的事业体系这件事
莫名地落到我的身上来。能有多少时间陪伴双亲?又或者,那并不是我灵魂深处的强
项,无论在何时何处,总有人好奇地问我是不是喝过洋墨水的 ABC,所以总是有着类
外国人的家庭概念。
跟生活里的人比跟血缘家人熟这件事,该不该被称为遗憾?我还无法确知。但,确实
该花多一点时间回家陪陪双亲的,这段路上的这个联想提醒了我生命可以放慢脚步。
于是,阖上手边的笔电,我微笑地对司机伯伯回礼说著
今年也请您多多指教,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台中的风景确实越来越精致,盖得越来越好看的大楼、坚持安排
绿地的都市规划是整个台湾的别致特色,传承于日据时代的土地规划,台中得天独厚
有幸地成为日本人唯一进行都市计画的城市,精密地计算过人道比、人屋比,越来越
多的城市艺术、文创造景,开始成为一个有文化气息的城市。而我前往的目的地,是
全球的工具机与机械业重地,我的工作处是精密工业发展嫁接网络与AI的摇篮。但这
一路上我想起的是,三十年前环抱着坚持骑着伟士牌载我去车站父亲,他身后的风景
与父亲的温度,让我想起了一些童年许下的愿望。
走进办公室,小白和小花等着我,两人有默契地异口同声喊著新年快乐,微笑回礼是
必须的,接踵而来的会议填满,如果充实可以被定义为没有时间喘口气检视一下自己
的状态,那么我想我过得异常充实。下班前,天秤忽然性起的邀约搞乱了我的两位助
里的生活作息,但她们对这样的我似乎习以为常,她们总是说我在工作之外,对于自
己生活的娱乐是个规划白痴,我乐于接受这件事,因为事实如此。
一杯啤酒之后的小白问
今年跨年假期期间,我被问了一个问题,
也问问妳们。
如果真的、真的、真的毫不虚伪地回答
“妳最好的朋友是谁?”
“那个人还在妳的生活里吗?”
小花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她的大学死党,小花是个刚出社会三年的小女孩,我对此并不
意外。也认真地想了一下自己还持续有着紧密联系的大学朋友们,他们确实跟我还是
挚友,但可能无法被我定义为“最好的朋友”。小白好像有点醉了,自问自答著
我本来想了超多人的,其中一个想到了日尽。
这十年内,
日尽大概是我真的可以随时分享帮我处理各种人生问题的人,
但,日尽妳是我上司所以这太扯了,我们不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说完她自己大笑了起来。想必是理解人生有些谬误总是綑绑着我们的人生与选择甚至
勇气;多数的时候我们只是便宜行事地满足其他人的期待然后等著迎接掌声,最后也
难免在掌声里迷失自己,失去选择自己期待与想要的那股勇气,选择大家会鼓掌叫好
的安全牌。
我静静地想了一下,时光就像我手里搅拌著的咖啡,漩涡似地流动起来,一切人情冷
暖躁动着,大概有二十几年不曾依赖原生家庭取暖,养成了自己处理自己问题与伤口
的习惯,并不容许自己有过于负面到堕落的时间,人生总得继续,且骄傲地不肯承认
失败。因此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一群“陪我度过失落、伤心、低潮的朋友”病态地要
求自己独自承担一切才算痊愈,所以我书写、我自闭地创造文字与故事、我单独流浪
、也自己看电影在漆黑的空间里热泪纵横,但终究有一个人是我可以在他面前任性、
敢在他面前张开漆黑的翅膀也同时坚持在他面前很有偶像包袱地优雅着的家伙,那么
稀罕地,存在着,陪伴着我得到或失去,送走一个又一个挚友、挚爱仍总是可以跟我
对话的家伙,我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想詹姆士,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个我不会跟他结婚,但应该会是我最后一个情人的家伙。
换来小白和小花认为是闪光的嘘声,让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亚里斯多德可以拿一个支点撑起地球,我想,我也可以承担起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生小宇宙,而爱,和一个生活的重心,是我的支点与从绝望处生出力量的来源。让我
不停公转自转得模仿永恒,并能反复从哀伤里重新微笑像潮汐般周而复始。
说出这件事,我才明白,自己并非决然独立的个体,在跟自己相处了四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