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少女暴风正中央(一)

楼主: bacon27 (培根)   2019-03-07 20:01:56
“曾经,少女A也是名温顺善良的女孩。”
太阳已挂在枝头,就要是返家的时候。这个国家看不见真正的日落,举目望去,浓密无尽
的森林围绕住广袤的土地,无一处缝隙。
一片落叶飘下,在坠落土地之前便化作翩翩蝴蝶,降落至黑发女孩手中。她笑了起来,抬
头迎上金发女孩的视线,对方灵巧摆动身躯,霎时更多落叶蝴蝶乘风飞舞,美如精灵之舞

“父母的宠爱环绕着她诞生,师长的赞许陪伴着她前进,同侪的爱戴跟随着她成长。天资
聪颖本是少女A的礼物,然而聪颖带来了傲慢,傲慢带来了恶果,过多的掌声和奖项,礼
物竟渐渐变成了诅咒。”
“求求你!求求你!”
金色的阳光登时消失,森林里一片诡谲幽黑,腐败的落叶上,无数少女的冰冷尸体胡乱罗
列。
“踏入青春期的少女A不再虚心受教,父母的关心在她耳里扭曲成了囹圄,师长的叮咛进
到心上扭曲成了利刃,少女A持续远离家庭、远离学校,但她宁可困在诅咒里,也不愿改
变自己的傲慢。”
“你一定会帮我吧?你一定能帮我吧!”
一旁的废弃水井承接她的哭喊,回荡一遍又一遍。
“这份的诅咒越来越严重,不但扭曲了自己的心灵,也影响到身边的所有事物,凡路过之
地,一草一木皆扭曲得可怖至极。城市里已无处是家,少女A别无选择,只得往无人的边
境森林前进,一路上听见的,满是生命戛然而止的哀号,看见的满是万物痛苦不堪的折磨
,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震动自地底传来,撼动天地山河,慌乱之中,少女们错过彼此伸出的手,像洗衣机里的布
娃娃任凭世界将她们旋转抛甩,卷入最深最深的黑暗
“奈露、奈露!”
太阳已挂在枝头,就要是返家的时候,阳光行经宛如血脉分布的铁路,穿越高耸烟囱喷出
的蒸气,扫过校园坚固的围墙,落在黑发女孩搁置木桌上的手臂。她收紧手心,仿佛试图
在邻座唤醒她的摇晃中抓住点什么稳住身躯。
“奈露,轮到你唸课文了。”
邻座的声音增大了些,黑发女孩总算眨眨长长的睫毛,睁开晶亮的大眼。瞳孔还未能适应
强烈的光线,下意识举起手遮挡,这一挡,立刻换来满室爆笑,奈露这才认明状况,像受
惊吓的兔子,蹦也似地站起来,在四周同学的好心支援下接续唸出课文。
“在所有人遥远且冰冷的注视下,少女A的身影被不见光的枝枒吞没。她终于实现愿望,
再也没有父母师长的耳边唠叨,往后作伴的,仅有被自己扭曲得面目全非,无边无际的幽
暗森林,以为是礼物的天赋,终将吞没自身。”
随着奈露结束任务坐下,教室里的笑声也渐渐消失,她困窘地拨拨侧边的头发,遮挡红透
了的耳朵,时不时偷瞄左后方那位翘著二郎腿,仅用两支椅脚支撑身体的金色短发女孩,
幸好对方的注意力全放在教室里一套空的课桌椅上,对自己的窘态完全没兴趣。
肯定是中午吃的药丸的副作用。奈露心想,可她又不能不吃,她明白母亲为了自己受幻觉
所困,甚至时常梦游的毛病费尽多少心思,更因此申请调职,带奈露从务农为主的C乡搬
进医疗比较发达的B镇。
“这篇讲述‘青春期暴风症’患者如何导致我们国家边境森林突变的传说故事,大家从小
听到大,想必都已经非常熟悉,我们就快一点带过,下次上课前交一篇三百字左右的赏析
给小老师收齐就好。”
台下响起一片女高中生们的哀嚎,兼任导师的国文老师没搭理,抬头看了看教室后方的挂
钟。
“距离下课还有一点时间,同学们有问题吗?”
教室里的气氛早变得浮浮躁噪,没有一人愿意开口提问,不少人的桌面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差没大剌剌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再柔和的淡蓝色墙面和稳重的木纹桌椅都压抑不了少
女们急欲逃出围墙的心。
默契一致的躁动中,忽然一只笔直举起的手宛如箭矢射穿整间教室。
“老师,正央呢?”
金发女孩的问句凝在半空,或许是错觉,奈露似乎看见老师脸上一向完美的妆容点点剥落
,卡进僵硬的微笑纹路中。
“正央同学今天开始由于家庭的因素转学到C乡高中,事出突然,她也很惋惜没来得及和
大家好好道别,但千知同学,”老师向金发女孩点点头。“以及所有的同学都别担心,只
要好好努力,还是有机会考进同一所大学。”
钟声敲响得正是时候,瞬间纯白制服的人潮隔开千知和老师的视线,冲刷掉残存的质疑,
学生时代的友谊本就是这样来来去去,转学、分校、分班,不习惯离别的人才是异类。
绕过或许会永远荒废,又或许会填入下一位学生的空荡座位,千知拎起同样空荡的书包,
跟在人群之后离开教室。
橘红色的夕阳染深校门外大道上鱼贯涌出的制服,同样染深千知金色的短卷发,奈露气喘
嘘嘘地跟上千知的脚步,沉重的书包压在百折裙上随脚步晃啊晃。
“千知!千知同学!”
对方闻声停下,奈露赶紧加速奔到她面前,穿旧了的皮鞋采到一片刚飘下的落叶,一时失
去重心,一头栽进千知怀里。
“啊,抱、抱歉。”奈露慌忙自柔软的胸脯上离开,理理被弄乱的浏海。
“我还要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千知仅拍拍被压皱的衬衫,没费心调整歪斜的蝴
蝶结,继续迈步往前。
“那个,千知同学是要去正央同学家对吗?”奈露话一说完,便被一把拉进刚刚才慌张退
开的距离,仰头就能在千知眼中看见自己不知所措的倒影,她的确幻想过这种场景,但没
想过会发生在熙来攘往的校门口。
“小声点,”可惜千知并没有与她四目相接,反到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这里离学校太
近了。”
“正央转学的事你也觉得古怪吗?”千知没再拒绝奈露同行,压低声音和她边走边聊。“
我们暑假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提,也没看到她们家有任何打包中的行李,如果
正央真的转学到C乡,不可能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我。”
奈露想不通老师有什么理由对正央转学的事说谎,但千知举手发问当下她仍觉得事有蹊跷
。表面上看来正央和每个人的感情都不错,但奈露很清楚正央和千知的关系是特别的,只
有正央能在弓道课上搭著千知的腰调整站姿,也只有千知能在游泳课时牵着正央的手跳入
泳池。她未向本人求证过,但听说两人从小学时代就认识,情比姐妹,有时候──奈露必
须承认──则更像情侣。
她们错过奈露平常上车的公共汽车站牌,经过附近交通最繁忙的火车站,两旁景物渐渐从灰白
四方的工厂,转为点上温暖灯光的住家,抵达那栋老旧昏暗的公寓时,日光已完全隐没森
林背后。
两人循水泥阶梯一级一级而上,奈露家住的一直是电梯大厦,对这种老公寓不大熟悉,千
知倒是熟练地点亮每一层走廊的灯光,最后停在一扇有点斑驳的大门前,两人同一时间伸
手挪开了信箱。
“你来过正央家?”千知伸手拿取备用钥匙的手愣在半空中。
“没有,就是,直觉 ”奈露收回手,事实上,她在意识到动作前就已经动手,简直像
被催眠。
醒醒。奈露趁千知转开门锁的时候拍拍脸颊。现在可不是梦游的时候。
喀啦两声,门锁如同之前千百次顺利开启,她们屏住呼吸,踏入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
丝光线的室内。
两房一厅一卫的正央家小巧朴实,总面积还不及奈露家的客厅,但处处是温馨生活的痕迹
:正央和弟弟共用的房间摆满亲手制作的玩具;客厅书柜里展示著刻有正央名字的弓道奖
牌,塞满姐弟爱看的漫画;壁橱里锅碗瓢盆应有尽有,正央母亲用一口电磁炉就能喂饱两
姐弟,时不时加上窝在沙发里的千知。各式各样的物品杂而有序、多而整洁
──本该是这样的。
日光灯啪一声亮起,满地几乎找不到落脚处的疮痍毕露,书柜像经历强烈地震倾倒在地,
一片木板裂开,漫画书页散落一地,其中好几本破损得难以辨认。奈露绕过插著菜刀的危
险沙发,弯腰拾起一块金属,吹开上头的灰尘,才发觉是摔成两半的奖牌。
正央母亲房间的门被削掉一整块,失去遮挡作用,奈露轻轻一推,一堆木头碎屑就从门上
掉落,吓得她后退一大步。正央的房间更是连门都消失了,自己的床倒还完好无缺,和弟
弟分隔空间的帘子却变成破布,可怜兮兮地飞散各处。
混乱不堪的场景看不出正央一家究竟去了哪里?带走了什么?奈露徒劳无功地回到客厅,
却看见千知独自站在露出电线的电磁炉旁,奈露的视线随着导入墙壁的管线往上移至发光
的灯管──这间屋子还没有断电。
她迅速捡起脚边一片最近的木板就要冲上前将人推开,千知突然抬起了手,一个装有沙子
和贝壳的小玻璃瓶自电磁炉的缺口里缓缓升起。
奈露甚至没听见手中木板掉落的声音。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从进门前的恍神状态清醒?或者是角度的关系让她误会,没错,肯
定是这样,就像舞台上魔术师的障眼法,否则让物品凭空升起,怎么想都不合理。
盯着玻璃瓶良久,千知慢慢伸出双手,像是注入了极大的痛苦握紧瓶身,缓缓移向胸口。
奈露的一生中没有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千知金色发间颤抖着落下的泪,是她见过最接近
童话里美人鱼的清澈与哀伤。
她们没来得及感伤太久,因为宁静的走廊上,危险的脚步声步步逼近门口。
“有人来了。”千知迅速将玻璃瓶放入胸前口袋,锁上大门,逃向正央房间的窗,示意奈
露跟上。但奈露仍不放心,坚持恢复两人刚来时的摆设直到最后一秒。
奈露一抵达窗边就看见千知正站在一楼仰视着她,但她左右张望都未见用以抵达地面的绳
子梯子,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下,再过几秒她就会以进退两难的模样被当场抓包。
长串钥匙碰撞的金属声传来,门就要开启,三、二──正当手足无措,准备铁了心往下跳
时,一!身体刹那间不由自主浮起,像刚刚的玻璃瓶,被千知安稳接住。
奈露第一次觉得,美人鱼眼泪或许真的存在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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