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柯奇对望,嘴角也跟着往上扬起。我在他眼里看见不同于堡垒之内的他,仿佛此
刻他体内的灵魂被谁抽掉了,换成某种灵巧又充满野性的猛兽之灵,亟欲征服面前这棵大
树。不让他专美于前,我体内的野性也随之苏醒。我感到欲望从四肢开始蔓延至全身每一
条肌肉,颈间起伏的脉动好像在呐喊著:“上吧!”
我扭动手脚、在原地跳动,让因兴奋而起的热流传递至全身。“还等什么?”
柯奇瞇起眼睛看着我,“仔细看好我每个动作,屁股要是摔烂了我可不负责。”他笑
道。
柯奇转身背对我,跨出一大步踩在树干的一处突起上,然后在我还来不及完全看清楚
他的动作时,他已经轻而易举跃上了一根距离地面大约三公尺高的粗大树枝。他一手撑著
树干,另一手潇洒地插进口袋,“我速度会不会太快?要不要慢动作再示范一次?”他朝
下面喊道。
我瞪着高处的柯奇,不甘示弱模仿起他刚才的动作。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稳稳地踩
在他踩过的那块突起上,然后用力向上跃起准备踩在另一块突起上,却差点重心不稳向后
摔了下去;好险我及时将身体往树身的方向荡,将手指紧紧扣进树皮的裂缝中,才不至于
让惨剧发生。
“哈哈哈!小心妳的屁股呐!”柯奇指著下方的我大笑。这家伙还有没有人性?他竟然
嘲笑一个第一次爬树的菜鸟?
我不理会柯奇的笑声,伸出左脚朝他所站的那根树枝踩了过去,接着将身体借由重心
转移甩向他那边;柯奇伸手抓住我的臂膀,将我整个人拖上去。我稳住脚步站好,用左手
扶住树干、右手抚著自己激烈起伏的胸口。
“行不行啊?要不然今天到这里就好?”柯奇站在我右边,瞧不起人的高扬声调使我很
想把他推下去。
“才不,继续。”我噘嘴说道。
柯奇用一种“我可没逼妳”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我退后让柯奇靠近树干,他张开双臂
扣住树身,灵活地轮流踩着树身上的突起和树枝向上而去。好像树上长了阶梯似的,他根
本不费吹灰之力便爬上了三层楼高的位置。
我的笨拙不知道让我到达柯奇的位置花了多少时间。等我稳稳地站在比柯奇矮约两公
尺的树枝上时,我才发现他竟然背靠着树身、坐在粗枝上打盹。
“喂!”我大声叫喊。
“噢,妳来啦?那我们继续吧。”柯奇故意放慢伸懒腰的动作,我折下一根枝桠向他扔
过去。
我们重复著向上攀爬的动作,我尽可能不要落后柯奇太多,免得他又要用打盹来打发
等待的时间,那画面实在很令人讨厌。
我感到阳光的热力离我越来越近,但不至于让我燥热难耐。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冬天
就快要来临了。在生态平衡尚未被人类捣毁之前,当时的大地拥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然
而现在的我却不知道春天的温暖、秋天的凉爽是什么感觉。
灾变过后,环境和气候丕变,季节只剩下夏冬两季在交替;每一季各长达半年,北方
的冬天又会更久一些。我不喜欢冬天,冬天的天空总是灰濛濛的,刺骨的寒风让我即使上
到了地面也无法好好享受流动的空气,吸进鼻孔里的冰冷只会使我不停发抖。每当强烈寒
流来袭又不得不到广场上集合时,总会令我难得地想舍弃户外而回到地底。
树枝随着高度增加而越来越细,但仍然足以让一个人稳稳地踩踏于上。这是棵非常高
大的松树,它的枝干又宽又粗,所以我不必担心自己的重量会把脚下的树枝压断。我停下
来歇息,面对树身、双手手掌紧贴著粗糙的树皮。抬起头望向柯奇,他坐在树端其中一根
树枝上等我。我继续往上。
我在柯奇下方的一根粗枝上坐下,身子紧挨着枝干与树身的垂直处。我将腿伸直平行
摆放于枝干上,挪了个较舒服的姿势之后便静下心来好好欣赏眼前的景色。
我可以了解这棵树为什么会被柯奇称为“望塔”了。我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山,但此
刻却能望见堡垒东北方的森林之外有着连绵交错的层层山峦,光秃秃的表面在山岚中呈现
出浅浅的土黄色,那是旧时代人类过度开发而造成的颜色。原本的山应该是青翠的绿色,
但那样美丽的山色只能在书本里看到。
共生国境内的森林很幸运地并未在旧时代被破坏殆尽,但先人们还是花了许多心思提
升了森林的繁茂程度,才让我此刻能够坐在这颗高大的树上瞭望我的国家。这片森林的油
绿不知道还能维持几年,也许再过一百年它们的命运也会变得和那些黄色的山一样,不再
充满生气而是只有一片枯竭的死寂。
我将头往后抵靠在树干上,闭上眼静静聆听大自然的呢喃自语。鸟儿的鸣唱在树群中
回绕,清脆嘹亮的歌声忽远忽近,搭配树叶被风搔过而发出的飒飒笑声,这样由大自然指
挥而生的旋律便是世间最美妙的歌曲。
“我刚说这树叫望塔,对吧?”柯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啊。”我大声答道。
“我忘了告诉妳,望塔的‘望’也可替换成遗忘的‘忘’。”
“忘塔”,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坐在这里的确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现实生活中恼人的一
切。我忘了射击练习时的不顺遂、忘了胃里永远存在的空虚感;我忘了地面居民睥睨我们
的眼神、忘了点数无法满足全家人需求的无奈感;我甚至忘了罗斯、忘了桐,忘了所有让
我心烦的人事物。如果不是刻意去想,坐在这儿时我的脑袋里真的只有眼前的景色存在。
“这是森林里最高的一棵树吗?”我问道。
“当然不是。里面还有更高的‘塔’等着妳去征服呐。”柯奇说,“不过它是森林外围
里我最喜欢的一棵。”
“你用它来忘什么?庆典的表演任务吗?”
“类似。上来这里总是能让我松一松被拉紧的神经,彻底放空。”
“我以为你的神经一直都处于放松状态。”
柯奇没有答话,但却有颗松果打在我的头顶上。我扬起脸庞往他看去,又一颗准确地
打到了鼻头。
“哈哈,正中红心!”柯奇在上方笑道。我将脸埋在大腿之间,抱头喊著:“对不起我
错了!别再丢了!”我揉着疼痛的鼻头,心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讨回来。
“顶撞队长可是重大罪责,再一颗!”柯奇又朝我砸下一颗松果,我大声尖喊,柯奇的
笑声、我的叫声与风声交叉穿梭于树叶之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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