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强森抵达方思瑶家时，由于她已经告知过他钟伟哲与潘朝兴会出席今天的
晚餐，所以庄强森并不是特别惊讶看到他们两个出现在他面前，倒是钟伟哲看到他的时
候还有点吃味地死死盯着他不放。
在整个共进晚餐的过程中，气氛并不特别沉闷，但也没有特别活络。方思瑶和
庄强森聊著院内的大小事，还有下次开会的议程等等；而钟伟哲则和方思瑶聊著最近身
边的趣事以及潘朝兴的糗事，虽然潘朝兴觉得自己这一次出席简直就是被钟伟哲从里到
外吃干抹净，但为了钟伟哲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可能达成的恋情成就，他只能“忍辱负重”
地随着钟伟哲的话题起舞，现在想想，潘朝兴觉得自己真是个称职的小弟，当然，之后
安慰失恋的钟伟哲的部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用过晚餐之后，庄强森表示自己还有很多资料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就先行离开
了，临别前，他珍惜地握著方思瑶的手，轻拍着她的肩要她今晚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
钟伟哲就像是抓准了时机似地重新拿出那本相册坐在客厅，等著端著饭后水果出来的方
思瑶。
方思瑶一见钟伟哲已经蓄势待发地等带着她的出现便露出无奈地微笑，她要他
们先吃过水果之后他们再来好好看看这些照片。这段时间，他们各自坐在彼此身边，钟
伟哲能够感受到方思瑶的鼻息在他身旁时隐时现，他才发现这样的时光是多么地令他怀
念和珍惜，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一口接着一口地吃著盘中的水果，直到
盘子见底后，他们也开始翻阅起那本相册。
从他们刚认识一直到结婚后的相片全都好好地收藏在这本相册里，当时的他们
怎么会晓得他们会相恋呢？怎么会预料到他们会因为爱而结合？怎么会想到事业心强到
像是工作狂的他们也终于有了孩子？又怎么会想到他们会因为江晓婷的出现而分离？在
这之后，方思瑶爱上了江晓婷，而钟伟哲则是千方百计地想要伤害她们。
甚至到了最后，他们三个看起来又回到了原点。
江晓婷和方思瑶为彼此的未来祝福，选择了离开。而钟伟哲呢？失去了一切之
后，他选择回到了和方思瑶不远也不近的位置，从前的过错让他不敢前进，但重新燃起
的爱恋却让他不得不朝着方思瑶的方向走去，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这一切却真真
实实地降临在了他身上，让他怎么躲也躲不开。
“方思瑶……”面对钟伟哲突来的呼唤，方思瑶在一瞬间疑惑地对上了他的视
线，但她很快地便从他的眼里察觉到他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她还来不及阻止便听见那些
颤抖的话与落入她的耳际：“妳愿意接受我……重新追求妳吗？”
她察觉到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颤抖的双唇和有些溽湿的
眼眶，察觉到说出这些话究竟耗费了他多大的勇气，整个空间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俩一
样，连时间的脚步声都显得多余。
她闭上了双眼，感受着那一刻他们两人的吐息从紊乱融为一体，再从一体打回
紊乱。她重新睁开双眼望着他，望进了他的眼里，她想起他们过去的种种，不管是快乐
的还是悲伤的，不管是欢愉的还是绝望的，她甚至曾经有一度认为这个男人毁了她的人生
，但现在？她虽然原谅了他，却没有办法完全地免疫过去那种灵魂震颤撕裂的隐隐痛楚。
最后，她的手轻柔地放在他的手上，她必须要告诉他，她珍惜他，但她没办法……
这辈子再也没办法与他结为连理。
“钟伟哲，你愿意听我说吗？”她的语气温柔地连自己都感到意外，而他，凭
着他多年来与她并肩走着的感知，察觉到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他含着泪笑着点点头，
他才发觉，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像这样把彼此的脆弱展现在彼此面前，也是这时他才注
意到，原本坐在一旁的潘朝兴早已溜得不知去向了。
谢子奇看着手上那份他已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再看看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的母亲，
他突然怀疑起这件事是否真的会如同张秀丽所说的那般顺利。前两天，张秀丽把这份早
已拟好稿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他，要他签过名之后把协议离婚的事情全权交给她来处理，
他看过了那份协议书的内容，里面并没有提到赡养费等等的金钱作业，就只是干净俐落
地切断了夫妻之间的名份与关系。
他本来觉得奇怪，一直重视著“海顿集团千金”这个身分的张秀丽怎么可能不
会在离婚协议书上拿钱财和权力大作文章，但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他太了解黄茵离了，
如果在离婚协议书上再提到任何附带的条件，只怕一个弄不好他还必须跟她吵得不可开
交，现在这样也好，如果能像这样毫无罣碍地离婚，他也省得继续和黄茵离纠缠不休。
于是他将那份离婚协议书交给了张秀丽，并表示“就看妈要怎么处理”。
张秀丽笑着收下了那份离婚协议书，脑中盘算著今晚该如何顺利地让她签下这
份离婚协议书而又不会损害到谢家的利益。她手上有着黄茵离最致命的把柄，只要有了
这个，就算她不离婚也能把她弄到剩下半条命，到时候她只不过就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
老鼠而已。
这时，谢子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妈，我这几天打
算再去跟雅欣见面，如果能说服她嫁给我当然是最好；但如果她不肯，这阵子我已经连
络到在亲权方面的官司上还颇有权威的律师，我准备等雅欣把孩子生下来之后直接和她
打小孩监护权的官司。妳放心，这场官司我的赢面肯定比李雅欣大，而且这段时间我会
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会让她有机会逃走的。”
听见谢子奇的计画，张秀丽发出了一声低吟作为回应。确实，如果霸道有霸道
的做法，只是这样的行动无法让旁人心服口服，也无法让谢家得到权势和金钱，更何况，
谢子奇现在还不知道李雅欣就是程人凤的亲生女儿，他以为他和张秀丽之间的挂钩就只
建立在“谢家子孙”这件事上，但谢子奇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的母亲比他更
加贪心、更加张狂，她想要的是完整的“李雅欣”，一个怀着谢家子孙的海顿集团千金。
只要她能够顺利引诱李雅欣和程人凤走到她想要的位置上，到最后获得最大利益的人不
是别人，就是谢家。
张秀丽思量了几分，决定告诉谢子奇她正在暗中进行的计画，当然不是全部的
计画，只是要让谢子奇知道，她正在做些什么，省得他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扯他后腿，到
时候才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一开始听见张秀丽前一秒才向他保证不会去找李雅欣，后一秒便前往李雅欣的
住处时，谢子奇难掩心中的愤怒，差点对张秀丽的擅作主张发火，但张秀丽不耐烦地把
他压了下来，告诉他她正在一步步地卸下李雅欣对谢家的房被和心结，她对她曾经是一
个那么苛刻的婆婆，如果今天不是由她来担任这个“承担过错、低声下气”的角色──
她是这么认为的──李雅欣不会有这么大的让步和动摇。谢子奇一听李雅欣愿意让张秀
丽去探望她和她的孩子便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张秀丽脸上的沾沾自喜也不难想
像对于首仗还称得上胜利的情况来说，她是对未来抱持着乐观的态度的。
剩下的，就看她要用怎么样的方式戳破黄茵离的谎言、让程人凤得知李雅欣的
身世，还有该如何运用这个“人情”让程人凤由亲生母亲的身份说服李雅欣回到谢家。
自从生日那天，黄茵离收到了江晓婷和程人凤的祝福之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迷
失了当初选择这条路的心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继续走在这条路上。那份从
程人凤办公室里偷出来的资料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梳妆台上，空荡荡的双人房已经不存在
谢子奇的气息，有的只是那极为讽刺的婚纱照看似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床前凝视著这家人
经历的一切。
今天是她必须要前往杜仁德的办公室窃取资料的日子，虽然在这之前她会先和
程人凤一起在办公室吃午餐，但吃过午餐后程人凤和杜仁德就要和各个主管开会开商讨下
一年的营运和各部的经营方针，所以会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那两人不会出现在办公室里。
这正是个绝佳的机会。
──但……。黄茵离望着装在牛皮纸袋里的资料出神，那一天，江晓婷击碎了
她一直死守着想要逃避她的感情的高墙，她越过了那道墙来到她的身边，明明她根本不
需要为她做任何事，但她却总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走进她心里，她们……明明是天
地间两个最不相干的个体，但从那一天她把她拥入怀中之后，她便在灵魂深处像个孩子
似地紧紧依偎在她怀里，尽管她一点也不想承认，但在她身边时那股令人落泪的温暖和
撕心裂肺的痛却真实到她无法忽视。
那一天，程人凤也击碎了她一直以来害怕她看见的那面墙。尽管只是她的奢望，
尽管只是她毫无价值的想像，但在程人凤帮她庆生的那一刻，她告诉自己，站在那里的
人不是“李雅欣”，而是“黄茵离”。尽管程人凤听不见、尽管程人凤的眼里倒映的仍
是那个女人，但她是不是可以任性地告诉自己，她在对她说“黄茵离，生日快乐”？
她用手轻触著牛皮纸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该如何收手，她不知道
该如何在她们两个人面前……揭露自己的罪行。
这个时候，程人凤的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必须动身了！她必须继续向前！她必须继续向前逃跑……才不会被社会吞噬！
这些话，如跑马灯般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是一种暗示、一种本能，她
已经习惯了、她对这样的生存姿态已经太过熟悉了，只要遇到了危机，只要能想见未来
将会背负多么大的绝望，那就向前逃跑吧。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在离开房间的那一刻，那是她第一次……因为只能不
断在社会中逃亡的自己感到悲哀、感到鼻酸。
江晓婷放下了手中的保健食品，看着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的李雅欣，心里不免
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想起几天前李雅欣突然打了通电话给她，提到了张秀丽那天突然登门拜访的
事，还有她打算要在最近让谢子奇和黄茵离离婚的事。电话的那一头，李雅欣显得有气
无力，甚至连口气都有些颤抖，江晓婷因为担心她的关系特地在下了班之后绕到她家来
探望她，才终于把那天张秀丽造访的整个过程了解透彻。
江晓婷听了之后一股莫可名状的气燄直烧到头顶，张秀丽是她的母亲，她当然
能够想像到这个女人会又什么样的招数逼李雅欣就范，但更让她气愤的是，她居然只因
为李雅欣肚子里的孩子而冠冕堂皇地表示自己想要弥补她，想要试着修复她跟谢家的关
系，在过去，张秀丽这个婆婆绝对没有少伤害她什么，甚至到最后还藉著黄茵离的出现
变本加厉地让谢子奇和李雅欣的婚姻破灭。
而现在，一听见谢子奇打算和黄茵离离婚，李雅欣又有了谢子奇的孩子，那个
求孙心切的婆婆哪会有放过她的道理？江晓婷猜想，以张秀丽现在身处的立场，她只需
要稍微推波助澜一下这件事便会水到渠成，但，谢子奇只要和黄茵离离婚了，那那些只
有“海顿集团千金”才能享有的特权便也跟着消失无踪，她实在无法想像张秀丽会放过
已叼在嘴上的肥肉。
但现在她身边的李雅欣根本无暇顾及那些事，面对谢子奇和张秀丽的骚扰，她
只想躲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要再和那两个人有任何瓜葛。但她害怕，如果她一逃跑，
最后真的又被他们给找了出来，那到时候别说是转圜的余地了，说不定他们会直接把她
关在某个地方等她把孩子生出来之后再抢走她的孩子。这是李雅欣设想过最坏的结果。
江晓婷听了她的想法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对母子会不会做得这么
绝情，但可笑的是，她却无法在心底完全的否认这种可能性，因为连她也觉得这件事是
有可能的。
──那么，黄茵离呢？江晓婷心想，在和谢子奇离婚之后，她应该会回到程人
凤身边去吧，那样的结果却是多么的讽刺呢，她义无反顾地破坏了谢子奇和李雅欣的婚
姻，凭借著肚子里的孩子和海顿千金的身份得到了张秀丽的认可，却在最后一刻，她失
去了她的孩子，也失去了她“赢回来”的丈夫，除了仍在她身旁不离不弃的母亲之外，
她是不是……也将落得一无所有呢？
她想起自己介入钟伟哲和方思瑶婚姻时的那段过去，她像飞蛾扑火般爱得壮烈，
将自己燃烧在禁断的爱恋里，甚至当她知道她才是感情中的第三者时，她与钟伟哲藕断
丝连的情感成了一把双面刃，这段感情深深地伤害了方思瑶，也伤害了她自己和她最亲
近的家人。她曾经想过，如果当时方思瑶没有在那一刻将她拥入怀里，如果当时方思瑶
没有将快要溺死在这段感情中的自己救起，现在的她说不定也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
求生的欲望。
作为谢家的一份子，她没有办法不去责备黄茵离。
但作为江晓婷，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严厉地去苛责黄茵离。
当她躺在病床上听着黄茵离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她在黄茵离身上发现了过去
那个她的身影正如影随形地跟着面前这个女人。那是一条走向毁灭的道路，江晓婷早已
预见那条路的最后会是怎么样的光景，所以她才会来到她的身边……，对，一开始的确
是这个样子，她无法放任那个一步步自我毁灭的女人，但这一切的发展……似乎超出了
她的想像。
江晓婷摇摇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她必须要帮助李雅欣度
过这一次的困境才行，谢家已经伤害她太多太多，她必须要让李雅欣成功躲过张秀丽和
谢子奇设下的种种陷阱，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再伤害她一丝一毫。
“雅欣，除了我和菲姐之外，还有谁是妳觉得可以拜托的吗？俊英？”江晓婷问。
李雅欣沉思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会拜托俊英的。我一直都很
害怕麻烦到他们一家人，毕竟我的出现已经给他们添了不少乱子，但自从谢子奇上次跟
我在这里大吵之后，俊英有跟我说，叫我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他或他妈商量。这一次伯母
来找我的事我也有跟他说了。”
“是吗……，如果有俊英在我就比较放心了，毕竟妳要面对的不是只有我妈，
还有谢子奇那个无理取闹的男人。我会帮妳在家里多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声
我就连络妳，如果我也会多抽点时间过来陪妳的，但如果他们真的霸道到登堂入室地跑
来找妳吵监护权的事，妳一定要去找俊英，知道吗？我太了解那两个人了，只要是他们
认定的事，就算妳跟他们讲再多也只是在浪费口水而已。”
李雅欣同意地点点头，毕竟事已至此，后悔答应了张秀丽也是无济于事，现在
最重要的就是该怎么样才能够把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目前有江晓婷在
谢家和她里应外合，在这里又有俊英能够协助她，比起先前独自一人孤军奋战的情况，
现在已经好上太多了。
她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腹部，她告诉自己绝对要撑下去，绝对要好好保护这个孩
子。在过去，她从来没有在父母身上获得过所谓的“爱”，从她懂事以来，倚靠着自身
的能力在这个冰冷的社会上活下去已经成了她血液中的一部份，那对李雅欣来说是一种
本能，但却也是一种令她自嘲不已的能力，因为她没有父母，所以她必须要依靠她自己。
她并不怨恨自己的身世，只是有的时候……当她像个孩子似地想在心中抓住某种被称为
“亲情”的连结时，她从来都没办法如愿，是一直到遇见了菲姐，她才懵懵懂懂地理解
了“亲情”为何物。
所以，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和她一样没办法抓住那条线，她不希望她的孩子一出
生就必须面对一个充满了控制和安排的人生，这个孩子有着属于他的未来和生命，绝对
不是那些人能够自以为是地剥夺的！
在程人凤的办公室里，黄茵离正和她一起用着午餐。程人凤熟练地夹了几道菜
到黄茵离碗里，黄茵离嘴上虽然说著“谢谢”，却已经无法像过去一般好好地作出回应，
光是这一点就令她无比懊恼了，但现在的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见招拆招地面
对眼前这个女人了。而程人凤见黄茵离若有所思地盯着碗里看，也没怎么在动筷子，她
不免担心地问：“阿离，怎么了？不舒服吗？”
面对突来的提问，黄茵离被吓了一跳，她赶紧用筷子夹了几道菜到碗里一边尴
尬地说著：“没、没有啦，只是刚好在想事情。”
“嗯？想什么事？要不要说来给妈听听。”
原本黄茵离还打算兜著圈子慢慢绕到孙建廷身上去，但现在既然程人凤自己问
起了，她也正好搭了个顺风车，只要把孙建廷交待的事情做到，不管结果如何，反正只
要能交待就行了，她已经不想要再像这样面对程人凤而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了。
“就是……之前我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建廷哥，他那天看起来心情很差的
样子，我就去关心了他一下。”
“建廷心情不好？是在英雄集团发生什么事了吗？”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但程人凤毕竟和孙建廷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她一直都知道孙建廷的个性和为人，只不过
是现在走偏了而已，她所认识的孙建廷本性并不坏。
见程人凤开始反问她孙建廷的情况，黄茵离尽管讲得不甘愿，但也只能顺水推
舟地让话题继续下去：“要说是也不太算是，那天他是跟我说，他一想到原本由他爸爸
孙浩民一手撑起的海顿集团现在落在杜仁德手中，而仁德叔叔又在最后一刻反悔不将股
权还给孙家，让他没有办法继续完成孙浩民的遗志，甚至还必须在英雄集团寄人篱下。
那天，他大概是喝茫了吧，还跟我说了……”说了什么？黄茵离的心里出现了不小的震
撼，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用这句话开启接下来的这些内容：“自从孙浩民替他
担罪之后，他发誓……就算要不择手段，他也要夺回海顿。”
“不择……手段吗？”程人凤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让黄茵离在心里捏了把冷汗。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说出后面那些东西，难道是她本能地在警告程人凤吗？
还是只是她太过大嘴巴到了一个口无遮拦的境界呢？刚才只要稍有差池，往后只要他们
两个人在行动的过程中有了疏忽，难免会落人口实，更别说程人凤和杜仁德现在处在海
顿极敏感的位置，而杜仁德又是以这样的手段得到海顿集团主席的地位的，如果他们开
始怀疑起她，那到时候她真的就会如同弃子般被社会吞没。
“是建廷自己说出口的吗？”程人凤反问。
被问了完全没有料想过的问题令黄茵离心头一震，她赶紧重整姿态故作镇定地
回道：“嗯……那天他喝多了，说得也很零碎，但他提到这些事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好像
不是在开玩笑，所以才有些担心……”
“妈，为什么仁德叔叔不要把海顿还给孙家？我记得当时两边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这句话似乎踩到了程人凤的痛处。
黄茵离发现程人凤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那是她鲜少在程人凤脸上看见的表情，
让她不自觉地对事态的发展更加戒慎恐惧，因为只要弄了个不好，她绝对会把自己烧得
尸骨无存。
程人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难解的结之一。她从来没有忘记
过孙浩民，他是她的前夫，同时也是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办
法背叛海顿集团。要说她忠诚也好，说她奴性坚强也罢，她只知道，在她心中，认定了
就是认定了。既然认定了，她就会继续向前走去，继续守护她心中那些她所认定的事物，
就像是成鸟守在幼鸟身边一样。
但也因为如此，她从来都是在每一段关系中受伤最深的人。
因为她认定了，她就会傻傻地付出。
因为她认定了，她就会傻傻地前进。
因为她认定了，她就会将他们一肩扛起，背着他们前行。
孙浩民是、海顿是、孙建廷和孙建智都是，现在她的肩上更有了杜仁德和黄茵
离这两个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陪伴在她身边，尽管她觉得自已过得还算幸福，但她却
也同时在心里立了誓，她绝对要好好保护这个两个人，特别是和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尽管如此，虽然杜仁德当时诚恳地说着他不希望程人凤继续因为孙家的关系折
磨自己，但老实说，当杜仁德最后选择背叛她的信任将股权据为己有时，她是哀莫大于
心死的。不管当时有没有那支录音笔透露出孙浩民打算陷杜仁德于不义，程人凤一直都
是抱持着“必须将海顿还给孙家”的想法，她认为──就连到现在也还是深埋在心底──
唯有将海顿还给孙家，她才能够真真正正地和孙家一刀两断。每每当她走在海顿时，她
总会感觉到那些过往如幽魂般缠绕住自己的心神，让她不时坠入回忆中，然后从回忆中
惊醒后陷入永无止境的愧疚。
曾经，孙建廷指责她“亲生的揽怀里，不是亲生的踢一边”，那是她无法谅解
和释怀的指控，但现在，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应证了孙建廷的指控吗？她没有办法阻
止杜仁德将海顿集团纳入囊中，她没有办法将约定好的海顿集团重新归还给孙家，她没
有办法……
──因为“孙建廷不是她亲生的”。这是她能够否认却轻易被孙建廷落井下石
的“借口”。她不知道该如何将她对孙建廷的关爱和思念传达到他心中，甚至没想到这
样的关爱居然被扭曲成了这样的结果，在她失去孩子的大半人生中，是孙建廷和孙建智
支撑起了她对“亲情”的归属，她对孙建廷的疼爱程度绝对不亚于孙建智，但在孙建廷
眼里……或许她永永远远都是个外人吧，程人凤难过的心想，而现在，“她这个外人带
着他父亲的遗物和其他男人远走他方”，就算被这么认定了……程人凤认为这也是无可
厚非的。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该怎么做呢？如果真的如黄茵离所说，孙建廷打
算不择手段地夺回海顿，那她到底该怎么保护海顿呢？还是……这一切只不过时机刚好
到来，她必须将属于那个孩子的东西交还到他手里才是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