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报社论
在反课纲学生林冠华烧炭自杀当日,八仙尘爆伤患卅一岁的郭立君宣告不治,成为第十名
死者。一个是蓄意轻生,一个是极力抢救未果,年轻生命以如此不同的方式消逝,让人唏
嘘。其家人所承受的哀伤,非外人所能想像。
在此之际,重返教育部抗议的学生反课纲示威现场,发生了一幕令人不忍卒睹的人伦争执
。深夜两点,一对夫妻在现场找到参与抗争的儿子,劝他回家;父亲抱住儿子,却被儿子
一把推开,说“离我远一点”。拉扯之中,这名学生以手臂将父亲的头压制在腋下,呼喝
道:“我在为台湾的未来努力,你做了什么贡献?”他反手推开母亲,说:“你走开!”
周天观父亲到教育部寻找反黑箱课纲抗议的儿子,被儿子大骂“我在为台湾的未来而努力
,你有什么贡献?”父亲无奈地说“我是爸爸啊!”。 记者廖炳棋/摄影
事后证实,这对夫妻就是癌童周大观的父母;那名抗争学生,就是周大观去世次年诞生
的弟弟,今年才十七岁。周姓夫妻爱子情深一如以往,十几年来,“周大观文教基金会”
为全球病童做了不少事;谁能想像,他们竟遭自己的儿子质问:“你做了什么贡献?”更
令人震惊的是,这名少年一边推打父母,竟一边说自己在为“台湾的未来努力”。
青年学生参与社会运动,想必是怀抱着满腔的热情而来;否则,年纪轻轻,谁会深夜在街
头呐喊流连?问题是,民主社会的公共议题多元繁杂,解决的途径五花八门,上街抗议、
包围政府绝不是最好或唯一的办法。再说,要谈“贡献社会”,每个人在各行各业扮演自
己的角色,付出心力和血汗,即是尽一己之贡献;而今,却是一个不事生产的少年反诘父
母没有贡献,却把自己不知所以的课纲抗争称为关系台湾未来的伟大志业。这样的场面,
让人为台湾社会价值与认同的错乱感到悚然震惊。
台湾民主化已卅年,进行总统直选也已廿年,历经两次政党轮替,政治上,什么天大地大
的事几乎都已上演过。相形之下,每三年一次的课纲调整,其实只是一件小小的例行公事
;某些人也许有不同意见,但把历史的不同诠释说成国家兴亡成败的关键,绝对是政治操
弄。最令人遗憾的是,这场反课纲大战,却由根本不知其详的中学生扮演冲锋陷阵的马前
卒;更讽刺的是,一个胆怯怕事的政府,却被指为专制恐怖的打压者。在这种气压下,年
轻的忧郁症患者为此烧炭,血气方刚的孩子为此诅咒父母,六亲不认,令人骇然。
在这样的年代,舆论如果谈什么“孝顺”的大道理,恐怕只会换来讥嘲。因为,对于那些
包围教育部的学生而言,也许身旁的伙伴才是唇齿相依的亲人,才是值得拥抱的真理。要
问的是:如果抛弃或践踏了这些自然的亲族人伦关系,建构社会的支柱不会缺掉一个角吗
?如果政治意识形态的争议,可以抽除或剥离亲属或人际的感情,这个社会不会变成一片
干枯的荒漠吗?
其实,正因为关心台湾的未来,所以那些焦虑的父母要到抗争现场去探视孩子,林冠华的
导师和校长要登门关切他的情况,林冠华的父母对于他选择自杀也终于释然,郭立君的父
母则在她临终前帮她受洗为天主教徒。这些关心,也许不是孩子欣然接受的方式,但绝对
是出于爱而不是自私。换一个角度看,学生抗议课纲,当然也是出于对自己受教权的关切
,但其中出于情绪者多,基于对课纲的理性认识者少;也因此,虽然怀着革命的情操进行
抗争,从民主社会来看,却难脱“少数暴力”的批评。
“台湾的未来”的确是一件很严肃而棘手的问题,它取决于台湾对内、对外的各种主客观
条件,包括国家的自我定位、政治的解决能力、经济的创新发展、财政的稳健平衡、环境
的永续经营、公民教育与人才开发等等。目前看来,台湾确是碰到了很大的困境,陷在泥
淖中,现在的政府一筹莫展,未来的政府也未必有解决的能力。其中主要因素,并不是台
湾缺乏有能力的人,而是整个社会缺乏共识,一方提出主张,另一方必然表示反对,这才
是台湾原地踏步的症结所在。
我们要提醒抗争学生的是:无论教育部最后是不是在课纲议题上作出退让,都无助于帮台
湾前进,因为那不是台湾未来所系。台湾要进步,必须要有专业、进步、守法的公民,自
己努力,也尊重别人,并珍惜为自己付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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