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一早到村头接了我们,送到家里,人就没了踪影,
说是去什么城北头帮人忙,奶奶问起来,
俩姨奶不屑道:“还不是跟那个老道学的一些蒙人把戏,现在老道不在了,
人们家里有个白事什么的,就都来请他,倒是能混些吃饭钱。
唉,快七十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管他干吗?”
我刚来,还有些陌生,一上午哪也不敢去,就在舅爷家大院里玩,
好在犄角旮旯挺多,院里有一条黄色的看门狗,
还散养著鸡鸭,城里孩子到了农村也新鲜,
玩累了就搬个小马扎坐在井边听奶奶和她的两个妹妹叙旧,
歇够了起身接着去探索与发现。
奶奶他们姐弟四个,只有舅爷一个独子,所以老家的大院自然给了他。
过了半个世纪,重新坐在这打小长大的老院子里,奶奶他们聊了没一会,
就说起那些老故事来。
我听了好半天,才发现他们说的事儿还挺有意思,而且全都是发生在这大院里的,
奶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于是在前些日子整理这些事情时,
我反复向奶奶求证,并记录了下来。
其实许多怪事并不像演电影那样,有前因后果,都是突然就来了,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一眨眼就完事儿,所以我尽量描述的详细一些,
努力还原当时的事件真相。
这三个故事都发生在奶奶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具体时间不详,
她老人家今年九十高龄,也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大概时间是民国,
抗日战争爆发前那十几年。
之所以把飞来麦放在第一个,不止是因为它比较短,但却是最真实的一件事,
因为一大家人都亲身经历,而且没头没尾,不好描述。
但不说吧,我觉得太可惜,记下来,又不愿意添油加醋。
好吧!言归正传,嗯……那年奶奶十几岁,有一天天气很好,
午饭后一大家子人都坐在院里聊天晒太阳,正当各家都准备回屋睡午觉的时候,
小东屋里却逐渐传来呼呼的风声。
按我们老家的规矩,东屋是不住自己家人的,而是专门打扫出来,
留给客人住。
平时干净得很。而且主人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东屋除了日常家具,
什么杂物都不放。
东屋起风,家里人都睁大了眼看着,惊奇不已。这天风和日丽,
外边一丝风都没有,更何况是在屋里起风,压根没人见过。
屋里的风越来越大,直吹得窗户来回摇晃,咯咯作响。
好在青天白日,家里两个胆大的男人慢慢靠近窗户,
想要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风中似乎逐渐开始掺杂着一些沙粒类的东西,
呼呼改为沙沙声,而且那股歪风变成了黄色,在屋内打着旋。
两个男人站在窗外,却如何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因为风太大了,一片模糊。
好在很快这股歪风就停了下来。我奶奶的二叔此时离门最近,
听了半天,的确没什么动静,于是慢慢推开东屋屋门,朝里探头看去。
片刻后,只听二叔喊道:“我类天爷啊!菩萨显灵了!”
一家人眼瞅著二叔走进屋,更何况他喊的是“菩萨显灵”,
就说明不是什么坏事儿,于是纷纷冲了过去。
涌进东屋,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只见窗户下的火炕上,
堆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麦子,跟小山似的,足有上千斤。
全家人都啧啧称奇。
看到这里有人会说,农村都喜欢把粮食吊在房梁上,能防老鼠,
肯定是不小心袋子破了掉下来的呗~!
各位,我开头就说了,东屋是给客人住的,除了基本家具,什么都不放。
房梁上自然也不会有成包的麦子。
而且最奇怪的是,除了炕上,刚才那么大风,屋里地面上竟没有找到一粒麦。
也就是说,即使从上面漏下来,真能那么不偏不倚,全落在炕上?
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点也是奶奶每次讲到必定会说的细节。
事情虽然怪,但却是好事儿,所以全家人高高兴兴地把麦子装了几大包,
吃了一整个冬天。
之后几十年,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大半夜屋里下雨,
另一次什么时候刮的风都不知道,只是早上打开门,屋里面一地树叶。
平白无故刮来一床麦子那样的好事儿,倒是再也没发生过。
舅爷也曾请教过那个道人,
道人亲自来看后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叫‘串梁’,
你们屋的大梁和某一户的对冲了,是谁家不知道,也许就在城里,
也许相隔千里。
想要这种事不再发生,换一根大梁就行了。
看来你们比人家盖的晚,所以他们家的东西,都被串到你们屋里来了。”
换大梁显然不现实,那就等于要把整个房顶拆了重搭。
反正怪是怪,倒也不怎么吓人,大不了以后不住人就行了。
舅爷后来还跟道人学过建房置梁的学问,一接触才知道,
房屋的大梁是非常讲究的,方位、角度、纵贯线都要配合整个院子的布局,
经过严格的计算,才不至于会出现“串梁”的情况。
也就是说,那飞来的麦子,是“串梁”另一家的。
所以古时候大户人家,放财宝的屋子,房梁数据不是严格保密,
就是找高人专门用咒封上,
为的就是防止有不安好心的人故意“串梁”,盗窃财宝。
所谓“黄粱”,自古相传是图吉利,镇宅的意思,和这也不无关系。
现如今,院子还是这个院子,但老房早已不在,新房子都是平顶砖房,
已经没人再研究房梁了。
这件事牵扯到上个故事里,推门的那位二叔。
他是奶奶的二叔,不是我的,老人家一辈子活了九十八岁,
直我回老家的这个夏天,才寿终正寝。
我这里也暂且称他为二叔吧,隔了三辈人,实在算不清楚。
那时候陆家是县城的大户,二叔为人不错,人送外号陆大善人,
但就一点不好——爱娶媳妇儿。
前前后后一共娶了五个媳妇儿,最多的时候,三个姨太来伺候他,
可算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但照算命的话来说,二叔这个人八字太硬,所以别看他娶了五个媳妇儿,
没一个能陪到老的。
算起来,从他十九岁那年娶第一个媳妇儿开始,
到四十七岁时四太太去世,二十八年里,五个媳妇儿走的是干干净净,
而且膝下没有一子一女,就剩一个老头,孤孤单单地又活了半个世纪。
据奶奶说,就是老道来县城的那年,二叔娶了第三房媳妇儿,
那时前两个太太都已经病死了,老道曾经劝他别再娶了,
那是害人家,可二叔哪肯听啊!
之后又娶了俩,直到五姨太娶回来后第二个月就自杀了,
二叔遭受的打击不小,这才终于想开,放弃了再娶媳妇儿的打算。
这个故事既然讲的是五姨太之死,那就说明她死得蹊跷。
五姨太进门那年,只有十九岁,但二叔已经年近四十。
五姨太也姓陆,是县城上的本家,但他们家境却和奶奶家有天壤之别。
五姨太从小娘就死了,是她爸一个人将几个孩子拉扯大。
我刚才说了,二叔平时为人不错,对本家都多有照顾,特别是五姨太家,
帮扶了好多年,也不求回报。
五姨太十九岁那年,她父亲年事渐高,加上常年劳累,有一次在田里累倒后,
回家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当时家里的钱都给老爷子看病花了,
两个孩子守着父亲的尸体,愣是没钱下葬。
多亏到后来二叔得知,托人把钱送了去,这才算葬了他们的父亲。
其实那点钱对于他们大户人家来说不算什么。
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父亲的头七过了后,
五姨太就来到我奶奶家,说是为了报答二叔,硬要嫁给他当媳妇儿。
当时一方面二叔帮衬他们家并不求回报,再者他刚娶了第四个媳妇儿不久,
暂时还没有接着娶的打算。
可谁知道这丫头犟得很,不同意,就跪在奶奶家门口不走。
家里人没办法,就跟她商量,说又不是非当媳妇儿不可,
如果需要钱,家里可以给他个使唤丫头的差事先干著。
可她不,就是非嫁不可,说是爹托梦说的,必须听从。
到后来,奶奶家里当家的也没办法了,就跟二叔说你看着办吧,
赶紧把这事儿处理了。一个大宅院,家门口天天跪着个人算怎么回事儿?
二叔后来想了想,这闺女也不丑,而且屁股大,好生养,
自己现在还没有一儿一女,说不定娶她进门,
没两年就能生一个大胖小子。
再者这丫头闹得满城风雨,都知道非他不嫁,现在推出去,
也没人肯娶她了,那等于是害了人家,不行干脆就迎进来吧!~
没办法,和家里商量来商量去,看样子也只能如此,
于是选了个不错的日子,彩礼一送,没怎么张罗,就把这小姑娘迎进了门。
要说这事儿完全是五姨太自愿的,她进门后就算随了心愿。
二叔脾气也好,轻易不对几个媳妇儿发火,应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才对。
怪就怪在,这闺女进门后,就整天唉声叹气,也不说话也不笑,
除了吃饭,平日里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只有见了家里的小孩子们,才有那么一点点喜庆气儿。
二叔见这情况,得其所好,
给了五姨太一个差事——平时就没事带着我奶奶他们几个孩子玩就行了。
照奶奶话说,那个五姨太在她看来,说得好听点,像林黛玉,
看见朵花儿谢了都能难受上半天;难听点,就跟个神经病似的,
天天没事儿就在那自言自语,说一些很消极的话。
就在她进门两个月后的一天,那天是初一,
五姨太带奶奶他们几个小姑娘去赶大集,回来的时候,
五姨太扯著奶奶在河边漫步,走着走着就慢慢停了下来,
愣愣地瞧了河面半天,突然说道:“你们看这河水多漂亮啊,我真想死在里面!”
说完,撒开手就要往河中间走。
几个女孩子当场就吓哭了,好在赶大集的时候人多,
附近有人循着哭声瞧见这一幕,赶忙过来,这才把已经下了河的五姨太给拽回来。
当晚,二叔第一次对五姨太发了脾气,要说她是有点气人,
怎么地都要嫁进来,可进了门,非但不高兴,天天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寻死觅活,
问她为什么,也不说话。这哪是娶媳妇儿啊,整娶进来个祖奶奶。
吵到最后,二叔见她就低着个头在那儿玩衣角,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也懒得说了,就让其晚上去西屋陪四姨太住,
顺便让姐姐给“开导开导”。
谁都不成想,刚入二更,一大家子睡得正香的时候,
全院就只听见西屋里四姨太的一声惨叫:“哎呀!快来人哪!老五上吊啦!”
等二叔他们赶到,只见五姨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麻绳,
已经不知道在门后挂多久了。
最奇怪的是,那麻绳居然打的不是死结,就那么交叉一搭,顶在脖子下面。
而且五姨太什么也没踩,屈著腿就把自己吊死了。
二叔他们哪还有心思观察,冲上去正准备将她放下来,
三姑却突然喊道:“别动!我听老人说,上吊死的人都会憋著一口气出不去。
二哥,你现在别放她下来,膝盖顶在肛门上,
脖子那里只用虚搭在绳上,等到早上鸡一叫,马上放下,
让老五双脚在地上顿一下,说不定就能活过来。”
“有……有用么?”二叔抱着五姨太,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唉……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就只管试试!”大伯把了把五姨太的脉,叹着气说道。
这说明脉像已经没有了,就算放下来,也是没得活。
“……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二叔没办法,悲叹一声,
找人拿来了一个小板凳,踩在上面,然后就隔着衣服,
把右腿膝盖抵在五姨太的肛门处,抱好了,只等天亮。
长夜漫漫,更何况抱了个死尸,还以那么奇怪的姿势站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就连二叔都快丢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