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白面具

楼主: sarspieya521 (HANA)   2009-12-17 17:44:45
一、  
  
  “喂!清彦,快过来。”
  “妳这家伙鬼主意特别多……”
  “你又不知道我要干嘛,又知道我使得是鬼主意了。”
  有时候其实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可是清澄的眼瞳中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证明她逻辑有问题。总而言之,她的确是个怪里怪气的人。但是,总比伪装的我好上许多。
  “一定又是什么有关这个那个的什么传说对吧?”
  她两眼结巴巴地看着我。
  果然没错。
  “这次是真的啦,我彻底调查过了。”
  夜里的风,将白漆的学校教室衬得更静了,褪色的黑板也在月光西斜映照下像抹了层胭粉,白得心里也静悄悄了起来。
  “那妳先跟我说是什么传说。”
  “啊?”
  “听说是什么面具的……”
  面具的话我自己就有一面。就是那种无法正常显露自己情感的阴郁面具,带着也许比较不会受伤害吧。敢说人类的社会里,有多少人是没戴上面具的?那是不可能的,情感这种东西黏附在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得用面具遮盖真正的情感,否则名为现实的业火会将我们内心彻底焚尽。再者,想出手害人者,若非面具的良好遮掩,岂可不露声色却在背地里干着伤天害理的垢事。
  但是,伊竹是不是也带着面具呢?不得而知。
  “喂,你怎么又傻愣住了?”
  “没……”
  如果她使的真的是名为鬼主意的玩意儿,我想这世界上一切种种计划都是诡谲、阴险又不负责任的主意。但是实际上说来也只是我一己之私,硬要这么想的吧。这时就很清楚想起夏目漱石所说的:“人,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了。”但是我却又对伊竹无所怀疑,真是奇怪。不,应该说是她丝毫没沾染上“正常人”的气息吧,所以我才打从心底就将她推心置腹。
  “快走吧。”她脸色平静地说。
  
  
  我和伊竹趁著月色的明亮匆匆走在苍白的走廊上,有种莫名的不明确感似乎找上了我们,与其说是种感觉,不如说好像是种气息。或许我想讲的这种气息是名为“害怕”的东西,但更确切来说应该更进一步,是称作“悚然”的这种玩意儿。静悄悄的感觉反而炒得气氛更让人有种寂寞的感觉。
  “清彦。”
  “嗯?”
  她转过头来。
  “害怕吗?”
  她眼里飘移着我们初次见面的那种光芒。
  我没作声但是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这样的光芒是传达着什么意思。
  “那我们继续走吧。”她点点头。
  刚才悚然的感觉像是在她眼神的震慑下一消而散,全身如释重担。
  她一心一意地只顾著往前走,也没在注意后头的我的速度。她身影像水蛇那样地曲形,扭曲著寂寞、苍白的夜晚,多少也开始明白托尔斯泰笔下的女人是种美的存在,这样的话是无庸置疑的。前头先说好,以上是我立于艺术观点上所提出的见解,是丝毫与男性的欲望毫无关系的。但想想周遭疾行而过的各种女人,是不是也有像伊竹给我的这种感觉,倒是不得而知。
  与其说是在意她些什么,不如说是在自己灵魂上寻找一样的、吻合的心情。可能很久没有过--不,应该说从来就没拥有过的这种心情,像遗失重要东西而盲目翻找著的那种惶恐持续找寻着。
  真笨。我心里头对这样的自己哈哈大笑。
  前面就是走廊的尽头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片悽惨的空荡。我们两人顺着尽头扶摇直上的楼梯上了二楼,楼梯间交互著夜色寒冷的光芒,我打了个冷颤。随着脚步不停地向上走,映入眼帘的是寒冷的青蓝色走廊地砖,周围的孤寂不见消减,我们两人的身影映在地砖上像是要支离破碎那样地不明确。我们在楼梯与二楼走廊交接的地方坐了下来,并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几近于享受宁静的迫切指使着我们这么做。但是,心情在指标上的绿色程度也不见有所变化。伊竹靠着凄凉的墙,眼里散发著不知所谓的笑意,我倚着她对面更为悽惨苍白的墙,脸上尽是寂寞下侵蚀的痕
迹,是欢是悲更是说不上口。
  “清彦,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寻找著这些传说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这些传说是我们秉持着好奇之下所产生的。好奇这种东西真是奇怪,像是在我们脑中订了固定的路线,但是又让我们这样暧昧不明。我是依循着这样的人类本性,所以至今心里仍存在了矛盾--是该去找呢?还是不要?这种问题说来或许愚昧,但是好奇是人的个性,像这样矛盾的时候以后还多着呢。喂!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有点不太懂……”
  “你真笨。”她露出揶揄般的眼神。
  “你是第一个说我笨的人。不,应该算是第二个。”
  “哎呀,那谁是第一个?”
  “户田清彦。”
  “嗄?”她倒是有点难以置信。
  “说什么自己是骂自己笨的第一人,这样子很奇怪耶。”
  “会吗?对自己有个评断就是自己有所谓‘知识’以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吗?”
  “怎么会是呢。”
  “不然呢?”
  “就是……唉呀!我也不太会讲。反正你这样的观念很难使我赞同。”
  真是无法了解人类所谓的自以为是。是自以为胜过任何人呢,还是认为自己胜过了自己。再次声明我是个人类,多少令我感到心情郁闷。因为身为人类,我却在这样的文化里如行云雾之中,摸不清这人类们最感骄傲的成就。想到这也不禁想起是什么样的场合,让我自己能骂着无知的自己是个笨的人,仔细地给它想来真是充满感伤,人是因为自我看齐才显得更伟大,而我却是自我看轻。纵使很难令自己接受,但是这样的想法充满脑中。
  我们持续坐着,这样的宁静或许奢侈了些,但是我们却有那个荣幸以著平静的心情加叠著这片宁静,使它有着像是实体化的那种感觉。宁静使人们更清楚知道自己孤独的事实,但是却依然想静静地享受着它。这种感觉我依然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踌躇,但沐浴在这样模糊不清的定义中,好像能够更清楚知道我是何种体系下的过渡者。是悲观主义呢?抑或是如叔本华所抱持着提倡自杀的厌世主义呢?月光好像更为蒙眬,心头一横便不再想这件事了。
  再怎样这件事都不会因为我的多虑而有任何实质上的变化,尽管你是个超越者的身分也无济于事。
  突然想起了《玄鹤山房》里头的堀越玄鹤,也想起了晚年的波特莱尔,可能也想起了束手无策的自己。我们随时都可能是这些悲惨故事中最贴切的主角,品尝著无能为力的鼻酸。
  “妳是不是也像《女生徒》里头的女生,内心充满著对这社会的悲鸣?”我冷不防地问她,因为刚好想到太宰治。
  “唔嗯……这是个好问题呢。”她思忖著。
  她站起身来,嘴角轻轻一扬。
  “我的内心否定和肯定互相争斗著。你的这个问题可能是非常容易回答的,但是对我来说却有相当的难度。怎么说呢?我们或许也像《女生徒》里头的女生充满对这世界不知所以然的厌恶,但是实际上我们却留恋着社会给我们的新奇。不对,与其说是新奇,不如说是百趣横生的常态。是吗?这样讲……又是矛盾,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也厌恶著自己。”
  就像我。
  “嗯。真是满令人讨厌的女生啊。呵呵……”她勉强笑出了几声。
  伊竹的想法老实说超出我想像。我们都还太年轻了,根本毫无任何能力让自己承受如此庞大的压力,什么孤独和无力这种话简直愚蠢到了极点,因为时时刻刻这社会相对于我们是瞬息万变,根本留不住又何来所谓的应变。
  她澄静的双眼媲美着月光,洗涤着人性最深沉的一面,这点我是完完全全输给了她。
  “在二楼艺术教室。”
  她殷切的语气,传遍了这整片寒怆的走廊。
  艺术教室是在西边走廊尽头处。听说因为西边不向阳,又因田泽老师(艺术教室的负责人)不把教室内棕红色的窗帘拉开,一到了放学时分--感性的余晖降临之时,那里却濡染不到一丝余光,整间教室阴暗不明。既然我说是听说,也就代表我一次也没进去过,伊竹也是。如今我多少对这样传闻的教室感到忐忑,但是伊竹却是一脸兴趣的模样。
  “你知道田泽老师吗?”我们在整个走廊中段停住了脚,她回头问我。
  “听说让人感觉很阴暗。”也是从某地方听来。
  “阴暗?这是听谁说的?田泽老师很沉默,除了讲课时有开口,其余课间也没听他讲过几句话。不过这样用阴暗一辞,让人不解。”她露出讶异的表情。
  “妳认识?”
  “当然,年轻又帅气。”
  “嗄?”
  “你还信以为真?真有意思。虽然年轻又帅气也是事实,不过最主要他有股艺术气息很吸引人。哎呀,听说很多女生也注意到田泽老师……”
  她突然侧过脸去。她的右颊被鬓发掩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过……”
  “嗯?”
  “要是说艺术气息的话,清彦也有的样子……”
  “我、我有艺术气息?”
  “嗯……”
  我不懂了,忧郁的我在这社会断层上剥壳逃离,对着每件事都有着避之唯恐不及的卑鄙想法,怎么会有像是“艺术”这种沁凉人心的高阶形容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仅仅只是潮流之下漂流而走的弃儿,注定一辈子都得过著这样心灵贫乏的日子吧。艺术是给那些心灵升华的人所使用的,用在我身上真是浪费,不值一提。
  虽然对这些称之为“艺术中人”的人们多少有好奇,但是不是连靠近他们都得有某种资格的承诺。我喜欢他们的高傲、疯狂,想要冲到旷野大声说我钟爱他们的艺术,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热忱,或许他们会轻蔑我这般的没有品味也说不定。他们爱着安静、爱着与这社会对立到了极点的任何事物,也许也爱着别出心裁的死亡。我也爱着这些东西,但是也不到热衷的程度。他们潜藏着对这世界极度的不满,但是社会大众被他们吸引。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想来简直令人窒息。
  我想什么就说什么吧!内心世界像是结网一般,做什么和说什么都有着拘束,真是令人不愉快。我极欲跳脱这样难堪的雰围,在意的、不在意的怎样都好,我要确实地讲出来,不想再这么狼狈了。
  我恨自己。我要恨死自己,让自己能有一步踏入悲惨的资格,要尽全力攀爬著苦痛,尽全力享受着苦痛。攀爬就是生存,生存就是攀爬,尽管如此--梯子依然持续。那又怎样?愈爬愈高心情更舒畅,我可是随时都能摆脱束缚的。在过去还是未来,什么粗俗下贱的求生欲,我都不屑一顾--那样平庸过著日子,真是笨蛋、白痴!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走姹紫嫣红而且没人走过的路,撕碎固定这样的字眼,我会这么做,我说真的。任何人类应有的,我都会奋力舍弃!我是笨蛋!是这个世界最可怜的笨蛋!混帐……随心所欲的混帐!
  “喂!喂!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伊竹摇了摇我,我精神状态一时之间又回到惨澹的镇定。
  “没事。”
  我想的妳能懂吗?伊竹,妳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祝福着妳。我想讲的话我一点一滴都对妳有所保留,妳得知道我是无可奈何的,这些东西会伤害妳、啃食妳。我不想这样,妳得谅解我、原谅我,谢谢……。
  “到了。”她态度转变得非常正经。
  我说嗯,而且也想让自己表现得更为正经,但是没用。
  “我要打开了。”
  喇叭锁发出哼咿的声音,门应声打开。
  我们走了进去,里头不出所料地昏暗着。窗帘掩上所以西斜的月光并没有照进来,但有种隔着薄纱的朦胧。艺术作品一件件都被套上白布,让这间教室更为死寂,石膏像也蒙了一层白纱,感觉像是要结婚的新娘,但只光想像那男性石膏像如女人般娇媚地微笑,整个人就感到很恶心。伊竹四处观望一下后,往房间右侧角落矗立著的书柜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她的脚步有种想快速冲过去但却抑制着的感觉。
  “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我将棕红色窗帘拉开,让这些渴望的月光进来。
  她掀开书柜上那垂得可怜的白布,柜子有两扇门,她豪不犹豫地打开了。
  “清彦!快过来看!”她语气充满兴奋。
  那是一个面具。
  “这东西是什么啊?感觉很不像面具。”
  “不知道。有种像是《地狱变》写的那种感觉。”
  “有那样子的惊悚?”
  “或许。”
  到底到多悚人的程度,我也无法界定。但是我感觉得到良秀的灵魂,感觉得到艺术这样的东西有多么沉重。我没有鉴定艺术的水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心却感觉得到,真是很奇妙。艺术都是疯狂的,我们要这么想才行,不然连基本地与他们擦身而过感觉到艺术气息的这种话都是罔谈,而且更趋于迂腐。
  “这应该也是某艺术家的心血吧。”
  “可能是。”以川代这样悠久历史的学校,多少有些著名艺术家的初次创造名品。
  “跟传闻说得的一样,有血渍。”她指著面具。
  我给它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有着赭红色的痕迹,但是不是血渍无法不能轻易断定。可能是红漆也可能是久远时代斑驳的痕迹。
  良秀以女儿的性命创造出令人惴栗的地狱变相图,如果在这面具上真是血迹的话,那么是怎样的渊源造就出这样苍白孤伶的面具?是挺著性命做出面具?太可疑了,这素白的陶土面具毫无真实可言,像是有种轻蔑的表情隐隐表现出来。是轻蔑著自己对生命悔恨的挽留呢?还是某人、某事、某物?艺术的心真是可怜。
  “你想会不会是这个陶艺家临死前完成的?”伊竹用着非常平静的语气问我。
  “怎能断定这一定是血渍?”
  “有感情。”
  “什么?”我大声地问。
  我常自以为懂得比其他人多,但实际上就跟麻雀不知道天有多高那样地孤陋寡闻。尤其是伊竹说的每一句话,可能她参杂些哲学家的语气,但明暸来说,我很难一时间就听懂她那艰涩的想法。
  “任何东西再怎么投入心血,都没有濒临死亡前那样的心血--一种接近于感伤主义的美丽会在那时候绽放。这我爷爷跟我讲的,他也是个艺术家。”
  “艺术家都是疯子。”
  “不要这么说。他们的疯狂不是我们平常人能理解的。咦?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懂才对。”
  “我称赞他们是疯子,能这样肆无忌惮。但是妳说我应该能懂,但实际上我只能说我一丁点都不懂他们。”
  “是吗?真可惜。”她露出惋惜的表情。
  这样就够了。别在把这样悲惨的粗俗强加在这些看法上,我是不会懂的--这些艺术会吞噬人心,会让人有活不下去的兴奋,真是不得不提防些。说不定哪一天真受到这些艺术品的启蒙,转而疯颠著死去也说不定。但是认真地给它想来,却也不是很坏的打算。尝试一点吧,怎样?不,我这受尽轻蔑的内心世界还点不到餐,这份餐点给那些伟大、眼里深深发出唯美光芒的人细心品尝,我不愿在此多加打扰。
  “现在呢?”我问着她。
  “回家吧。”她嘴角露出非常轻松的微笑。
  “今天的事就我们两个知道,别告诉别人了。”
  我点了点头。
  窗外星斗灿烂,把月亮推向更寂寞的西起六十度角。我不愿继续看这么寂寞的月亮,与伊竹分离道别后,轻松的脚步一时之间比平常紧凑,眉头紧蹙走向未知、猜疑的回家归途。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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