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 Thinking Taiwan
洛书 于 22/Oug/2014
http://ppt.cc/5ydv
作者介绍
洛书,目前就读东海大学社会学研究所。曾发起“乌鸦邦中学校园民主促进会”组织对校
园议题有兴趣的高中生。考上东海政治系之后,把已经倒闭六年的异议性社团“人间工作
坊”复社。现在(据说)正在关心自己的论文,论文,还有论文。
写在前面
这篇文章,总结一句话,可以这么说:
“非暴力抗争并不是不得已的示弱,而恰巧是最务实的做法!”
文中提到的“压制性权力”(Despotic Power)跟“基础行政能力”(Infrastructure
power)是Micheal Mann 用来区别国家种类的两项指标,并可以根据这两项指标的强弱把
国家分成四种不同的类型。作者从现代国家的角度出发,分析非暴力抗争的必要与意义。
正文
第一次在课本外听到“非暴力抗争”这个词,是2011年前后仍在学运社团担任干部的时期
。但当时对于非暴力抗争的认识却一直停留在手段层次,主要阅读的是Gene Sharp所整理
出来的198种方法,不太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非暴力”,多半只是参考并套用其方法。
另外,在社会运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需要讨论目的与手段的问题,若是无法厘清非暴力
抗争的内涵时,就没有办法去评估具体而言哪些行动叫做“非暴力抗争”。讨论起来往往
就是一场糊涂的泥巴仗,甚至将Gene Sharp的方法作为字典来查询“这个手段有没有在
198种方法提到”来检验是否为非暴力抗争。
因此,这是一篇对“为什么我们要非暴力抗争?什么是非暴力抗争?”的初步论述。至于
列举各种非暴力抗争模式,以及更细部的策略(比方说,统治者们并非铁板一块,如何透
过非暴力抗争的干扰制造双方的斗争机会),就无法在这里处理了。
避其长而扬其短:现代国家的强与弱
(在这里,我采用Michael Mann所区分的“压制性权力”与“基础行政能力”概念。本文
提及的“现代国家”,便是指“基础行政能力”强大的国家。而就算是“压制性权力弱,
基础行政能力强”,以现代武力科技发展的现状,也绝非人民起义所能抵抗。)
我认为,如果没有理解“现代国家已经过于复杂,以至于不透过人民的同意与复杂的社会
控制体系无法运行”以及“现代国家的武力已经绝非武装起义可以推翻”这两件事情,就
无法理解非暴力抗争的必要性。
后者非常直观,而所以去谈论这个层次的文章多在于说清楚前者,如沈昌镇的好文〈论“
非暴力抗争”〉。 因此,就像是一台精密机械一般。现代国家当然很强,几乎可以任意碾
碎任何挑战它的国内力量,并完全垄断武力;但现代国家也很弱,弱到人民的配合与社会
控制体系低落到一个程度,就难以进行统治(古代国家则可能在这个程度下还能继续运行
)。 而非暴力抗争就是根据这个判断,避开现代国家的强项,并朝着现代国家的弱点进击
。
由认识的断层滑落到“装可怜抗争”
我自己的经验是,非暴力抗争之所以让人难以理解其内涵,正是因为上述两点的认识难易
度悬殊过大。
只要作为人活在现代国家中,就必定知道透过武力对抗国家的可能性为零,也就是“一定
打不赢”;但当行动者不知道“非暴力抗争是朝着现代国家的弱点进击时”,就很容易把
非暴力抗争视为“因为打不赢的无奈选择”,弱化了非暴力抗争的积极层面,变成“装可
怜抗争”博取公众同情。
“装可怜抗争”无论诉求是保卫现状或是要求变革,其采取的姿态都是防守的,只能依靠
人多示众作为可能的压力。虽然有可能因此在某些议题中集结足够多的人民走上街头,但
是这种“数量逻辑”毕竟与投票是类似的,一旦被国家判断为“除了人多什么都没有,也
不会对投票行为造成高度危害”时,几乎就不可能取得任何实质上的成果。
非暴力抗争的核心与检验标准:干扰!干扰!再干扰!
无论花招如何变化,抗争仍是一种“取得筹码”的行为。非暴力抗争所可能取得的筹码,
并不是饮鸩止渴式的“装可怜、低门槛”模式,而是其“朝弱点进击”的意涵。
因此,“非暴力”不应该被视为一种“低门槛低强度”、“老少咸宜”、“合法愉快”的
抗争方式,而是应该“积极地干扰原有秩序”并最大程度使“国家的统治不顺畅”。要让
“国家的统治不顺畅”看起来极度困难,但由于现代国家是作为一个环环相扣的精密系统
,只要能在关键的几个点造成不顺甚至堵塞,就有可能对当权者造成相当的压力。
在现行的秩序下,这个社会隐隐有着一种运作模式,使得我们平常按照某种规律安排自己
的生活,而非暴力抗争的核心就是干扰(以及降低当权者的正当性,以说服他人加入我们
干扰)这些看似“只是有利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但其实更有利于当权者”的运作模式,但
并不与国家暴力正面对抗。 至于具体的方法,就请读者参考Gene Sharp所整理出来的198
种方法了。书中几乎所有的方法,都在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
不同时空背景的“非暴力抗争”
2014年4月9日,美国联邦政府打算透过武力强征内华达农民克雷福邦迪(Cliven Bundy)的
放牧农地。这件事情在短短几天之内传遍了邻里周遭,几天之内就自发组成了武装民兵,
架设营地、检查站、狙击手阵地,堵截政府派出的骑警。最后结果是:政府被逼退。
虽然这个事件很难被普遍认为是非暴力抗争(连枪都架好啦!),但我认为这个事件仍然
要摆在非暴力抗争下去理解。虽然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保障美国人民的持有武器的权利,
但就算是在过去的美国,人民也不太可能真的就因此打得过国家,更遑论美国极为强大的
今天。 在这个案件中,关键在于“有足够多的抗争者来到了邦迪的牧场”并使“事情无法
收场”,让联邦政府无法达成目的。而枪枝在过程中,只不过是扮演了让“收场”的成本
更高,以致于到最后政府判断“无法收场”而已。
但为什么政府会认为“无法收场”?毕竟真的要打,联邦政府不可能打不过几百名连自动
武器都没有的民兵。但问题在于,若当时美国骑警咬牙使用强制力的话,将不可避免造成
流血冲突。而这可能酿成更大的非暴力抗争危机,对美国政府的统治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因此美国人民的枪不是拿来“武装革命”或“武力抗争”用的。“持枪对峙”只是作为可
能让国家付出更大代价的筹码,同时也让国家无法用更温和、不引起骚动的方式把这几百
人驱离。持有武器的权利则是赋予国家无法轻易将这个举动定义为“非法”后采取暴力执
法进行排除。 这个稍显极端的例子体现了对“什么是非暴力抗争”的判断,必须考量到
该地的时空因素。比方说,如果这件事放在严禁各类武器、同时对抗争不甚友善的台湾社
会中,显然不可能算是一场非暴力抗争。在台湾,可能连在抗拆现场“把椅脚削尖对着警
察”都可能立即让国家毫不犹豫地进行排除。
因此,虽然用直观的“武力程度”进行排列,似乎是“持枪对抗>椅脚削尖>建筑路障”。
但实际上,内华达州人民这次的持枪对抗,意义比较接近香港人民在街道上建筑路障、街
垒,差别只在于强度上的不同,但与在台湾把“椅脚削尖对着警察”的距离反而比较远。
动态的暴力界线
对非暴力抗争与否的判断,除了必须考量到时空因素(比方说,对美国而言,那条线所画
出来的区域,显然比台湾更加宽广。),同时也必须考量到这条界线其实是动态的,既然
可能更加宽广,那么自然也可能更加限缩。
虽然进行非暴力抗争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避免与国家暴力正面杠上,但还是有些非
暴力抗争因为某些原因(比方说,非常准确地踩到国家的痛点)而使得国家在抗争者非暴
力的状态下仍然出动暴力清场,如台湾前阵子的324占领行政院事件。
虽说在那个当下台湾政府表面上似乎非常绝决地下令清场,但同时背负了极大的风险,就
如同当时联邦政府若下令骑警进攻民兵一般。“风险”在于,对手无寸铁的人民清场除了
可能造成更大规模的抗争外,同时也把“国家是什么”赤裸裸地摊在参与者与大众面前。
在这类重要的国家滥权事件后,就是界线将明显挪动的时刻。如果在这件事情之后,没有
使国家感到可能造成更大的危险,并付出相应的代价(无论是赔偿、道歉、下台),未来
非暴力抗争的空间就会随之缩减。
同时,“国家使用武力对付人民”的记忆,也必须不停地传颂,同时持续进行更多非暴力
抗争。让“非暴力抗争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抗争的正当性”等想法更加深植人心
,才有可能把这条线守住,甚至往前推进些许,让抗争的路得以越来越宽广。
延伸阅读
沈昌镇:论非暴力抗争
http://www.coolloud.org.tw/node/78752
台湾农村阵线:非暴力抗争小手册
http://ppt.cc/jS7t
刘壁嘉:关于暴力,一个人类学角度
http://ppt.cc/Ps5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