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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一书,原是文星书店所印。当时的文星书店负责人──萧孟能,欲以日本“岩
波文库”的质与量为目标,希望能大量出版有益图书,以推广文化和传播思想,故在一九
六三年开始出版“文星丛刊”,预计每两个月出版十本书,也因为此,文星书店负责人就
常四处张罗文稿。那时夏菁与周梦蝶交情甚笃,见周梦蝶《还魂草》诗稿初成,便自告奋
勇的代他将稿拿给萧孟能,可数月后未见出版。然有一天,李敖经过书摊,两人在闲聊之
际,周梦蝶言及《还魂草》诗稿此事,李敖便笑说:“萧孟能对新诗有兴趣,却无胆量出
版。”那时李敖正是文星书店的大红人,且刚好近要前去,于是周梦蝶托言:“若不欲出
版,盼早掷回云云。”后来稿子当然没有退回,并于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出版了平装
与精装两种,两年后又再版。后来文星书店在一九六八年四月一日被政府勒令停业,此书
便成了绝版。因为当时印刷数量不多,加上时间的侵蛀,文星版的《还魂草》,不管在现
在或当时都同样是一本难求。
所以有三位年轻人:王清华、顾俊、苏永安,都希望将《还魂草》重印,故说服了周梦蝶
,交木铎出版社出版,但不知何故,此事被搁置了一段长时间。然年轻人的血是热的,为
了让《还魂草》重刊,他们决定成立一家出版社自任负责人:王清华为发行人、顾俊是总
编辑、苏永安任编辑。就这样《还魂草》真的还魂了,同时附录了《孤独国》中的二十二
首诗,于民国六十七年一月二十五日出版,那就是我们现在还能零星得见,领导出版社所
印的《还魂草》。而当时尚有一本至今同被追逐收藏的逸书《未埋庵短书》,是同年同月
同日重刊的,如果同样有《未埋庵短书》的人,一翻便知。周弃子与周梦蝶为至交好友,
两本好书同时新版重刊,可说是艺坛的一段佳话了。
至于《未埋庵短书》的重排版,多了苏永安的题耑,及耳公陈庭诗的木刻周弃子半身像和
题诗,耳公的版画名重艺林自是难得可珍,倒他的文学修养和诗也好,惜为其画名所掩。
而苏永安的字,一看便知并非书画行家之作,但却能在自视甚高的周弃子书中题耑,个中
似可耐人玩索。“缥缈庐山认未真,一生负气果何因?玉谿诗句分明在,半为当时赋洛神
。”或许耳公的诗可道出其一、二矣!
初版的领导《还魂草》,或许印得匆忙,故书中有十二处脱误错置,所以如有再版的藏家
,只要仔细一读,不难发现有些句子中的字大小有别,或见黏贴之痕。因为再版时都差不
多按周梦蝶的原作订正了。只有一些诗后注解,周梦蝶希望尽量以一行长行为主,如文星
版的编排,但领导再版时却没有修改。
同时这《还魂草》的出版日期,还把民国六十七年错置为民国六十六年,后来在民国七十
年十月二十五日再版时也作订正。然这虽是无心之失,倒更增添了此书的“奇逸”。可这
书分别在民国七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出了三版,民国七十六年七月一日出四版后,就随“
领导出版社”结业而绝版。直至二○○九年“印刻文学”为周梦蝶出诗文全集时才再重印
,一晃又二十多年。
周梦蝶曾谈到张健鼓励他出版的处女作《孤独国》,希望日后能单行再版时,改为《冬天
里的春天》。那时我随口回应:“如果真的改了名,别人一定以为先生出新作了。”周梦
蝶听了,却只微微一笑以应。这书印在五十多年以前,一九五九年的愚人节,是周梦蝶自
费所印的第一部诗集,封面由杨英风设计,蓝星诗社发行。当年印了多少本,周梦蝶说已
记不清,至少一千本,最多不过二千本,那时共花了二千四百元印刷费,每本订价六元,
内有四十一首诗,诗的题目很少,大多是无题,因那时周梦蝶的思想多偏重哲理方面。为
何《孤独国》在坊间流传不多,其实是有一个小故事的。当年周梦蝶印的《孤独国》除自
售外,他还拿了一些给同行寄售,在过了一段时间,周梦蝶去收书款,对方却说:“书已
被警察没收了!”结果周梦蝶的书款不单没收到,反而连书都没有了。原来当时周梦蝶因
是自费印刷,书内没有内政部登记证号,故被警察全部没收去了。
而在领导出版社出版《还魂草》的同一年,台大学生高信生把《还魂草》翻译成英文,并
在美国加州出版。这书封面只有黑白两色,是一幅铅笔的素描,在素描的右上方以双勾行
草写出“还魂草”三个中文字,左下方则为周梦蝶的头像素描,在头像下方有三行英文,
分别是《还魂草》的译名及作者与译者名字
“The Grass of Returning Souls”
“By Chou Meng-Tieh”
“Translated by Hsin-Sheng C. Kao”
书的封面非满版,是左留一点三公分、右留一点六公分空白,画面就像一幅中国画轴。书
高二十公分、宽十三公分、厚零点五公分,页码共五十七页,加上目录等实共六十一页有
文字,内容都是旧式英文打字机打成。这书因在美国出版,印量亦不多,故流通极少。
说到封面,领导版的《还魂草》更是经典,除“还魂草周梦蝶”六个紫色大字及那一只半
蝴蝶外,那一帧如墨拓的盘坐画像,是出自大画家席德进之手的。在一九八○年美国
Orientations杂志记者Fred S. Armentrout来台时,在席德进画室中看见这一张油画后,
也被他那孤然遗世的神韵感动,非得专访周梦蝶老师,且誉之为古希腊时期代神发布神谕
的oracle,称许他为“峨眉街上的先知”(Oracle on Amoy Street)。
那在一九七一年的冬天某日,席德进与朋友经过周梦蝶的书摊,并低声的对他的友人说:
“这个人有隐士之风!”后来席走到书摊前,便直接的对周梦蝶说:“我要帮您画一张画
,但不是今天,等到寒假再画。”当时周梦蝶被突如其来的一问,停了半晌,未置可否,
席德进便匆匆的与友人消失在他的眼底。或许是艺术家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们都直来直
往,而曾游法的席德进,更是如此。
过了些日子,席德进又来了书摊三次,在第三次来访中,更直接的说:“明天早上九时,
请您到国际学舍对面,我的画室来,我要帮您画像。”因周梦蝶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便没
有答腔,而席德进以为他不愿意,所以又补了一句:“我会付您钱的。”
在第二天的清晨很冷,周梦蝶围着青年军同袍孙步美所送的七尺长的围巾,及穿着女诗人
洛冰所送的黑色大衣,在早上九时,准时到了席德进位于新生南路的一幢三楼公寓。席那
时泡了一杯糯米花糖茶给周梦蝶,说:“是热的,喝一点暖暖身子。”接着又说:“不要
拘束,您喜欢站就站,喜欢坐就坐,只要自然就好。”当时周梦蝶见一矮柜,下面是放鞋
子,上面是软皮的,看起来很舒服。由于刚从南怀瑾处学了打坐,故围着黑围巾、穿着黑
大衣的周梦蝶,便坐了上去,两腿一盘,双手抱胸,垂目枯坐,便不再动了。那时周梦蝶
有两星期没有刮胡子,他来前曾问席德进要不要理一理,而席竟说不用,所以画中出现了
难得一见,有落腮胡的周梦蝶。
席德进画周梦蝶,每天只画三小时,共画了三天的上午。第一天,他只在打草稿,然草稿
没打完就不画了,且请周梦蝶吃饭去。到了第二天,席德进才把画稿画好,但有些儿生气
的说周梦蝶的衣折很难画。周梦蝶就体贴的说:“我可以不休息,等您画完。”席却回说
:“您不休息,我也要休息呢!”第三天,席德进费了很大的工夫,终于把线条都勾勒好
,便对周梦蝶说:“因为只有黑白两色,现在主要是着色,所以您明天可以不用再来了,
待上色后再请您来看。”说着说着,席德进便拿了四百五十元给周梦蝶当作模特儿费。
不久,席德进把那幅《诗人》作品完成后,真的请周梦蝶去看,他一看,见人中有阴影,
额头太短,面相凄苦,便把自己的意见一一告诉席德进。而当周梦蝶再去看时,他惊讶席
德进都修正过来,且连背景较亮的粉红色也变淡了。他们两人相视,都甚感满意。是啊!
席德进的妙笔,传译了一位孤独国主的丰神、捕捉了一位遗世出尘的诗国苦行僧──“周
梦蝶”来!
叶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