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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Pokemon Go做数据科学家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爸爸心肌梗死去世的那一天是我在Niantic的三面。我申请的是一个运营的职位,
那一天下午我本该去Niantic的旧金山总部,和产品总监聊天。
结果那一天清晨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微信里几十条从焦急到心碎的语音。至今,我仍然无法听完那些语音。
我的第一反应是接着睡觉,因为我一定在做梦。我的第二反应是给十个朋友打电话,
没有一个接通。有那么一个多小时,我觉得这天下午我应该按照原计画去Niantic面试,
因为最早的回上海的飞机也要到明天才能起飞。直到我开始大哭。
我给Niantic的人事写email,我说我来不了面试了我要赶回上海奔丧。
没多久,就收到她的回复,very sorry to hear啊,accept my condolences啊,
你别着急啊你回来我们再约面试时间啊。
我打开Pokemon Go,我当时在游戏里的buddy是一只戴着圣诞帽的皮卡丘,
因为如果我天天和他走路,他最后可以进化成一只戴圣诞帽的雷丘。
皮卡丘,我该怎么办。
哦,对了,如果你还没看出来,Niantic就是那个开发Pokemon Go的公司,
这个游戏和任天堂没什么关系,
任天堂只是通过自己旗下的The Pokemon Company允许Niantic使用宠物小精灵的IP。
Pokemon Go是Niantic的第二个游戏了,第一个游戏叫作Ingress。
Ingress上线的时候Niantic还只是谷歌地图下的一个实验室,
致力于基于实时位置的游戏和服务,到Pokemon Go的开发成为可能的时候,
谷歌认为这个实验室过于有趣过于不务正业,就让它spin off自力更生了。
我回了上海。爸爸的葬礼后没过几天,Niantic的人事对我说,啊呀对不起啊,
在你离开旧金山的这段时间,这个职位我们准备给另一个候选人了。
以后有合适的职位我再和你联系哦。
我发微信给好朋友,跟他讲Niantic的据信,我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非常非常不公
平。
他说,是的,世界非常非常不公平。
我说,我很想念爸爸,我很难过,你觉得这样的感觉需要多久才会结束?
他说,永远不会结束,你每次想起这件事情仍然会难过。
几年前,这个朋友的爸爸在跑步的时候心肌梗死去世了,五十岁都不到。
我回旧金山那天,川普宣誓就职。第二天,我公寓楼下走过了几万名抗议的人群,
那天全美各地都在搞Women's March,抗议新总统。一周之后,川普颁布了禁穆令,
我认识的几个朋友在伊朗无法登机。 我觉得整个世界正在走向一个疯狂的大爆炸,
历史的终结远远不是民主和自由的胜利,不是那一股乐观的劲头,
然而强权、封锁、压迫。我决定我不该抱怨世界对我不公平了,就像《侠盗一号》里,
每个人都惨得不行,没人抱怨。
一个学姐介绍我去苹果面试,我去面试,一轮又一轮。我挺喜欢苹果的那个组,
他们也挺喜欢我。HR问我哪天可以上班。我开始看,苹果的班车哪个站离我家最近,
我甚至计画着要搬家。
然后,有一天,Niantic的人事问我,啊呀Lily我没有把你忘记呀,
我们要招一个Data Scientist,你有没有兴趣?要不明天和我们的工程师聊聊?
当时她没有告诉我,第二天那个工程师会考我Bayesian Updating, ARIMA, SQL。
没有告诉我,这个公司每天生产多少数据要分析处理。也没有告诉我,
其实这是公司第一次招Data Scientist,
在那之前,只有几个工程师和产品经理偶然看看数据。没有人有经验,
也没有什么Data Infrastructure可言。
现在,我来Niantic工作有几个月了。
这是我的办公室。
http://i.imgur.com/TYg3IzA.png
这是我的办公桌。
http://i.imgur.com/AVvSr3y.png
我是公司里唯一一个Data Scientist. 我是Data Science的头,
我是Data Science唯一的小兵。公司里所有需要用到的数据的地方就是我的活。
有一些是面向大众的。比如最近几周,在纽约、伦敦、东京的地铁站和公交站里,有这样
一些广告:
http://i.imgur.com/dLf4PB9.png
或者在官方Twitter上经常发这样一些新帖:
http://i.imgur.com/YuaUBab.png
更多的是研究产品、理解用户、调整游戏细节、预测未来走向。我们的用户是哪些人,
每天上线几次,走多少路,喜欢和讨厌这个游戏的哪些方面。每个Gym多少时间会换队,
哪个队领先哪个队落后。每场Raid胜率多少才能平衡野生精灵和Raid Boss之间的平衡。
Pokestop掉的道具太多还是太少,应该多掉Potion还是多掉Berry。
商店里卖什么新道具最好,应该放在几排第几个位置。
每个月搞monthly campaign应该搞成什么样才能吸引到DAU和营收,
大概能赚多少钱……这些内容都很有意思,但是是公司机密,无法在这里展开讲。
公司非常缺人。自然不会有Data Engineer, 自然不会有Data Analyst,
于是这两块活也是我一个人做。数据库宕机了,数据出错了,
第三方数据提供商要谈判了,云坏掉了……
不懂的地方,去问其他公司的数据科学家,经常听到的回答是,他们也不知道,
因为这在其他公司都不会是data scientist的活。
自从开始这份新工作之后,似乎再也没有休息过。我们的用户基数很大,
无论是服务器端还是客户端都有很多数据,
而我们基于数据来改善Pokemon Go的进程刚刚起步。起点很低,
于是每走出一步数据上的分析和利用都能极大地改善玩家的体验,正因为如此,
更想走得快一点,改进得多一点,才不会辜负全球上亿的玩家。
下了班也总是在想SQL,想dashboard,想下个月的KPI和OKR。半夜里看看Slack,工程的
头和产品的头都还在线。星期六写个email,半个小时老板就回复了。
再也没有时间看书写字,一开始觉得可惜。可是,作为一个看着宠物小精灵动画长大,
在初中高中课堂上玩过无数Pokemon掌机的人,
能给世界上上亿的玩家带来更好的Pokemon Go似乎也是一个牛逼哄哄的伟大理想。
床头的《雕刻时光》看到了一百多页,再也没翻过。
现在,每天看的最多的是Reddit上的几个Pokemon Go分论坛,可以每天看上一个小时,
经常可以看哭。
有一个Reddit帖子里讨论,玩Pokemon Go给你带来了什么改变? 有一个女人回答,
去年七月份,这个游戏刚出的时候,她怀着八个月的孕,是一对双胞胎。
有一天医生跟她说,其中一个胎儿的心脏不跳了,应该已经死了。 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靠玩这个游戏慢慢调整了心情。现在,那个活下来的孩子已经快一岁了,
她天天推著婴儿车去公园里,很多独处的时间,就靠玩Pokemon Go打发。
另外一个男人说,他儿子八岁大,严重智障,无法说话,于是他和他儿子没有什么交流。
Pokemon Go出了之后,他发现他儿子似乎能理解这个游戏的基本概念,
每次看到新的小精灵都很兴奋。他们两个发明了一种自己的语言,
沟通游戏里碰到的情况,这是他儿子出生以来他们第一次可以沟通。
还有一个人说,他非常胖,五百多斤,需要手术切除脂肪。然而医生和他说,
他的体重已经超过了这个手术的建议范围,也就是说,他必须得自己先减上个几十斤,
才能够格去做这个脂肪切除手术……就在这时候,Pokemon Go出了。
为了孵蛋孵出几个罕见小精灵,他不知不觉走了几千千米的路,一年来减了六十多斤,
终于能够格做这个脂肪手术了。
这样的人似乎非常多,我们的客服经常收到很长的感谢信: 得了严重肺病的老奶奶,
毒瘾病人,刚分手的男人,癌症晚期的小男孩,生意破产的小商户,
全家都腿部残疾需要坐轮椅的一家人。 那些失意的,失败的,羞于面对世界的人,
因为一个手游来到了户外,每天步行个几公里。慢慢地,他们的生命有了一点改善,
进了一点新鲜的空气。
当然,在社交网站和客服上听到更多的是玩家的抱怨和指点江山。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玩家呢:每次软件更新他们都会当天把APK从头到尾解码读一遍,
研究和上一个版本有什么不同。
每当我们在后台微调了一些数据(Pokestop 掉多少东西啊,蛋里能孵出什么怪兽呀),
他们马上会留意到,然后自己做几百次人肉统计,证明自己的观点。
似乎每个人都有正经的工作和生活,却每天能花上几小时来玩这个游戏,
还做了各种周边,各种辅助工具,自己搞了很多群。碰到新手来群里问问题,
会不厌其烦地解答。
抱怨非常多,每出一个新feature他们都会去骂,有的骂这个feature应该做得更好,
有的骂这个feature应该停掉,有的写几千字的评论说这个feature应该怎样怎样,
有的说,“气死我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玩这个游戏了!”
然而,下一次再有新的feature宣布,他们立刻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好期待好期待!”
他们会说,“Niantic根本没有认真做这个游戏!”
然后却一字不拉地看完了所有关于Niantic的访谈,逐字分析,猜测字里行间的深意,
报得出好多现员工的名字。
今年七月份,我们会在芝加哥搞一个实时的嘉年华,Pokemon Go Fest。六月份开始卖票
,两万张票五分钟内就卖光了。
每一天,这个游戏的玩家们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让我震惊、感动。
我的前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咨询公司做政府和NGO的咨询。非常高大上的忧国忧民。
因为太高大上,定价太高,没有吸引到足够的客户,这个组就关掉了。
于是我就要找工作。于是,还没有缓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了一只巨大的杰尼龟前面,
数数每天纽约人抓了多少只皮卡丘了。 能够企及的最大成就不再是亚非拉人民大团结,
而是在Facebook 的F8开发者大会上被小札提到一下。
我常常想,不应该那么轻易放弃,花了那么大劲去读公共管理,
应该继续找找和政府相关的工作。可是,半年来,整个世界似乎正处于一个巨大的limbo,通俄门、禁穆令、肝癌
晚期的作家、《网络视听节目内容审核通则》,每一条都算得上是大新闻,
而当它们如此密集地到来时,愤怒和厌恶似乎已经耗尽了,更强烈的感受是荒诞和麻木。
在美国财政部的好朋友,在骂了川普半年之后,终于决定辞职去哈佛商学院。
而在世界银行工作的同学,在私信里问我,
能不能介绍她也去tech公司做个data scientist.
这半年的局势让人悲观,世界在集体倒退。我理应做些什么,
然而那些曾经让我向往的地方如今让我恶心。况且,爸爸走后,时间就停下来了,
没有什么压力让我再得干些什么,成就点什么。于是我坐在电脑前面继续写SQL,
调整raid boss的出现几率,调整精灵球的捕捉几率。Reddit上很快就会有人说,
“啊呀呀,我终于有了一只拉普拉斯!” 或者,
“扔了一百多个球,我终于证明了Premier Ball的捕捉几率和Pokeball是一样的!”
或者再读一封催人泪下的读者来信:感谢这个游戏如何陪伴他的母亲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一种现成的,牢靠的幸福感。
就像在动画里,皮卡丘知道,即使见识和收服了整个世界的各种神兽,
小智都不会扔下他。
这只皮卡丘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