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凤儒退场+无端跟圣司
凤儒尊驾牺牲的消息,在墨殇天爆暂缓后,由秦假仙催人送到了峰下最近的德风古道
据点。此时夏掌门尚在北边助百姓疏散,侠儒行踪未测,主事镇守本门,若是过去,这等事
先传也不是传到邃无端这。
报信人一身蓑衣,沾著外头下的细雨,他低声向配着剑的儒者说了几句,厅内无光,
和著雨声,看似年少的剑者听闻消息,脸上是藏不住的哀戚。
良久,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吾知道了。
语气沉痛,却也未见失态,像是经历过这样的事许多次。
又连着数日处理百姓的安置,待到真能办丧也是数周之后了,邃无端早已派了亲信回
传本门,自己在忙着之时不忘回头去寻凤儒尊驾的遗体,百里之内,一一寻觅,却终究是一
无所获。
竟是什么也没遗落下。
邃无端回想映霜清,身为慕掌门时温婉大度,为众人治疗时慢条斯理,话语简练却带
着丝丝的关心,与儒门所追求的大家闺秀别无二致,然而据说身为凤儒无情时喜性游历,洒
脱自在,外表不显露,却终究是江湖儿女。
凤儒尊驾前去相助时,曾将两物交托给邃无端。
一是主事曾交与她的令牌,二是白梅玉簪。
〝无端,我本是想着这事托付给玉主事就好,如今想来,托付与你也并无不妥了。〞
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红唇带笑,岁月没在她的外表留露无情,却在内里划下刻痕,
说起生死之事时也未见有过多的儿女情长、哀怨恨离。
〝若是我遭遇不测,令牌就由你所掌,玉主事自是需要你之助力。〞
若是过去邃无端肯定是要不知所措,如今他却是点了点头,问道:〝那这玉簪呢?〞
映清霜拿起玉簪,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白玉所雕的雪梅栩栩如生,像是生机勃勃地开在
枝头,灿烂凛凛,忽地,凤儒手握雪梅枝头两侧,啪的一声,硬生将它折断。
她回头对无端潇洒一笑。
〝据说清崖上的雪梅是苦境之最,有人约了我一同赏梅,却未曾兑现,生死两隔,我本是不
计较的,但是若有机会再见,我怎么能不讨回来?〞
她将断成两截的玉簪放到了邃无端的手里。
〝若是我没回来,将它一半葬在御均衡墓里,另一半放在我棺内吧。〞
凤儒遗体未寻获,德风古道只能为她备妥衣冠冢,肃穆的黑棺里放著金线红衣,和一枚断
掉的玉簪,她与御均衡非亲非故,亦非夫妇,自是不会葬在一块的,主事选择将她葬在了奕
德熙天,并于历代守护儒门,鞠躬尽瘁的掌门碑上刻上慕灵风三个字。
邃无端携了另一半到御均衡的墓前,心绪难抑,然而看见白梅绽放于墓旁,似是两人履
约的信号,心里多了一丝慰藉。
长天辽阔,极目于云烟杳霭之间,世上再也寻不到御均衡与映霜清的影子了,然而至少他
明白他们的重逢是可期的。
在邃无端将一头被雨染湿的白发一丝一缕的梳理整齐,只为将圣司如生前那样端雅肃穆
的下葬时,他还没来的及思考这是不是今生最后一面。
而那晚的回忆却数次浮上心头,当他与众人在一起时,当他独自一人时。
邃无端曾受主事之托前往南域除害,在半夜途经一座古寺。
深夜骤雨,他仍在赶路的途中,不得不停下脚步歇息,见古寺古朴破旧,又位处偏僻山
林,以为无人居住,叫唤了几声,便闯了进去。
然而甫一进入寺内,却听见木鱼响声,连忙急着退出,却听坐于佛像前念经的老僧一声
且慢:
〝外头雨大,施主在此歇息吧。〞
邃无端道了谢,整了整衣装,在寺中的角落坐下,歇息时静静地听着僧人讼著经,摸著
手里的剑,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
老僧念的是无常经。
当最后一字经咏完,寺内只有雨声,老僧缓缓开口:
〝施主心中有所执。〞
邃无端愣了一下。
〝吾吗?〞
老僧点了点头。
〝施主常抚手中之剑,有所思,有所求。〞
邃无端听闻低头思索,过了好一会儿答道:〝此剑是我至要之人所赠,大师说我有所
思,大抵是因为我看剑便思念他,有所求,是因念及他,便情不自禁的想为他做些什么。〞
老僧合掌对着佛像一拜:〝阿弥陀佛。施主方才未听闻佛法,妙高山有倾颓之时,深
之海亦复枯竭之日,未曾有一物,不被无常吞,未舍无常处,常受八苦扰,你越是寻他,越
是靠不了岸。〞
邃无端听闻此言,沉默不语。
〝施主可否听老衲一言?〞
〝大师请说。〞
〝老衲曾闻一女丧子,肝肠寸断,夜不成寐,哀戚了数年未曾走出。〞
邃无端心绪动容,问道:〝之后她怎么样了?〞
〝之后此女又得一子,欣喜若狂,呵护备至,逢人便言这是上个孩子投胎回来,两
人母子情深,缘不可断,未见来世,便得相逢。〞
未等邃无端脸色稍霁,老僧便继续说道:
〝然而此子出生第三年,得热病而暴亡,此女因此癫狂,投入湖中,自溺而死。〞
僧人低下头,像是佛像那样慈悲不忍,观著世间爱恨嗔痴。
〝情识如电亦如雾,有情终为幻泡影,谁人不似一孤舟,无明觅觅空相遇。〞
邃无端凝视著佛像,如来佛祖眉目宽和,似已观尽一切怨憎,早已原谅。
〝大师,吾过此山之时,曾行过一石桥。〞
老僧转头看着宛若稚子的少年。
〝石桥建于两峭壁山崖之间,险峻非常,若是没有桥,必须行舟渡过湍急的河流
,吾当时见此桥,便讶异于此桥是如何搭建起来的。〞
〝后吾闻曾有一老翁得子,视之若宝,爱护之至,然而两人越山时,行至此处,孩
子在渡舟时被湍急的河流冲走,老翁丧子,近乎哭瞎双眼,三年未曾出户,耽溺于悲伤之中
。〞
〝世人皆劝他要放下,老翁爱子之深,如何放下?三年后老翁终于出了家门,众人
以为他已忘了伤痛,然而老翁一人揹著石头,手拿器具,身上戴着他爱子生前的长命锁,翻
山越岭,来到两崖之前,誓要建立起一座石桥,道唯有如此,他才能走过丧子之痛。〞
〝众人笑他痴傻,然而老翁不懈的努力了十年,广求援助,石桥终被搭起,他
撒手之前,看着桥,说他已经又和爱子重逢了。〞
邃无端转头看着老僧,端雅的面容被烛火照的明灭。
〝大师,吾与他道别时诸事繁杂,未能好好看过他一眼,此后在江湖尘世中不停思
索,究竟自己欲往何方?他之仁道在身前未能完尽,亦是吾所向往,若是他还有所愿,吾愿
意代他完成。〞
〝念及他之亡逝,吾有时确感悲从中来,思及此生在见不着他,便难过得受不了
。〞
〝然而吾怀抱着此剑,仿佛明他之意,征他之圣,救世赎世,怀仁传儒,若是吾愿
意坚持在这条路上,他便会一直活着,这样想着心里的苦便少了。〞
邃无端回头看着佛像,眼里终究禁不住泛著泪光,颤着声音一问。
〝大师,我们还会重逢对吗?〞
老僧长叹一声,回响在空荡的寺内,沙哑的声音里却是慈悲与温柔。
〝是呀,没有人是不重逢的。〞
邃无端站起了身,深深一鞠躬,披上蓑衣,冒着夜雨,往无尽前途奔去。
去者如箭,生者如弓,箭如光逝不复返,弓因泪锈难再开,有人为了一个不
愿埋藏的人寻觅百年,也有人为了不舍忘却之人行走于世,生死之约有相契之时,山海犹有
平填之日,情之一字,误人至此,成人至此。
古道绵长无尽,德风徐徐吹拂,欢声笑语终寥落,活着的,谁不是在经历
不是偶然的别离?为了下一次的重逢,往终究相连的道途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