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新年快乐，不开系列文会死的在下又来找人聊天了，
在这新系列的第一篇，我想先跟大家聊聊我的堂哥（欸为何）
==
我的堂哥，是个台湾出生，阿根廷长大，
少年时移民加拿大法语区，现在在美国工作的一个人。
所以要形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文化背景的人实在不大容易，
或许“加拿大人”就是个贴切形容了(′_ゝ`)
可以确定的是——他虽会说中文，受华语圈文化薰陶却非常之少，
连射雕英雄传看个十年都还看不完╮(╯_╰)╭
他大概每三五年回台湾一次看看我们这些堂兄弟姊妹，
而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在我高中时。
高中一年暑假，我正在房间看霹雳频道重播的闇城血印。
堂哥来找我，我们就一起坐着看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皱眉头，
弃嫌地对我说：“你们台湾人都喜欢看这种东西吗⊙益⊙？”
……
当下我只觉得被污辱了，觉得有必要为我心爱的布袋戏辩护，
但我看看萤幕上的西蒙、叶口月人跟活佛，经过几秒的深思熟虑后，我放弃了。
因为如果我试图辩护，情况会很像是这样：
厚，那是你看不懂啦，这个东西超有趣的！它超厉害的、都已经演几百集了！而且还有自
己的频道，是台湾的超特有文化喔！我跟你说啦，这一档是在演很多坏人入侵中原，喔，
但也不是真的中原啦，你就想成是中土世界之类的东西就好。入侵坏人有吸血鬼还有外星
人，然后好人是一群类似道士的东西，他们都有超能力然后可以活好几百年。另外正义的
伙伴还有一个都是女人的宗教跟活佛，原本还有一个像儒家集团的东西，可是他们首领自
愿被吸血鬼咬，就变成坏人了。这个和尚因为有经过时间旅行的关系，已经看过了一个未
来的世界末日，所以他要想复活另一个道士来拯救这个世界……
……
好的，这什么羞耻play，如果真的要如实叙述，我还不如直接承认：
对不起，（部份）台湾人就是喜欢看这种东西，身为（部份）台湾人我很抱歉orz
当然，闇城血印即使放在全霹雳剧集中也算是特别异色的一档，
我完全got到堂哥那股子心中疑惑⊙益⊙
因为如果真的要试图解释闇城血印，
只会得到一个在外国人眼中很像妖魔大闹唐人街之类的鬼东西。
==
但猜猜如何？其实妖魔大闹唐人街还蛮受欢迎的（某种程度上啦…）
==
先来说说世界上有一种品味叫“邪典文化”：
所谓“邪典”的定义实在很难解释，只能用大量的已被认定是邪典的作品来反推其定义。
例如：洛基恐怖秀。蕃茄杀手。房间。
笑傲江湖II东方不败。东方三侠。
大侠梅花鹿。台北物语。
跟适才提过的妖魔大闹唐人街。
以上作品在专业影评中评价不一，有的极烂，有的正负打平，有的“至少是个里程碑”。
但落在某些狂热观众眼里，他们的确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狂——
洛基恐怖秀：一对夫妻不小心闯入一堆怪人聚集的屋子，
搞基后发现他们是外星人，喔耶～
蕃茄杀手：有一天，全世界的蕃茄突然开始杀人。
笑傲江湖II东方不败：基本上跟原著完全没关系了，BL/GL/BG三重享受。
东方三侠：末世风格，三个酷炫皮衣女侠对抗下水道的古中国帝国。
大侠梅花鹿： “天然景禽兽装台语童话故事片”（官方海报标语）
台北物语/房间：从幕前烂到幕后，剧本演员化妆摄影布景逻辑无一不废到笑的极烂片。
但尽管“邪典”有着百花齐放般的各式乱七八糟、杂乱不堪，
却不是每部烂片都可以成为“邪典”。
这部片有企图心吗？有突破性到大气层也甘愿被烧成灰的觉悟吗？
剧本有新意吗？有即编剧不惜葬送职业生涯也要拍的奇想？
画面有力道吗？有不惜被吉（？！）也要呈现的执念吗？
……
但！是！所谓邪典又一定具备以上条件吗？
也不尽然，实际上很多邪典都俗气的吓死人，却依然有一遍遍吸引观众观看的奇异魅力。
说来说去，“邪典”依旧难以定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邪典”之所以吸引观众，绝对都跟欣赏/培养高雅艺术品味毫无关系，
就如同吃麦●劳从来都不是为了吃身体健康。
邪典电影不是没有普世价值上的优点，却在在以“坏品味”掳获观众芳心。
而这种奇异魅力，其实与“金光戏”不谋而合。
==
面对我的外国人堂哥，我才第一次发现：要看懂金光戏原来是有门槛的，而且门槛不低。
他需要习惯一般戏曲的表现方式，明白固定的手势步伐都有固定的意义；
需要可以接受一人配音的闽南语念白，跟自报家门、先喊招再放招表现方式，
还要接受几乎被现代戏剧淘汰的旁白；
需要可以接受一个大致上是在古代但是却有不同时代设计衣物，
一群可以一直复活而且非常长寿有特异功能的人，
一些突如其来的黑科技，
一些平常会用走的但有时候却会化光而走的表现手法，
一些东洋幻想风，一些西洋奇幻风，
科幻与仙侠并存，强度的混乱跟设定的矛盾……
他需要接受——这就是一锅不由分说的文化黑暗火锅。
何况金光戏还从头到尾铁了心没打算煮正常火锅：
为什么戏中会有这么多不同发色同色的人？是为了区隔种族吗？
（不是，基本上只为审美）
为什么一个冷兵时代却会出现类VR器具？那个平台钢琴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总之很炫炮）
里面的武功跟宗教有承袭关系吗？又有道士又有和尚，所以这是信仰程度的比拼吗？
（不是）
有人会气功，有人会法术，有人只有武术优势，为什么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平台上竞争？如
果是梅林跟兰斯洛根本无法想像可以公平竞争，所以这里有一套竞争逻辑囉？
（不好意思，没有）
为什么他们的衣装看起来时代地域都不统一？可以从装扮看出所属阵营跟文化吗？
（大概只有30％可以，看运气）
有人为什么可提到显然不属于他时代的东西？有穿越时空的设定？这是科幻要素？还是刻
意打破第四面墙的表现方式吗？
（不知道，大概只是因为好玩）
为什么有人可以瞬间变身？这是表达心境变化？还是真的外表改变了？
（…不一定？）
这个角色在这个世界观是最强的角色，那为什么在没有失功也没有残废的情况下，下一档
他就突然输给好多人了呢？
（不要问！！这个绝对不能问！！！问了就输了！！！*啥*）
……
如此这般，充满“你懂der～所以我就不多解释惹～”的骄傲<(￣︶￣)>，
黑暗食材成份之高几乎想不到其他剧种可以比肩。
当然，金光戏仍有非常多的优点我没有讲到：
他令人兴奋的角色设定、经纬度极大的美感跟广大的世界观，
尽管缺乏系统性跟严谨度，仍不失优美创新的成份。
但话说回来了，万一金光戏就是一种杂乱不堪的黑暗火锅呢？
万一，他真的就是一种反逻辑反智商反精致的剧种呢？
……
更糟糕的是，万一……我们就是喜欢这乱七八糟的黑暗火锅呢？
==
有趣的是：有别于现实的架空世界观，其实也是经历了一段阵痛期才被世人接受。
例如《魔戒》三部曲当时一推出时，就受到不少“正经”评论家挞伐，
原因之一竟有：
这是一个全然空想出来的世界观！完全不对应到现实世界！
甚至有些逻辑与现实世界相左！这样很奇怪耶！(#`Д′)ﾉ
但现在《魔戒》于奇幻文学，甚至是纯文学的地位已然不可动摇，
小说中的架空世界观也被视为常识般习以为常，可见架空概念是可以培养的。
而台湾，是不是就是这么刚好，特别适合培养这份能力呢？
还是我们的文化根本就在刻意培养这种能力呢？
==
打从“金光戏”一出来，他就是个怪诞杂乱的拼凑之物，
甚至不及消化，就一股脑把民间信仰、电子花车、西部片、卖药表演、
阵头、流行语、西梭米……等等全加进去，盖上盖子摇一摇后再全泼到观众面前。
然后观众竟然很喜欢，这真是太神奇了。于是金光戏变本加厉：
* 为了拿到速食米粉的厂商赞助，不惜创造一个新角色整天挑着扁担，
卖好人吃了就会武功高强的米粉（统一米粉）
* 为了稳定广大旷男市场，便创造一个丑陋、暴躁、失婚，
强势的“万教猪母”来影射职业妇女。
* “荒野大缥客”上映了就出现一个带牛仔帽跟咬雪茄的角色，冷战期间“死光枪”正夯
，就来一个会用眼睛射出“死光”的角色。
观众觉得不好笑了就开一些侮辱女性的笑话，观众觉得无聊了就开始猛喷血杀角色。
把色彩学上完全就是大忌的两种颜色甚至是三五种颜色搅在一起，
还要涂上萤光再喷火——
俗气、混乱、低俗，这就是金光戏的原始样貌。
而且大家还大声叫好。
==
当然，今日我们看电视布袋戏，绝对可以抬头挺胸、振振有词的说：
“我喜欢它的剧情！跟以前的那种现编现演的粗糙剧情才不一样！”，
“现在进步多了！思想性跟原创性都很高，才不是以前那种耍低级搞笑的东西！”，
……
那么，要是我们拿出一张“奇幻/科幻影视作品”的评分表一项项打分下来，
我们会得到什么呢？
光是“时间线”跟“能量/法术系统设定”这两项，
不论哪一家的金光戏都只有原地爆炸的份了吧？
先不用搬出“魔戒”或“黄金元素”，我随便丢一本“晴空小侍郎”出来，
世界观完整度就已经完胜布袋戏了吧？
醒醒吧！电视布袋戏的关键魅力才跟理性与高雅文化一点关系都没有咧！(#`Д′)ﾉ
==
……好的，冷静一下，其实也有我全错了的可能性orz
在重写江湖布袋戏系列的过程中，我领略到金光戏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邪典文化。
它真的很糟，糟透了，但或许这正是最棒的地方。
正因为“邪典文化”是非关影评家，
全由观众认定、诠释，乐得跟大众在一起整天厮混，
金光戏才能有不断进化（或退化，看你怎么想），总之没停在原地不动的——
永保鲜度的生命力。
而又最最好的是：它竟然又真的找到了深化的方式，在不脱离“邪典”模式下，提升自我
（这是个可以卖＄200的蚵仔煎，但不要怀疑，他就是个蚵仔煎，而不是什么青蔬牡蛎蛋
汁煎饼佐酸甜酱汁，即使他真的很喜欢叫自己青蔬牡蛎蛋汁煎饼佐酸甜酱汁）
金光戏是全庶民属性的邪典文化——但我有可能是全想错了：
我们喜欢看金光戏真的是因为他很糟吗？
是因为人就是会受“坏品味”吸引的关系吗？
是因为猎奇心态发作，还是被这无边际的想像力吸引了？
是因为太过象征“台味”、“本土”所以我们就要拼死护驾？
就像各大版永无止境的台剧与美剧争端一样？
还是因为他真有什么无法与外人道的高明之处？
它是文化优势吗？说更严重些——它真的称得上是“文化”吗？
如果是，它算是群体创造的民俗文化、还是大众娱乐呢？
如果是民俗，比起戏曲，他是不是参杂了更多民间信仰跟山医命卜相等伪科学？
如果是大众娱乐，它算是边缘型的次文化还是流行文化呢？
参合了古典诗歌跟现代声光的“金光戏”，它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东西呢？
而逻辑竟然不崩的混血剧种“东离剑游纪”，又是怎么压抑了金光戏的自身威能呢？
莫非是一个神经病遇到大神经病了的概念？（欸不）
……
所以，在这系列中，我打算把这一锅的食材尽可能的挑出来，
一样样检视，可能猜猜这东西被煮之前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真的适合拿来煮吗，吃了会致癌吗（？！）
它原本应该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
而如果我们一直讨论下去，能看出它以后有可能会是什么吗？
==
其实，身为喜欢布袋戏的（部份）台湾人，我们还是都该庆幸的，
因为即使是描写传统艺能即将消逝焦虑的“红盒子”，也依然搏到了一些版面跟关注，
不像笔者从小经历过的悬丝傀儡或皮影戏，在这块土地上基本已几乎无人注目或期望。
还好，还好，这个版在线人数基本维持在100人以上，常驻ptt热门版，
还有人整天为了金光戏讨论/分析/恶搞/争吵不休。
这篇权当个序，预计希望写到20篇以上，就挑个有趣元素出来、希望跟大家聊聊，
但很多应该只会是小小一篇，谁叫这就是个黑暗火锅，而我有时候也是会肚子痛的（？）
下一篇，就先来聊聊万年不败战文梗，配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