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来的]只有感恩 刘墉

楼主: haolin (就是任性~怎样~!)   2004-03-25 01:20:11
下午一点从北京上飞机,到台北已经深夜了。机场里冷冷清清,行李完全不检查,挥挥手
,过了。候机大厅里没几个人,塑胶椅子在冷冷的灯光下散发著寂寥,我一个人拖着行李
往公路局车站走,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喊:“快!快!快!往台北,就要开车了,不快赶不
上了。”接着背后传来一串脚步声,原来一群阿公阿妈正大包小包地拚命往前冲。“别跑
!别跑!小心摔跤,我会等你们。”那司机又笑着猛挥手用台语喊。我突然有一种好特殊
的感觉,觉得回到了家。
才离开一个月,高速公路两边种的爬墙虎,似乎又长高了。今年台湾的冬天特别冷,
但比起北京,暖太多了。记得有一年跟个北京的朋友去杭州,天寒,北京朋友穿羽绒衣,
杭州人却只穿薄毛衣。北京朋友说:“他们是南方人,比北方人不怕冷。”我当时很不解
,后来发现果然如此。因为北方天一寒就开暖气,在屋里不觉得冷;南方没暖气,天冷也
得撑著,久而久之,反比北方人耐寒。台湾人也耐寒,台湾人有一种特殊的耐力与弹性,
一下缺水、一下缺电,一下淹水,但是在电视里,看那些人一边舀水,说家淹了、车也淹
了,一边却露出笑。就算最近一只大鲸鱼死在海边,在运往解剖的过程中,突然鲸鱼肚皮
爆裂,内脏散了一地,附近居民也是一边捂著鼻子清理,一边笑着骂,还有人居然拿着照
相机,站到臭鲸鱼前面留影。这,是台湾人特有的生命力,对命运的幽默与人生的豁达。
车近台北市,远远看见台北一○一和新光三越大楼,还有下面的万家灯火,映在淡水
河里。这十年间,台北有了太大的改变,以前远看市区,因为空气污染,常只见十里红尘
,一片模糊,而今却连星星也看得清了。想起最近一个北京朋友,到台湾之后对我说,台
北不过像个中国南方的小城,真是刺痛了我;不过后来我又同情他太匆忙,没能见到台北
的精神。在台北坐出租车,如果司机正抽菸,他们多半会主动把菸熄掉;当客人打手机,
司机常会把收音机的声音关小。今天的台北有一种特别的细腻与优雅。如同我搞电影的学
生王玮所说,当有一天北京地铁里的人能像台北,都小声讲话,我们的偶像剧就不容易在
大陆混了。因为那是一种细致的文化氛围,大陆急不得、也硬学不来的。
其实整个台湾的文化都细致了,文化人可以开个车子到山头卖咖啡;山区里的民宿一
间间盖起,八十多岁的老兵胼手胝足地建成属于他自己的公园;原本已经没落的手工造纸
、糊油纸伞、画竹灯笼、烧陶器,甚至提炼樟脑油和香精,都一一再兴起了。也就有那么
多人,携家带眷地去游览、去学习,这属于他们阿公阿嬷时代的老东西。
但在那些传统工艺中,年轻人又赋予了新的生命。于是九份有了挂满名家书画,和附
设烧陶教室的茶馆,许多老字号的糕饼糖果改变包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绵纸,再放进原
木盒子,盒外烫上几个耐人捉摸的文字。于是吃那东西,不再只是送进肚子,享受片刻的
美味,而成为一种过程、一种心情,甚至说:一种自信。
台湾确实更自信了,只有经济发达到远远超过生活需求之后,人们才会回头找寻属于
自己,或属于原乡的认知。就像孩子的成长,先没有自己的主见,跟父母一个鼻孔出气;
渐渐进入青春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时故意跟父母唱反调。至于成熟之后,有
些人能变得非常客观,就算别人跟自己的立场相左,也公平对待。又有些人则发展得十分
主观,十足表现自己的特质。也正因此,台湾才能呈现多元的文化。
乡音无改鬓毛衰
台湾就因为到了成熟的境界,所以许多年轻人大学毕业不再出国,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找寻父母亲一代,因为追求经济起飞而遗失的东西。所以每个小城小镇都渐渐强调自
己的特色,把古蹟修复、为街道画导览图,而且将那小城的历史故事又带到了言语中,每
个人以他家乡的特质为傲,以自己是原乡人为傲。
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就没有这样的幸运,许多华人孩子在白人堆里成长,小时候自认为
是白人;渐渐到了青春期,孩子们开始结党,形成一个个小圈圈,那些黄皮肤的孩子,突
然发觉自己不一样,他们开始想,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属于什么地方?大概正因此,
许多小时候拒绝学中文的华人子弟,进了大学,没有父母逼,反而自己去选修中文。为什
么?因为人人要自我肯定,如同一棵树,枝叶再茂盛,也不能不认识它的根。
想起马来西亚华人领袖林连玉的话:“我们的文化便是我们民族的灵魂。我们文化的
传递与发扬,必然寄托在华文教育的继续存在及发展上面”。每次我去大马,都有深深的
感动,那里很多报社的主编、侨社的领导,都坐过牢,原因是他们坚持推展中文。由华人
办的独立中学,经费都是华人捐的,孩子用的课本,连理化、生物、数学,都是以中文写
的。记得一位侨商对我说“我们缴两份税,一份交给马国政府,是正规的税;还有一份缴
给董总(马来西亚华人推展中文教育的总部)去推展侨教。”他还说:“政府不承认华文
学校的学历,没关系,我们华人的公司承认!”更令我感动的是,大马的华侨来自广东、
广西、海南、福建,但是他们在一起必定说国语;共同的语文,使他们移民大马几百年之
后,还能紧紧团结在一起。
到处都可能听见南腔北调
语文是多有意思的事啊!过去以为大陆经过文革、下放、大串连,许多北方人调到了
南方,南方人去了北疆,普通话应该早已取代方言。直到近几年走过大江南北,才发现处
处都是乡音无改鬓毛衰,每个地方的人在一起,仍然用他们的母语交谈。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上湖南卫视的“有话好说”节目,请到的话题人物来自河南,
讲的是带河南腔的“普通话”,居然现场几百位湖南观众都听不懂,而我却听得毫无困难
。我渐渐发现,陪我到四处旅行演讲的北京朋友,听不懂山东腔、听不懂浙江话,听不懂
台湾国语,连隔个太行山的山西话,都一知半解,但对于台湾去的我,这些都不成问题。
于是发现,因为台湾有来自中国各地的人,每个台湾长大的孩子,都可能碰过“外省
老师”用浓重的乡音教课,由“猜”到“懂”。每个人每一天在每个角落、每个公司、每
个商店,都可能听见“南腔北调”,所以把听力训练得炉火纯青,远远超过那些一辈子可
能都走不出自己省分的大陆同胞。
文章写到这儿,电视里正播出台湾的大学学测,说今年国文短文题目十分特殊,试卷
上印了张古画,是个男人伸手捉一只正在跳的大蛤蟆,要学生用想像力形容那画里的故事
。电视记者访问了一个女生,那女生先一怔,接着笑了:“大概是‘忽有庞然大物,拔山
倒树而来’吧!”多机灵啊!她居然想到国中一年级课本上沈三白“浮生六记”的文章。
距离她,那最少是五年前学的东西了,居然还背得那么熟,而且可以一下子跳进脑海,说
出来。
其实我们小时候读的论语、孟子、岳阳楼记、桃花源记;我们拜的妈祖、观音、岳王
,我们说的故事、吃的东西、过的节日,哪一样没在我们心底留下深深的印象?它们不时
跳出来,那就是我们文化的底蕴和我们的根。
台湾展现未来的中国
电视里又播出竞选的画面,相似的画面、相似的旗海、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语言,我
常想:“他们”真有那么大的不同吗?他们其实原来都像坐在翘翘板中间聊天的朋友,只
为比赛谁重,于是各自坐到翘翘板的另一头;又为了杠杆原理,坐得愈远,力量愈大,于
是到后来几乎掉下了翘翘板。正因此,你才会发现前几年还在这一头的,今年突然跳到那
一头。也正因此,翘翘板才不断地上上下下、充满活动。
台湾的选举真是充满活力的,一下子好像全国人民都“high”了起来。记得有一年,
选举之夜,在我居住的大楼门口看见个送披萨的人,高高一落、抱在身上,差点遮住他的
眼睛,我问他哪一家吃这么多?他说很多家,因为今天主妇们不烧饭,要出去参加造势大
会。
过了不久,听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从窗子探头,见到一家人,爸爸接着儿子,摇著
绿旗子往一边走;妈妈牵着女儿,摇著黄旗子往另一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彼此喊“你
的一定落选!XX冻蒜!XX冻蒜!”他们还没喊完,就开过一辆宣传车,震天价响地播
著音乐;又见几个老太太走出大楼,居然也都戴着助选的帽子,还有人拿着折椅。远处天
边突然一闪一灭,原来附近体育场烟火升空,砰砰有声,一幅嘉年华会的景象。
第二天,一早,听楼下闹嚷嚷,又是夫妻各自带着儿女,摇著小旗子,大呼小叫地出
门投票。当天晚上,也又是送外卖的人奔进奔出的景象〞蠽貒戚C当天晚上,也又是送外卖的人奔进奔出的景象。
然后,开票,放鞭炮、放烟火、发表当选和落选谈话;远远望去,家家灯火通明,街
上却行人稀少。
第三天,安静了!似乎连汽车都不舍得出声。又看到那一对夫妻,居然有说有笑地带
孩子出游。街上的旗子不知什么时候撤的,一夜间,全不见了。傍晚时,又传来锅铲相击
的声音和阵阵的菜香。
一切回归了正常,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
多有意思的景象啊!让我想起去年到厦门,几个大陆朋友笑说最爱看台湾选举的电视
,居然敢骂总统,又笑说不知道他们到哪一年才能有这福气。听了他的话,我心一跳,想
想可不是吗?不知到哪一年,大陆才能像台湾一样开放?又不知到哪一年,大陆上的族群
才能像在台湾一样,把大江南北汉满蒙回藏和少数民族紧紧融合在一起。因为台湾所展现
的,是一个缩小的中国、未来的中国。
由中国大陆各地渡海到台湾的人,也有过冲突、有过流血、有过仇恨,但是在爱心与
宽容下,族群融合了、民主建立了,台湾能有今天的繁荣富裕,我们是不是也该有个台湾
的感恩节呢?
不再挑拨、不再忘本、不再撕裂、不再谩骂.........
只有深深的感恩!
(刘墉,生于台北,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研究,曾于各地举办画展三十余次,著有
“萤窗小语”、“我不是教你诈”、“超越自己”、“肯定自己”等畅销书数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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