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转录] 防区状况三生效—验证精实案

楼主: youtien (恒萃工坊)   2022-11-09 09:41:27
※ 引述《pipi617 (时代是看猫)》之铭言:
: http://homepage19.seed.net.tw/[email protected]/chaoyisun/new_page_61.htm
: “…在精实案一开始,我们工兵营就被断了粮,同时又得投入一项因为精实案新编成部队
: 点阅所需的大工程。在状况三战备与繁复的文书作业中,我们终于完成了精实案部队重新
: 编成,但是随即带来将近半年的人事资讯与薪饷发放作业的大混乱。而精实案所带来的不
: 合理制度与编装,在部队实务中所出现的严重问题,这时才正要开始…。”
: “…防区状况三即将生效,目的就是要验证精实案后,防区各部队已经成为量小、质精、
: 战力强的新一代钢铁劲旅。”
: 由作者zonble先生与商周出版社出版的《防区状况三生效—验证精实案》,纪录了
: 作者zonble先生在外岛担任参一时的真实体验,虽然时过境迁,但从文中亦可感受到
: 担任业务的黑暗与血泪,在此推荐给版上版友们欣赏。
时隔22年,此书更新了!
https://zonble.github.io/zk3/15_0/
在那云彩飞尽、华灯初上的时候
写于 2022 年八月
我在八月中用了三天年假去了一趟金门,是退伍之后,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去,把想去的
地方走了一轮。那三天其实过得开开心心的,反倒回来之后,却因为这趟金门之旅,连续
两周都在一种很糟糕,而且会不断叠加,像是要把人吸进无底深渊的那种情绪中。
我在荷兰还有美国加州有过大麻体验,那种体验是觉得好想笑,接着就是在想笑之上不断
往上叠加,用文学院学到的说法,有种“后设”的想笑。
大概像这样:咦,奇怪,我好想笑耶?我怎么了?呵呵!我怎么会注意到我自己一直想笑
呢?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注意的?谁会注意这种事情?去注意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好笑?呵呵
!那我为什么会注意到我想笑呢?我干嘛要去想为什么自己想笑?去想为什么想笑这件事
情,是不是也很好笑?呵呵!那么到底是我想笑这件事情好笑?还是注意到自己想笑这件
事情好笑?还是干嘛要想为什么想笑这件事情好笑?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呢?做这种比较
是不是很好笑?呵呵呵呵呵呵呵…。
而我这两周活在一种很糟糕的情绪中,我很感谢这两周愿意听我讲话的朋友,我很需要有
人愿意听我说话。
这两周我的身体里一直发送著一种糟糕的讯息,我不会说这个讯息是来自脑海里或是心底
,这个讯息不像是来自掌管思考的地方,而像是来自全身每一条神经,甚至来自血管,我
的反应是全身都在颤抖。我也不会说像是自己对自己一直说著什么,这个讯息并没有声音
。曾经听说人体掌管幸福感的其实不是大脑而是肠胃,我所感受到的讯息似乎一开始也是
来自那个地方,最后从腰间一直蔓延到肩膀。在这边只能用文字形容,而讯息内容大概是

我很没用。
我什么都做不对,也什么都做不好,甚至,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很没用,非常没用,真的很没用。

我这趟金门之旅是趟慢游,大部分观光景点,其实我都没去,莒光楼啦、古宁头啦,二十
年前就去过了,我想做的是重新体验当年的自己最开心的片段。简单讲,我就只是骑了民
宿提供的自行车,在金东晃来晃去而已。
我在升一兵的不久之后,花了三个月的饷弄了一台脚踏车,我不确定是不是跟山外现在还
在的那家美利达买的,以前山外应该有两家车行,所有在金门骑自行车的记忆,都很开心。
有了自行车代表:你可以比连上绝大部分弟兄冲到山外,领到在金假单之后,其他人都还在
慢慢走,你已经到了,爽!骑自行车去防卫部送假单送公文,从太武山上直接冲下坡,爽!
中间会经过山外,顺便买两个口福面包带回连上,然后,由于营区盖在海边的斜坡上,从
大门进去之后,一路都是下坡,所以我会把自行车小心牵过大门的鸡爪钉、重新跨上自行车之
后,风风火火,一路粗暴地滑行到安官室前。这两天还在跟以前弟兄的 LINE 群聊到这件
事,他说,他站安官哨时,看到有人骑自行车这样滑到安官室,都恨为什么不能直接拿起手
上的 65K2 对自己的弟兄开枪。
口福面包是家在山外的面包店,口味嘛,普普。服役的时候很多东西又不是吃味道的,只
要不是自己连上伙食的食物,我们寻找的是自由世界到底是什么味道。口福面包一方面是
种战利品,带着口福面包回到连上,代表你去了山外;一方面是种安慰剂,带个面包给其
他弟兄,代表的是就算我出去了我也想到了你,虽然一定程度比较像是炫耀就是了。这趟
在山外,看到口福面包的铁门深锁,听说搬到了金城;我没去找,口福面包不在山外就没
意思了,但人家必定是为了自己的营生搬到金城。
如果伙委这种一早就去山外市场买菜,或是其他工连来营部连洽公,早上就会经过山外,
就可能会买一家叫做阿英豆浆的早餐,大概就是饭团与豆浆之类的。我自己大概都是下午
洽公,上午整理其他工连带来的东西,下午再去防卫部,本来就很少早上离开营区,在金
休假大概也都是先吃完连上伙食再出门。本想问问这个在山外市场的阿英豆浆还在不在,
问一下民宿老板,老板说他听都没听过。
我住宿选在山外,因为在金门休假与山外应该是要画上等号的,对吧?不过,怎么口福面
包与阿英豆浆都没有了,这些可都装满了我对于所谓自由最丰满的想像。

下午,我在山外的民宿放好行李,拿到一台登山车,就先往以前的渔村营区方向,车况不
是很好,大盘已经变形了,每转动一次大盘,都可以听到链条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刻意不走大路市港路,从湖前的小路绕过去,那才是我以前为了躲避宪兵的自行车路线。另
外一边塔后也有条泥巴小路,那条小路以前充满牛粪夹杂的青草香,夏天开满了牵牛花,
路边也有牛只晃来晃去,不过会经过后指部,没事经过其他部队大门,不舒服,所以大概
不太会选择那条路。
只是现在,无论是湖前还是塔后,都盖上了一大堆的新建筑物,塔后原本空空荡荡的,就
是一大片空地,没想到现在盖的房子反而特别多,这一带居然还有全联超商,完全不是我
记得的金门。反观,山外那三条街原本塞满了阿兵哥,以及专门为了服务阿兵哥的店家,
像是网咖、退伍纪念品店(搞不懂到底是谁开始退伍要送人家一套指挥刀的风气)、三温
暖,全没了,店面都是铁门深锁。可能过没多久,我们会改称塔后是金东第一闹区吧?
在已经变成金湖镇清洁队资源回收中心的前渔村营区、还有靠海的几条小路游荡一阵,在
新湖渔港看看料罗湾,变成垃圾场至少还是个有人味的地方,你看看花岗石医院,都已经
变成 YouTuber 去半夜探险的鬼屋了。大约下午四点,天还亮着,思忖著有什么可以两三
个小时内来回,天黑可以回到山外吃饭的地方。眼前就看到料罗码头,那个二十年前把我
送到金门的地方,我跟这个鬼地方一切爱恨交织的孽缘的开始。
料罗港应该是不能进去的,现在应该是海巡看守吧?至少靠近去看看也好。以前料罗还有
户民家,专门卖来自对岸的走私品,其中最有名的是滴水观音像,有些弟兄会特地买来寄
回家里;这户民家就跟周围其他房舍一样,平时关上大门,外观无异,去之前还要先打电
话预约,这个地方要怎么去、有什么可以买,在弟兄之间都是口耳相传,不会留下公开资
料,但奇怪的是似乎又无人不知。二十年后,我想因为小三通,这门生意应该早就没了。
金东的公路是自行车爱好者的天堂,路又平、车又少,沿路都是茂密的树荫。下次我想带
我自己的公路车来。
虽然这样去料罗比较远,但反正我是来休假的-我先折回山外,看一下市港路以前那家卖
蜜豆冰还可以刺名条的店还在不在,果然没了。转弯太湖路,经过那个巨大、溶不进背景
,跟旁边山外的三条街看起来是两个世界,完全就是在破坏市容的免税店。远远看,县立
医院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了,话说好像也已经不是县立的了。
经过让人舒服的人工湖(虽然我也知道人工湖的另一边是让人抓狂的干训班),去畜产实
验所拍个两张照片(这地方我以前也没进来过),拍一拍巨大的“青草地”牌牛奶盒雕塑
,还有那个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的吉祥物─有只乳牛穿着显然是美国队长仿冒品的
制服,盾牌上居然写着毋忘在莒。仔细一想,我服役期间,好像也从来没有喝过金门本地
的牛奶,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又熟悉又陌生。
回头走三多路、金港路到达料罗海滨公园,沿路那些闽式建筑,倒是跟记忆里头一点不差
,来领新兵,来领台湾送来的冷冻副食品,就是这条路。我在料罗海滨公园脱下了鞋,踏
在沙滩上,让海沙穿过我的趾缝-这是我在金门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以前不断被告诫,
沙滩是反登陆的战场,挂满了轨条砦,沙滩上有地雷,所有的沙滩都不能去;在金休假又
要穿制服,穿着制服不穿鞋袜,那一定是被登记服仪不整等著军纪再教育。还没去过一次
沙滩就退伍了,而现在呢,原来这就是金门的沙滩啊。我来这里休假,就是为了这个吧。

回程我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回程选择走环岛南路,一路上都没有车辆,要入夜的金东公路就是这么安静,甚至有点
吓人的安静。我从东往西走,西沈的太阳在我前方,金光在路树的枝枒之间闪动,树影全
是黑色的,天色也开始从橘色变成紫色,路灯一盏盏亮起,穿过树影是夏天微微的海风。
我的身上是汗水的臭味,衣服上、我的棒球帽上再经过海风这么一吹,应该会冒出一层白
色不规则形状的盐粒。啊!这个气温,这个太阳,这个路面,这个风,这个气味,这个位
在湖前的路口,我累了、饿了,我可以回到连上吃饭了…
不对!我退伍二十年了!甚至,我的部队都不在了!
虽然渔村就在前面,我为什么会想回连上吃饭?我明知我是要回去山外的。
该死啊,这条是下工的路,现在是下工的时间,从料罗码头、干训班还是什么其他地方,
回到渔村营区的时间,在这个路口,我好像跟二十年前那个穿着迷彩服,坐在十吨半卡车
上,那个没用的二兵的身影重叠了。同样的环境,同样的饥饿,但是我不该有同样的本能
或制约反应啊,我已经退伍二十年了。
但我完全忍不住另一个想法:现在其实已经错过吃饭时间了,连上如果知道有公差,工差
又可能错过吃饭时间,那么会帮公差留饭;中山室最后面的那张桌子现在应该已经摆满了
便当,我拿了便当之后,可以先去营办室,吃一吃之后开始登记学长从防卫部拿回来的公
文。营办这个时间虽然吵,但总比在中山室吃饭好…这什么鬼啊…
这些事情我都应该忘了才对,我已经二十年没想过这些事。可是,身体都记得,我的身上
,还有着那个二十年前的二兵。

我用手机随手拍了两张照片,继续在金门呆了一两天,骑车游玩,倒也没什么。回来过几
天,反倒是身体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下班回家后觉得胸闷,身体无故的颤抖,像是气到发
抖的那种,很像是曾经的那个二兵慢慢地回来了。那个二兵没有面貌,他更像是一些粗暴
、原始的生理反应,或是情绪吧。以前那些军官还有学长的脸与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身上却慢慢冒出那个二兵曾经面对那些人的反应。那个路口我应该打开了什么开关,
有什么腺体开始产生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的分泌物。
我这二十年应该过得也不差吧,好歹我也拿到一张国立大学的硕士文凭,现在来看当然觉
得很烂,但跟那些在职班的论文,也算是那个时候我可以交出最好的论文了。我在软件产
业也应该做的不差吧,前几个月我才刚帮公司挺过一个原本无法交付的专案,所以我可以
来休假,虽然失败收场的专案不少,也做出几个可以用来温饱的产品。我在这个社会上也
不算差吧,虽然还在付贷款,但我也已经有了房产,我可以负担我自己还有父母的帐单与
税单,我好歹也是一个组织下有个位数工程师的资讯业小主管。我也骑过西进武岭,虽然
这辈子大概也就只骑这么一次了。我应该已经过上自己的人生了吧?
可是我在十吨半卡车上的期待,是不是一次一次落空了?可是连上真的有帮公差留便当吗
?有哪些干部还留在连上,这些干部都搞清楚公差派往哪里了呢?干部记得公差还没吃饭
吗?连上真的有留便当吗?
还是,我刚回到连上,还没吃饭就得要上哨?就算出公差,我依然是营部文书,回到连上
之后,会有军官找我吗?七点差不多是收发业务的登文时间,我是不是要马上去营办室登
记学长下午刚从防卫部拿回来的公文?人事官会不会找我?营长还有其他营级幕僚会不会
找我?你处理完营部长官的任务,回到连上晚点名,晚点名完又是一些破冬的学长把新兵
集合起来,我的便当是不是早就被当成没人要的,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打开便当盒,里头装的是什么?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吸饱水分的精致美好碳水化合
物,还是我们从那个长年管理不善、阴暗闷热潮湿、又爬满蟑螂的粮秣库房当中,硬是拖
出来、充满腐败气味的蟑螂米?因为精实案期间粮秣后勤混乱,导致工兵营没有新米,所
以不得不吃的恶心库存米?
就算有便当,我吃的下去吗?这东西能吃吗?我闻到这个气味,有能力把他塞入口中吗?
连上甚至可能觉得就算公差回来,也不会想吃蟑螂饭,就整桶整桶的倒掉吧。军官大概会
去叫海鲜餐厅的外卖吧?弟兄呢,反正晚点名过后,小蜜蜂就会出现在营区外头,弟兄们
就会自己去弄组炒方便面加上阿萨姆奶茶,或是来块蚵嗲。可是我还是二兵,我还是那么菜
,我连去小蜜蜂的趴数都还没有。
我还没吃饭,营部长官不在乎,连级的长官不在乎,那些已经破冬的学长也不在乎,可是
我还没吃饭。营办公室的学长可能带了几个山外的口福面包,可能会有人施舍一个给我,
通常是没有。
我还没吃饭。这顿就不吃了,下顿呢?明天的早餐应该是吃稀饭吧?用的是什么米?学长
们买回来的那个阿英豆浆是什么?
我的身体实在不应该记得肚子饿了要回到连上吃饭;因为,身体马上又回想起,回到连上
没饭吃。二十年了,脑袋里头的很多都忘了,但是身体都记得。
回到连上没饭吃。
回到连上没饭吃。
回到连上没饭吃。
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在工地做不好、出公差做不好、卫勤也做不好、文书也做不好,你们
什么事情都要我做,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都做不好。我出了一天的公差,但是回到连上
没饭吃;我只是一个肚子饿了想吃饭的二兵,我就是这么没用。
你们不让我休息,可是我还没吃饭。你们不让我出去,可是我在这里没饭吃。你们什么事
情都要我做,可是我在连上没饭吃。我已经没吃饭了,你们还要处分我。
做不好被处分是应该的。卫勤做不好,全副武装罚站是应该的;公差做不好,被学长在大
寝室集合也是应该的,我就是这么的没用。可是你们也在工兵营上、也在营部连上,你们
都应该知道的呀!连上是没饭吃的呀!我连让你们注意到这件事情都做不到吗?我这么没
用吗?
新米不是早就获播了吗?我们只吃了三个月的库存米不是吗?我不是早就已经退伍了吗?
甚至,在精实案之后的更多裁军计画之后,那个部队早就已经消失了,那个你肚子饿了想
回去,但是又不让你吃饭的营部连,早就烟消云散了,在身上,为什么还有着一个饥肠辘
辘的菜鸟二兵?你那时候不早就二十几岁了,怎么却没用得像是个口腔期的婴孩?
那天骑着自行车回到山外,我看了看山外篮球场的金湖杯比赛之后,不就去吃了一份鱼排与
猪排的双拼吗?我这几天也吃得很好啊!我现在早就是中年肥胖的身形,为什么没办法关
掉身体传来的这个讯号?停止这一份混杂着沮丧的饥饿?我为什么没办法停止这个念头?
我这么没用吗?
或著其实根本是你刻意把这个二兵留在身上?你退伍之后就大胆地把在军中这段时间能写
下的都写下了,觉得我用自己一枝笔干死防区所有人,搞到人家说我震惊了国防部,有人
说写了这种东西要注意自己安危,你写了一大堆军中作业的荒谬之处,但这个二兵提醒了
你,你只是因为肚子饿了。你也没办法真的为多少人发声,你觉得自己连上的人搞不清楚
你的业务,你对其他人的了解也没多少,更不要说其他连了,你只是自己受不了了,饿到
受不了。
可是你这么做,又让一个二兵在文字中重新入伍了,然后他在故事中从来没有领到退伍令
,你让他一直停留在 1999 年。然后就不理他了,该处理的你都没有处理,都没有想过这
个二兵又悄悄地爬回你的体内,然后在想不到的时候,他回来找你了。他还是饿著的,口
福面包与阿英豆浆都不在了,你要拿什么喂饱他?你真是没用。
我就不能跟别人一样好好退伍吗?我连这个都做不到吗?我这么没用吗?
我这么一直想着自己是不是很没用,那不就真的很没用对吧?我真的这么没用吗?
有个二十几岁的菜鸟二兵这时候饿到哭了,有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听到他哭,也不知道是
不是也哭了。说起来,都只是因为被一个环岛南路上的路口弄哭了。真的很没用。

那个二兵还是在那里。
先放空吧,先不要去看他,随便看往哪里都好。在服役期间,从集合场上抬头一看,就是
猎户座的明亮腰带,然后,会看到最耀眼的天狼星。天狼星不会帮你解决任何问题,也不
会给你什么希望与勇气,你去看他,只是因为他刚好在那里而已。我不觉得天狼星是因为
什么特别的理由或目的,所以在那里,我被分配到一个料罗湾新湖渔港旁的工兵营,或是
我之后又去了哪些地方,宇宙万物所出现的位置,可能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与目的。
在台北的光害中看不到星空,甚至这次去金门,明明是晴朗的八月夏日,在金湖镇上居然
半颗星都没看到,金门已经变成这样的地方。你也不用去找什么天狼星,问题不在天狼星
在哪里,你唯一介意的,是那个二兵还在那里。无餍止的饥饿感与“我好没用”的讯息一
直放送著。
我找了几个朋友聊聊,我觉得我需要找人说说话。其实我一开始只知道,在湖前的路口想
到我可以回到连上吃饭,就开始觉得哪里不舒服,可能是继续在金门游荡晒太阳压抑了那
份感受。我隔天甚至去了(南雄旅弟兄)号称全金门防区最好吃的南雄炒方便面绿园餐厅,
面里头汤汁湿润,塞满了炒蛋以及肉丝,口味其实有点太嫌了,我不觉得这个口味可以让
观光客觉得好吃,但是这个价位还有饱足,就是阿兵哥要的味道,到了金门的冬天你就会
知道这种咸度有多重要。那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先被放著。
我很感激我有朋友可以跟我聊聊。我那个十来人的办公室里头,同事要不是替代役就是免
役,算了算,有当过兵的居然也只有我一个人。我认为这应该是对的方向,义务役士官兵
愈少,代表军队应该变得以志愿役为主,更加专业化…吧?大量高学历义务役士兵进入军
队,我二十年前看到的就是以士代官、以兵代官这种莫名其妙的现象是军队的常态,幕僚
军官的工作丢给阿兵哥做,一来阿兵哥也没受过专业幕僚训练,业务都是口耳相传,志愿
役幕僚军官的素质更是整组烂光光。当兵不是多有趣的话题,但是少了这个话题可以聊,
人居然也会偶而犯贱地觉得寂寞。
但跟人聊聊总是会有收获的。比方说,当我开始寻找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时,
只需要有一个人继续随意追问:“想到要回连上吃饭,你有什么好觉得不舒服的?你们连
上都吃什么?”啊,吃什么啊?我-我回连上没饭吃啊!
还是写下来吧。我这个人,最后还是得要透过写作,才能够把一切破碎的感受组织起来。
我没有预期这一趟随性的慢游,居然直接让我必须直面金门、还有金防部工兵营这个地方
,到底留给了我什么肉体中最深刻的恐惧。台湾的 GDP 与军事力量评比都是全世界第二
十几名左右,我在这种地方服义务兵役,居然需要担心自己可能会被饿死,过了二十几年
,我还居然留着这个创伤。看看中华民国对我做了什么。
我也很感谢愿意听我说话到现在的你。

那个二兵还是在那里。他好像要慢慢离开了,但我觉得他随时会回来。
我应该是赶不走、杀不死、埋葬不了那个二兵,我也不能不管他。在我的躯壳崩毁之前,
我们要一起共用同一组四肢五官内脏所建筑起来的营区,那我们应该来梳理一下我们的关
系。从梯次来看,我们应该是同梯吧,可是,你还是那个刚到部队的新兵,我早就领到退
伍令,已经退伍二十年,就连除役都已经十年了,我比你早退伍,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是
你学长,我跟别的学长不一样,我要罩你。
1815 梯次的陆军金门防卫司令部工兵营营部连二兵战斗工兵杨维中你听到了吗?学长要
罩你。
你下次回来遇到什么问题,谁欺侮你了,你可以找学长。我又是你同梯又是你学长。学长
罩你。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可能是另一个云彩飞尽、华灯初上的时候。不管你什么时候
回来,学长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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