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读国一住校的时候,全然陌生的环境,那时的我话不多不少,要准确形容的话,很多年
后在一本小说里看到这么一段描述,“小时候的我话很少,几乎不说话,爸妈很担心就把
我带去看心理医生,于是我就开始对着医生讲话,仿佛要把这些年都没说的话一次说完,
我一直说话一直说话,最后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之后就成为一个话不多也不少的人了。”
那时我阖上书本,想着以前的我,某种程度是这样的典型吧。总之畏畏缩缩的就这么开始
了新生活。
晚自习的时候总是选靠窗的座位,静静看着自己的书,有时候看到其他人会偷订咸酥鸡,
也只能出于纯粹的羡慕。这种羡慕由两种情绪构成,一是摸摸自己口袋的零钱,二是要鼓
起勇气去跟那群人说我也想订咸酥鸡,对于当时的我,实在是很大的难题。
那时的我把住校生划分为,受欢迎而且热闹的一群,以及除此之外的人。我自然是后者,
而第一个跟我开口的是同年的室友,因为头对着头睡觉,自然而然熟稔,虽然后来还因为
他流口水到我的方便面里暴怒,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有那样满涨的情绪。
我认为他是我第一个在新环境交到的朋友。
另一个就是天兵了。天兵的绰号怎么来的我不大知道,长的矮矮小小的,带着机灵的神情
,有点像三角箭的藤吉。天兵是被我归在受欢迎而且热闹的一群,好像有他在的地方,那
些学长都会笑得特别欢乐,也许因为他实在太天,大家总是笑着骂他你是天兵吗,他好像
也只是搔搔头笑着。
除了搞笑之外,天兵受欢迎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总是负责订咸酥鸡。这事现在看起
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在那时候的晚自习,趁著教官的来回巡逻溜出教室,跑去打电话,然
后蹑手蹑脚地回来等待,躲开学务处(这是后来合并的名字)的灯光,冲到侧边的小停车场
,就著一人高的红色铁门,与外侧的外送来回确认,再拎着大包小包冲回教室。在当时,
至少在我眼里,简直是英雄般的行径。
于是下自习后,宿舍就会有人吃著香热的咸酥鸡,而愿意无私去做这件事的人,冒着被记
过的风险,自然是大受欢迎的。我则继续穿着表哥留给我的衣服,那有时候是山本耀司,
偶而晚自习的时候偷偷嚼著口香糖觉得自己很酷,洗衣服时寝室里传来的香味和笑声,过
著自我隔阂的生活。
一直到有天晚自习的时候,天兵突然坐来我附近,说这里好像不错,就往桌上放了本书,
手放在抽屉打着GAMEBOY,偶而有人会突然小小声地喊著“教官来了”,天兵也是不慌不
忙,仿佛练习很久的手势平稳地将GAMEBOY放进抽屉,这时候桌上的书才终于又开始被翻
动。当时恪守着要当个乖学生的我,天兵的存在某方面给了我一些冲击,他让我觉得,不
必那么认真严肃看待规矩,是真的存在于某些人心里的。 天兵偶而会分我吃一些米血或
是鱼板之类的,几次受不了诱惑,我也拜托他帮我点一份鱼板,他总说不用啦我分你吃。
吃到香热的咸酥鸡,大概是当时的我所觉得最幸福的一刻。有时候天兵要我跟他一起去拿
,我畏首畏尾的,总觉得这么做违反规矩, “这样不太好吧。”我婉转的说。
“还好吧。”他说。
于是趁著教官巡视的空档,(或者下自习教室关灯的黑暗),一溜烟的又跑了出去。小个子
的他总是可以顺利的提回大包小包,带着一贯的笑容,迎著众人的欢呼。
时间推移,再怎么寡言的我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天兵一样打着GAMEBOY订著咸酥鸡,有
天晚上他又跟我说,欸等一下陪我去拿,可能拒绝太多或者吃了太多次鱼板,我想着好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大抵所谓很严重的事都是我给自己强加的心情,我蹑手蹑
脚尾随着天兵,低伏著身体绕到教室后头,通过学务处的灯光,快速经过中廊,再绕过一
半的大楼,停车场就在那了。
晚上的停车场因为纯然的黑暗跟白天很不同,这里是方正的校园突出的一块,其他三面与
外头的世界接轨,我看着右侧二楼民宅的灯光,窗户似乎有着人影在盯着我们。我慌张地
问,“你觉得那些人会不会打电话去告状阿,我们会不会被记过啊。”天兵在黑暗中露出
我所不能辨识的表情,轻轻地说著,没人会那么闲。好似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来到了南边的出口,红色的铁门冷冷隔绝内外的世界,天兵敲了敲门,说头家,那边也回
应了。“是。”多少啊。我伸长了手,越过了红色铁门,一把接过好几袋的咸酥鸡。天兵
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递了过去。“谢谢。”门外传来声音,没多久摩托车发动就离开了
。
紧张的原路线回到教室,天兵说,好玩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点了点头。他接着说,其
实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主动订咸酥鸡吗?
“?”
因为我自己也可以吃免费的啊。
“什么意思。”
你想想刚刚那种环境,全部都是黑的,我拿多少钱他也不会去认真算,一开始我发现我少
给,老板好像也没说什么。
“哇。”
后来我就有意无意的留几个硬币,有时也给自己订一份不用钱的,我觉得某种程度算是我
应得的。
“是喔。”
不知道为什么天兵要跟我分享这事,但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当时的我心里带着一点佩服
,天兵其实一点也不笨啊。我一边吃著鱼板,做了这么个结论。
晚自习大半的时间,天兵继续过着他的生活,没翻页的书本,偶而跟我讲几句话,有天我
好奇他究竟都在玩什么,萤幕上是大家热烈讨论的神奇宝贝,我说“这个真的很好玩吗?
”你没玩过吗?
“我没GAMEBOY。”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我,那你等我一下,他弄了弄,然后递给我,小心点,你玩玩看。“
我看不懂。”
这是四大天王,这是我练的,你就用这一招打就好,再用这一招,好换别只。 我就这么
专注在小小的方框里,按著没有声音的GAMEBOY,虽然是我不懂的语言,但这种一来一往
的战斗实在太吸引我了。
那天下自习的时候,有位学长走到我面前说,你在玩什么?我有些紧张的回答,“神奇宝
贝。”很强吗?“我不太会玩。” 天兵在旁边说,欸,他还不错好不好,都没玩过,第一
次就打赢四大天王欸。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不是他的档案吗?这句话应
该算是赞美吧,即便现在回头想还是没什么头绪。至少当时的我心里是有点开心的。
很久以后当神奇宝贝GO推出了,我突然想到了天兵,虽然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或联络,
一如大部分遇过的人,我还想着,天兵不天,也许那个老板也不笨,他可能觉得那几十元
可以帮他招来更多生意,教官也是,他只是不想那么麻烦。抱持着各自的想法,就这么生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