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经过那条小河的时候忽然想起你。
那个夏天，你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个流逝的生命，被这条现在看起来完全不起眼，
连膝盖都不到的小河流，囚禁。
生命如果是一场不可能预期发展的剧本，你大概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惊叹号；尽管
后来也演变成一段又一段迂回的疑问与空白。我没有读过幼稚园，而你是我对于戴
著黄色帽子、揹著水壶最深刻的印象，最终连结了死亡的概念。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却想必成为了你父母心里无法停止伤痕的一环；这件事无
可避免地在长大之后的某些年岁里困扰着我，不断试着追问一个问题
如果当年不是我发现你溺死在河里，
会不会后来我不会对家乡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有很长的时间，你成为了我逃避回家的最佳理由；一个一样年少的孩子发现了另一
个溺死在河里，所有大人在意的都是在那之前我又看见了什么？真相对这个世界有
任何补偿作用吗？当时我这么想着，不明白得到了一个结局之后人们追问著过程，
就像这世界的人类真的存有品味细节与历程的品质一般；后来我知道，他们追问只
是为了偿还内心的一股心有不甘，对于失去的不甘与不愿，需要一些东西责怪，好
相信，那场突如其来的遗憾并不是他们轻忽或者运气不佳所以该得到的。
经过这条小河的回转处，河水被蜿蜒地催促成一个一个小回旋，我还是被迷住了，
驻足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留意过家乡的景色，没有回想过自己的童年。
你依然是一个要命的引子，一个某一年也葬身于这条河床的年轻孩子；河道往下走
去，黄色的铁网盖封住了河面，像极了欧洲红灯区里玻璃橱柜的脱衣女郎必备的大
红网袜，瞬间让我失去了跟随河流的兴致，逝去生命的你与现在这样缺乏美感的河
面装饰在我脑海里交织成一幅诡异的风景画，还没有来得及确认感知之前，只知道
自己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记忆片段，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记忆片段，可能会卡死在脑皱褶
里变成诅咒对不对？那段关于发现你溺水前，我在家中庭园阳台上看见的一切。这
人世间的一切其实并不如别人口中那般宿命，但存有许多失落的环节，偶而我自责
地想着，我会不会是一个遗失的片段，关于你的死亡，关于我看见的却没能说出口
的。
我记不起你，但你会在我的记忆里；也许有一天你对我而言就代表这条河，无论是
守护或者承担，就只是那么静默地流着、流着，带来一些什么也冲洗掉另一些，但
回忆里，我是广大陌生人里，不曾与你交集，却见证了你生命最终句点的人。
这件事让我困扰于命运与缘分，当起点也是终点，我找不到自己对你而言的意义，
也不确定生命想要透过你让我理解什么。
这么多年后，我似乎只是想起你，不知所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