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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新媒体”都不再新,
那《报导者》、《端传媒》、《台湾吧》怎么在媒体之路继续走下去?
https://www.inside.com.tw/2016/11/19/road-of-new-media Chris
在网络平台架设简易、资讯传播快速、内容大爆炸的发展下,连“新媒体”都已经不再是
新的现象时,那么,我们到底还需要怎样的“媒体”?-《泛‧知识节》
在 2016《泛・知识节》上,主办方邀请到了《报导者》总编辑何荣幸、《端传媒》主编
李志德、《台湾吧》共同创办人谢政豪(DJ Hauer)等三位,召开了一场以“新媒体已经
不新”的论坛。从组织型态来看,这三个媒体各自代表了一种特定媒体型态:《报导者》
号称号称台湾第一家由公益基金会成立的非营利媒体,而《端传媒》可说是目前相当受欢
迎的跨境外媒之一,《台湾吧》则是以动画为主,致力往智慧财产(IP)路线走向的新媒
体。这三间内容与商业模式都十分回异的新媒体,再加上主持单位《泛科学》之间会擦出
什么样的火花?
自介:他们为什么各自选择了这条路?
DJ Hauer:台湾吧是大部分从企划到剧本完全自制内容的一间新媒体。在 2014 学运刚结
束完那种剑拔弩张的社会对立氛围下,我们发现需要一个媒体能专注在促进社会沟通,并
在不同族群间建立起议题连结这件事,因此想用“内容”与“故事”的力量,好好的做这
件事。
李志德:我这 20 年来只做新闻这件事,但经历过地方版、国会线与两岸线等不同岗位,
也从第一线记者、半第一线当到主管。会进到端传媒,比较大意义是《端》希望在国际、
中国与香港这些地方里,努力做出跟主流不一样但重要的新闻。从目前所有的读者来看,
台湾读者大约占了 40%,这也让老板很意外,因为事实上两岸三地很多人其实是把台湾看
得比较边缘的地方,但 相对来说,台湾读者对知识与高品质报导却是非常强烈的 。另一
个会进端传媒原因是明明当初想找张铁志,但结果他跑去报导者只好找我(笑)。
何荣幸:很清楚我就是一只明知前路不可行,但还是要闯新媒体的老白鼠(笑)。在我们
年轻,大概 2000 年时也创了斗阵网这个媒体,所以当初也有跟 DJ Hauer 一样的网络花
名叫 Turtle(乌龟)。不过我们想创办了《报导者》是察觉到了几个趋势:现在的年轻
世代都不看旧媒体了。而且现在记者这一行也逐渐不受尊重,相信大家有听过“小时不读
书,长大当记者”。这让我听了就很生气,而且不甘愿看到台湾媒体品质下降。所以抱着
“自己的新闻自己救”的心态开始了《报导者》这条路,因为 年轻世代不信任媒体是民
主最大的危机之一 。
为什么叫新媒体?到底什么是新媒体?
何荣幸:其实很多人都说过新媒体的定义,但我认为要有 跟读者“互动”、“分享”、
“参与”三个要素 。不管电视或纸媒,旧媒体事实上是把这些都跟读者隔开的。所以不
是以媒体本身是否网络有关,而是要看这间媒体有没有彻底体现这三个要素。只要这个媒
体有这三个要素,也有一定的公共性,能与社会贴切互动,不管它是不是商业媒体都称得
上新媒体。
DJ Hauer:我可能要讲政治不那么正确的一个观点。台湾吧某种程度上并没有那么完全与
社群紧密互动。我认为不管政治商业层面,主体自身都必须要做大众不知道,具不可期待
性的东西。在商业领域里面,业者只做读者喜欢东西的话,那它可能只能赚到一时的收入
,但若要想要更多利润,就必须挖出别人想像不出的东西。
这的确有点菁英主义。但现在是个没什么人听你内容的年代,而原因只有一个:资讯太多
,太繁杂。以经济学角度来说,资讯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值钱。所以现在应该是“引起
兴趣”的年代。 新媒体该做的,不是用五分钟全部让读者看懂全部的事情,而是接下来
愿意让你花五个小时喜欢探讨这个问题 。
李志德:我们自己就有 一篇文章 在探讨新媒体在台湾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现象,把所
有同业都盘点了一遍,这也让不少同业不爽就开始反击:“你好意思说我们?端传媒自己
才旧!字数都超过三千,还有一万的。”后来内部自己想也对,端传媒有个很古老的内核
。例如我们点击最高文章一篇是超过一万字,有关台南割喉案的深入报导。
某方面来我很认同 DJ 的说法,新媒体该用 5 分钟引起读者接下来愿意投入五个小时的
兴趣。媒体很大程度被互联网这个结构改变了产制方法以及读者间关系,而在其中不断
尝试做法试图找出路的,才能叫新媒体。另一方面现在也因为互联网出现了 Google 跟
Facebook 这种超级托拉斯,所以要拼命想其他商业模式的出路。泛知识节本身就是泛科
媒体集团的因应方式之一。同时新 媒体也是一场重建大众对媒体信心的运动,也是对旧
媒体的反击;但要注意的是,这也可能被拉到很堕落的一面,很多被利益团体,甚至被政
治影响而偏颇的路线也会大举出现 。
新媒体需要什么样的组织文化?
何荣幸: 传统媒体是不理会读者意见的,老板的意识或广告主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会让
新闻报导受到很多来自老板人情或广告主方非专业因素干预,但又却包装了一层专业外皮
。不过现在年轻世代不吃这一套,他们会很在意你的新闻到底有没有被受影响。另一个
更大的挑战是在新媒体内部文化与沟通。传统媒体依照传统科层组织运作,但新媒体大多
数都非常扁平化,没有官大学问大这件事。虽然需要比较长的磨合期,但这才是新媒体该
有的面貌。像我《报导者》第一场编辑会议,所有人都拿电脑开会,就只有我拿笔记本被
笑。所以中年大叔马上改造自己,才能迅速的快速反应,并好好跟外部沟通。
DJ Hauer:其实整间公司我最年轻(笑)。但台湾吧在处理第一线制作时,执行长未必比
其他管理层或资方权力大很多。但我觉得目前的组织架构,变化还不够剧烈,不够快。新
媒体更可能转向专案的方式合作,也就是只剩下编辑、导演这些核心内容创作者,但其他
工作用专业分工,以合约的方式进行。新媒体的管理者只要能认知到这件事,就会是好事
情。
李志德:在《端传媒》基本上只要厉害记者说什么,我都会说好啊(笑)。不过端传媒可
以特别拉出来谈的是, 它是一个连翻译都无法统一的媒体。像 Trump 就有川普、杜林普
,特朗普等等翻法,所以也常被人骂(笑)。但这是有原因的,因为《端》要面向全球华
人,甚至会牵扯到各地背后的政治角力。更严重的例子就像马习会,到底该叫马习还是习
马?所以最后决定,记者本身是哪里人,就照他所身处地区的习惯下去写 。从这还可以
延伸另一个问题就是,不同地区的主编,检查其他地区的文章到底有没有意义?就像中国
写出来的,对台湾香港来说意义在哪?例如端传媒谈论医师过劳最早是从中国开始的,但
后来就逐渐让台湾与香港意识到,原来他们社会也有类似的状况,这也是我认为《端》有
意思的地方。因为《端》的读者有三分之二是来自不同地区,所以就算在写本土的议题,
就必须从头说明社会脉络,并暗示这议题对你的社会以有意义。
从事新媒体,非得来自新闻传播科系?
DJ Hauer:《台湾吧》有(新闻系毕业生),但只有一两个。我们在找人的时候其实最重
视作品集,也不会用那些 104 的格式。我个人认为是不是科班出身其实也还好,像我自
己就台大农经(笑)。但我觉得像是娱乐或教育这种内容产业,可以越来越回到“叙述事
情的本质”,因此大学教育中,大一不分科的通识教育非常重要,他能让学生们以多元角
度去观察事物。
何荣幸:《报导者》多一点,大概四五个。他们有新闻背景又有对新媒体有浓厚兴趣,也
很擅长以数位新方式讲新闻。但其实我们也相信背景跟资历都不重要,像去年的海选记者
行动其实被内部称为在找海鲜,无非只是想找不同性质的人,产生多元观点,也不迷信传
统业界做法,探听其他公司的好手去挖角。虽然《报导者》中第一批员工很多都是老时代
的记者,但我们要求新记者只要能用新的手法,把故事好好讲出来就可以了。像急诊人生
新闻游戏,就是彻彻底底,从头玩到尾的一个小游戏;原本我期待是那种十秒钟就会停下
来,补充你知识的游戏,但我们的年轻人就打枪:“每十秒就停下来,谁要玩啊!”他们
希望游戏就不要被任何资讯打断,之后在自然引起看长篇报导的兴趣。
李志德:目前《端传媒》一级主管都还是相关科系出身。但我们这边想谈另外一件事,那
就是我们到底需不需要新闻科系?如果你把视角稍微放大一点,很多新闻人员的生涯,他
们都会在第一线比较低阶的部分度过一段长时间,我认为这是必要的一段专业养成时间!
同时社会也不能没有新闻学院。我提到新媒体运动有所张力,一端是重建媒体公信力,但
另一端新媒体也被政党或组织使用,作为宣传工具。这是两端在斗争。
回顾报纸出现的历史,一开始它就是政治团体的宣传工具。人类花了一百多年摆脱这种色
彩,让媒体变成公器的一部分,但没想到一百多年新媒体出现后有走回头的倾向。我认为
要解决这件事应该回到学院,需要老师或学生讨论,想清楚这件事。尤其现在出现更吊诡
的现象,像 Google 推新算法删掉坏网站、假新闻,某种程度上违反网络自由的精神。
但这次美国总统大选,又有那么多人受到假新闻之苦,该怎么办?另外也要提泛科学的“
林凤营”事件,原生广告也是需要画红线的部分。这些都需要新闻学院作为大脑,去深入
讨论。
Google 与 Facebook 用算法掐住了媒体的喉咙,怎么办?
何荣幸:今天很严峻的状况是大家都必须屈服。《报导者》自己来自 Facebook 的流量少
则六成,多则七八成。媒体现在只能抢 Google 跟 Facebook 吃剩的部分,甚至文章还必
须下赞助经费给 FB。Facebook 也创造另一个同温层的问题,让议题只在社会特定的小圈
圈发酵。其实,也的确需要新科技与工具去展现网络民主的时候了。在新主流出现之前,
对媒体来说只能做好防御性策略,做好典范转移的准备。
DJ Hauer:这其实就像拉曹操打董卓,再拉刘备打曹操,结果全盘被司马懿端走的状况
。当新竞争者出现时,初步一定会尽量吸引大家,但当他自己变成垄断者时,也会做一样
的保护策略。你还是要假设这个新进者是混蛋,从商业角度来说我不会去批评他邪恶,但
也不觉得他会永远垄断。
李志德:《端传媒》在防御手段上主要采取 APP。现在《端》的流量,来自网站跟 APP
都各一半,网站中 Facebook 也占了一半,所以 Facebook 占整体流量差不多是四分之一
再多一点。我认为媒体还是要培养读者的品牌忠诚度,透过很多做法,让读者在想看新闻
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你。
那新媒体的商业模式到底在哪里?
何荣幸:我算是最糟糕的示范(笑),作为一个联考数学考 18 分的人,我完全没商业头
脑。我认为现阶段一方面也无法扭转 Facebook 的状况,所以最后选择了一条完全跳脱的
路,以非营利的方式经营,现在《报导者》唯一的老板就只有董监事。当初成立之际就已
经评估过要发挥小而美的精神,现在一年的经营成本约 3000 万,人事占七成,而目前最
大的捐赠来源是和硕董事长童子贤每年的两千万。
但我们现在很努力提高中小企业、定期个人小额捐款的占比部分,目前已经有一百多位固
定的小额捐款人。在发展策略中透过前三年凝聚品牌,尽量降低大捐款占比到一半以下。
此外,非营利不代表没有收入压力,仍然要靠各种努力增加收,像是透过跟今周刊跟传统
媒体合作,共同分摊采访经费,这会是未来努力的方向。
李志德:其实媒体的商业模式可以分两块讲。第一就是靠文章得到点击量换成广告,但《
端传媒》从文章来看是成本非常高的一个媒体。我们一个比较的正规打法就是找到商业投
资,但要注意,这些投资者投资你,就是要获得商业性的回报。追逐利益是人类天性,但
我们该做的,就是让他发挥到在对的事情上。新创 95% 在两年内就会死掉,我们尽力跳
出来。第二是建制付费墙、群募或打赏的做法。同时也有点像泛科把媒体做为一种综效,
让大众相信品牌建立信赖感,再去承接其他案子衍伸出其他商业模式。
DJ Hauer:很开心我们撑过两年,成为了那 5%。《台湾吧》从第一天就是盈利媒体,其
规模成本也跟报导者差不多。而我们最后是想要走到智慧财产的路线。我们反思过除了霹
雳,台湾内容产业没有比较强的 IP,但如果你要去学日本 ACG,美国影剧的路线,我们
已经晚了人家 20-30 年,不过新媒体与教育等是个台湾适合的新切入点。像米老鼠大概
是全世界最强的 IP,但他是一个幻想色彩强,让人娱乐的 IP,而我们选择教育是因为它
是长时间的硬需求。你可以看到在这一块巧连智、芝麻街都很强,但他们是学龄前的产品
。真正要成为大众流行文化,就必须锁定青春期作为主力,这件事看起来全球没有太强的
角色出现。
QA 集
Q:新创媒体与公共电视的关系?
何荣幸:我们当然比较像公视,但最重要的是公视是国家立法所成立。我们当然是希望当
“网络的公共频道”,所以我们不接受任何政党与政治人物捐款,自己画下了这条红线,
除此之外民间捐增有超过 100 万,需董监事三人组审核的规定。我认为任何想走公共化
路线媒体不可能对所有收入都照单全收,每个人都要设下自己的红线。
Q:对媒体来说,使用者付费是有希望的商业模式吗?
李志德:当然可能!现在已经很多成熟的支付工具或平台,可以损害更多成本来实现这件
事。对媒体来说可以跟读者产生意见与经济上互动回馈,可能是最好的模式。
Q:《端传媒》怎么回应中国的审查压力?
李志德:其实非常多。最早在成立之际就碰到一个问题:要不要进中国?我们找了一条不
算正面回答的路:先不管它,做自己想要的新闻。因为中国意见审查那个墙事实上是浮动
的,果然过不久就被放到墙外了(笑)。其实对我们影响最大的事件就是天津爆炸案,在
那之后我们申请进中国采访都很不顺利,而来自中国的同事是没遇到直接暴力迫害,但像
关说、寄信这种软性的压力一直没少过。
Q:新媒体怎么配合台湾人每天习惯?
DJ Hauer:现在台湾收视习惯早就剧烈改变了!以前固定每天等八点连续剧一天看一部,
但现在网络出现以后,大家会一天只看一部吗?《台湾吧》不会想一昧满足你每天的需要
,而是回到商业本质去思考这件事。想迪士尼拍了《冰雪奇缘》,重点之一是要卖周边商
品,那它会关心你是在飞机或房间里看艾莎吗?回到媒体本质就是做好内容,并可以找到
好平台商一起承担风险。好的内容品质被策展到对的地方就能发挥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