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之三
父亲的无言许仔无动于衷,占有不了许仔的两个女人倒是让他进化,许仔再也没让女人
打他巴掌,因为他爱她们,也清楚地让她们知道他爱的是“她们”。甘愿来到这铁皮屋赤
裸狂欢的,在他清醒前就会离开;不甘愿的,见到清醒了的他,就算他没有说出任何一句
告别的字眼,但她们却会从他的眼中发现自己早已消失。
“那我至少可以带走我的画吧?”她们说,“可以,一千。”许仔举起他的食指。大部
分的“她”,都会拒绝这种绑架式的交易,放弃她们的灵魂留在那铁皮屋里,像是战利品
般地被摆放,待下个祭品上祭台前,还会指著这些画像赞叹著这神庙的宏伟。每当许仔从
祭典后的弥留状态回神过来时,心脏都像被啃噬了一块般地淌血作痛,酒精早已无法止痛
,他只好重复著这无间的自虐过程,以为地狱的尽头就是天堂。
“这些画里的人你都上过了吧?”思婕轻蔑地说,许仔没回答一直看着他手上的泰戈尔
,“你都是画完才上的吧?我的为什么还没画完?”许仔放下书,拿起画笔,他特别珍惜
这昨日意料中的邂逅,所以一直停留在关系结束前的迂回当中。
昨天下午,许仔交了一份建案的景观图后,在事务所外的巷子里闲晃,和往常一样,他
找了一间人不多的咖啡店,但总会有一两个独坐的女子在店内,他在她们看得见他的地方
坐下,像只缓步前行的猎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帆布包拿出他的八开素描本,将那女子和
那个寂寞的角落,用他从小就有的天赋,和好几年的训练,画出所有人经过都会忍不住惊
呼的写实,但唯独那女子的脸,或是低头、或是侧脸,总是会画得无法看清那独身女子的
面容和内心。
再来,就不是画纸上的工作了。他会刻意地引起那女子的注意,有时将铅笔举在空中,
像枪上的准心般瞄准远方,有时他会托著下巴或靠着椅背,等待对方和他的视线交错。
很难不意识到有人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思婕起身走了过去,该有的戒心因为许仔手上
的画而收了起来,“原来在画画啊。”“哇,好像照片喔!但是为什么我这么不清楚?”
“我没办法看清楚妳的脸,怕把妳画丑了。”“这里的光线不适合画人像,我的工作室在
八里,有缘的话,妳到了八里,我再帮妳画。”思婕跟其他人一样,没有等到有缘路过的
那一天,而是当天下午就坐上了他的机车。
思婕从来没有到过离台北市这么远的地方,敦化南路的林荫大道是她记忆里见过最多的
绿,而且都是从奔驰车的窗内往外看的,如果不是一早和父母吵了一架说要离开,要把他
们长久以来所认为的女儿给摧毁,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看见关渡大桥上寂寞的白鹭鸶,也
不会知道观音山上有一大片让逝去的人睡在土里的墓地。
思婕坐在后座,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跟父母找来相亲的那些公子身上虚伪又骄傲
的香水都不一样,后来她才知道这是油画的味道,八里铁皮屋的铁门一打开,这样的味道
就冲了出来。思婕记忆里父亲带她去过一次铁皮屋,里头却是机油味、金属味、汗臭味,
还有持续不断的枯燥机器声,像是将她的命运都安排好的不停地往前推进著。
思婕坐在他的床边,烛光让她不安,但她没有逃跑也没有移动,而期待着接下来的事能
让她开始拥有自己决定人生的能力,就是由她自己决定,她的身体要让谁拥有的那种自由
。
许仔开始画她的眼睛时,要她想着一件快乐的事,思婕那时没有多想,她只是想着眼前
的他。
2018/12/24 台中
illustrator:许尹龄 Yinling Hsu
photographer:Arko Studio 光和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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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http://s12.sinaimg.cn/mw690/002UaPnbzy7qe8yl64j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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