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 新感觉派

楼主: chandre (卷卷)   2008-12-28 20:34:29
不晓得大家有没有和我一样觉得〈上海的狐步舞〉难以掌握
于是闲来做了点关于新感觉派的搜寻
想说或许可以帮助理解狐步舞吧@@"
虽然东西有点多
但还是放上来和大家分享噜^^"
期末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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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与焦灼的漫游者
记“新感觉派”作家
蔡登山 ◎ 文字工作者
在二○年代末三○年代初的上海,在反革命的白色恐怖和革命的低潮中,出现“革命文学
”的高潮。当时这群以后期“创造社”和“太阳社”成员为代表所倡导的“革命文学”,
可说是文学的主流。但就在他们对“拉普”文学理论的机械套用以及这些革命文学作家本
身艺术修养不足,而造成标语口号化以及“革命浪漫谛克”等不良倾向后,其实它们已渐
渐偏离了文学本身,这就让另一批人渴望在创作上另辟蹊径。而在半殖民地状态下的上海
,经济的畸形繁荣,人与人间由于生存竞争而产生的虚伪与隔膜,尔虞我诈的荒诞感,成
功与失败的人生无常,又适逢其会地与日本“新感觉派”接上轨。
日本“新感觉派”是日本文艺评论家千叶龟雄给日本《文艺时代》杂志周围那批作家(横
光利一、川端康成、中河与一、片冈铁兵等)起的名称。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作为日本
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东京,一夜之间变成废墟,全国处于恐慌不安之中。加上不久前
爆发的严重经济危机,使得人们对社会感到悲观绝望。这时西方贪图享乐的风气又接踵而
至,冲击著日本传统的伦理观和文化观,社会的动荡,使人们看不到前途,丧失了理想,
竭力追求刹那间的美感和官能上的享受,社会充满了及时行乐的风气。这时“新感觉派”
的出现是力图从形式上突破传统文学,“站在小市民的立场上表现日本近代社会的崩溃”
。以丰富的感受性,表现人们内心的苦闷情绪以及丧失现实性的不安,运用主观感受,折
射人与人的关系和人生价值。
日本“新感觉派”接受欧洲现代派文学的影响,川端康成就说:“表现主义的认识论,达
达主义的思想表达方法,就是新感觉派表现的理论根据”。因此这些作家不愿意单纯描写
外部现实,而是强调直觉,强调主观感受,力图把主观的感觉映象投进客体中,以创造对
事物新的感受方法,创造所谓由智力构成的“新现实”,而与传统的写实主义相对立的。
中国“新感觉派”的称谓是直接从日本移植过来的,在刘呐鸥、穆时英等的作品中,也能
够明显地看到日本新感觉派的影响。但却较偏重于文艺观念和艺术技巧的借鉴,在内容和
题材方面似乎法国作家保尔穆杭( Paul Morand )与美国作家约翰杜斯帕索斯( John
Dos Pasos )的都市小说,对他们的影响来得较大。 1926 年,刘呐鸥在致戴望舒的一封
信中说:“我们没有Romance,没有古城里吹着号角的声音,可是我们却有Thrill,
Carnal intoxication,这就是我说的近代主义,至于Thrill和Carnal intoxication,就
是战栗和肉的沉醉。”
这“战栗和肉的沉醉”是波特莱尔等世纪末作家的重要主题,也是穆杭作品中极其鲜明的
特征。在穆杭的小说《夜开着》、《夜闭着》中,对于现代都会的描写,那灿烂的色彩,
那喧闹著的声响,那跳动的情焰,那撩拨性的肉欲所构成的“现代风景”,无疑地蛊惑著
刘呐鸥等人。也因此当 1928 年穆杭来华时,刘呐鸥在《无轨列车》杂志上为其开列专号
,详细介绍这位作家,并不无夸张地说:“他现在不但是法国文坛的宠儿,而且是万人注
目的一个世界新兴艺术的先驱著。”而至于帕索斯的影响,据和穆时英相熟,也创作同类
都市小说,并出版过《帝国的女儿》的作家黑婴的回忆说:“我读了几页手稿,发现《中
国:一九三一》的写作方法采取了美国作家约翰杜斯帕索斯的手法,把时代背景、人物故
事、作家自己的见闻分别叙写,表面看来各成章节,实际上互有关联,组成一幅巨大的时
代风云画卷。帕索斯有一部小说名为《一九一九年》,穆时英小说名为《中国:一九三一
》,不无蛛丝马迹可寻。可是,穆时英从事这样的小说创作,毕竟力不从心,只写了很少
的部分就搁笔了。”这很少的部分,便于发表在1932年11月出版的《现代》杂志 2 卷 1
期著名的〈上海狐步舞──一个断片〉。因此可说中国“新感觉派”在题材内容上完全不
同于日本“新感觉派”。他们是真正用现代派方法表现现代都市的畸形与病态的第一支文
学流派,他们为中国“都市文学”添上了绚烂的一笔。
在当时都市文化梦幻般的兴起,几乎使置身其中的人卒不及防,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毫无准
备,就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和新的文化空间,这个新时代和新空间要求着新感觉,于是“新
感觉派”就开始新感觉了。学者张新颖指出,其实追求和标榜“新”就是一种时间性焦虑
的体现。在都市和人(特别是小说的叙述者)之间,都市是具有着无穷魔力的一个巨大主
体,而人一直担心被他所依附的巨大主体所抛弃。我们看穆时英的感觉:“人生是急行列
车,而人并不是舒适地坐在车上眺望风景的假期旅客,却是被强迫着去跟在车后,拚命地
追赶列车的职业旅行者。以一个有机的人和一座无机的蒸汽机关车竞走,总有一天会跑得
精疲力尽而颓然倒毙在路上的吧!我是去年突然地被扔到铁轨上,一面回顾著从后面赶上
来的,一小时五十公里的急行列车,一面用不熟练的脚步奔逃著的,在生命的底线上游移
著的旅人。二十三年来的精神上的储蓄猛地崩坠了下来,失去了一切概念,一切信仰;一
切标准、规律、价值全模糊了起来;于是,像在弥留上的人的眼前似地,一想到‘再过一
秒钟,我就会跌倒在铁轨上,让列车的钢轮把自己碾成三段的吧’时,人间的欢乐,悲哀
,烦恼,幻想,希望……全万花筒似地聚散起来,播摇起来。”他们被冷漠无常的外在世
界追赶着而拚命奔逃,但在奔逃中又迷失了自己,他们深陷于焦灼与迷茫之中,无法自拔
。最后走入彻底的颓废与虚无。他们在拥挤不堪的人流中漫步“张望”,他们成了漫游的
文化探索者,痛苦地诉说“失落与离异”的情绪,充满凄惶与苍凉。
三○年代的《文坛史料》有一段穆时英“顶爱上舞场”的记载:“穆氏之对舞场,并不把
它作为享乐的场所,反之,倒是他写作的书斋,所以穆氏虽然常常上舞场,但他并不多跳
,而且是躺在舞场的角落的桌子上,一枝铅笔,和几张碎纸片或小小的拍纸簿,古怪地写
者。”于是在〈上海的狐步舞〉我们看到:“蔚蓝的黄昏笼罩者全场,一只Soxophone正
伸长了脖子,张著大嘴,呜呜地冲着他们嚷。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飘动的裙子,飘动
的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蓬松的头发和男子的脸。男子的衬衫的
白领和女子的笑脸。伸著的胳膊,翡翠坠子拖到肩上。整齐的圆桌的队伍,椅子却是零乱
的。暗角上站着白衣侍著。酒味,香水味,火腿蛋的气味,烟味……独身者坐在角隅里拿
黑咖啡刺激著自家儿的神经。”除此而外,“新感觉派”的成员可说都是影迷,施蛰存回
忆他和刘呐鸥、戴望舒时谈到,他们每天晚饭后就“到北四川路一带看电影,或跳舞。一
般总是先看七点钟一场的电影,看过电影,再进舞场,玩到半夜才回家”。而穆时英在大
学生活中,“星期六便到上海来看朋友,那是男朋友,看了男朋友,便去找个女朋友偷偷
地去看电影,吃饭,茶舞。”而刘呐鸥更热心于电影艺术的研究,后来在和黄嘉谟合办的
《现代电影》杂志上,发表了〈电影节奏论〉、〈开麦拉机构—位置角度机能论〉、〈影
片艺术论〉等重要文章,之后还编写电影剧本《永远的微笑》(明星公司出品,吴村导演
)、编导电影《初恋》(艺华)、《密电码》(中电)。在当时电影里的诸多技巧,为“
新感觉派”的小说形式“革命”,提供了可资模仿的借鉴。
因此,刘呐鸥的〈A Lady to keep you company 〉被施蛰存称为“小说型的短脚本”,
还有叶灵凤的〈流行性感冒〉、禾金的〈造型动力学〉等,都把小说写成了分镜头脚本,
直接以远景、近景、特写、字幕等等的电影表现的手段和想像结构小说,以电影化的影像
系列,取代小说中对故事情节的叙述。穆时英的〈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上海的狐步舞
〉等,也几乎可以说是不标镜头的分镜头脚本。学者李今指出:“在这里,作者的叙述大
都为对每一画面、场景的描写所取代,叙述者的视点、情绪,已不再成为文本统一的来源
,反而被中断和打碎;以历时性的情节或心理的发展变化为基础的时间流,被不同时空的
生活片断的空间编织所代替。”,也因此它改变了中国小说叙述的模式。电影中短镜头的
组合、叠印、突切、交叉剪辑等,都可以在刘呐鸥、穆时英的小说文本的省略文体、不连
续句法、物象纷呈中,找到相对应的技巧。我们看〈上海的狐步舞〉,它所呈现的就是一
种枝枝杈杈的立体结构,几条线索在情节上平行发展:时而是三个穿黑绸长衫的人杀害一
个提着饭篮的人;时而是大富豪家里的乱伦故事;时而是夜总会里的灯红酒绿;时而是饭
站里荒淫的肉的游戏;时而又是穷家女被迫卖淫的场面……病态社会的光影,变成一系列
的断片,由蒙太奇组合在一起,传达作者内心的狂乱与焦灼。
另外意象的叠加,也是“新感觉派”惯用的手法。例如穆时英的〈 Pierrot 〉中:“街
有着无数都市的风魔的眼:舞场的色情的眼,百货公司的饕餮的蝇眼,‘啤酒园’的乐天
的醉眼,美容室的欺诈的俗眼,旅邸的亲昵的荡眼,教堂的伪善的法眼,电影院的奸滑的
三角眼,饭站的朦胧的睡眼……桃色的眼、湖色的眼、青色的眼,眼的光轮里也展开了都
市的风土画:直立在暗角里的卖淫女,在街心用鼠眼注视者每一个著窄袍的青年的,性欲
错乱狂的,棕榈树似的印度巡捕,逼紧了嗓子模仿著少女的声音唱十八摸的,披散著一头
白发的老丐……。”作者以宛如摄影机般地拍摄到夜上海各式人物的眼,透过蒙太奇的效
果,组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而在这氛围外又传达了作者厌倦和烦乱的情绪。
而“新感觉派”为求“新”,他们发挥了惊世骇俗的艺术想像和怪异的修辞手法 ,例如
“嘟的吼了一声,一道狐灯的光从水平线底下伸了出来。铁轨隆隆地响着,铁轨上的枕木
像蜈蚣似地在光线里向前爬去,电杆木显了出来,马上又隐没在黑暗里边,一列‘上海特
别快’__突著肚子,达达达,用着狐步舞的拍,含着颗夜明珠,龙似地跑了过去,绕着那
条狐线……跑马厅的屋顶上,风针上的金马向着红月亮撒开了四蹄。在那片大草地的四周
泛滥著光的海,罪恶的海浪,慕尔堂浸在黑暗里,跪着,在替这些下地狱的男女祈祷,大
世界的塔尖拒绝了忏悔,骄傲地瞧着这位迂牧师,放射著一圈圈的灯光。”(〈上海的狐
步舞〉)而在〈 Pierrot 〉中─“不知哪一间屋子里的钢琴上流转着Minutin G,这中古
味的舞曲的寂寞,掉到水面上去的落花似的旋律,弥漫着这小巷”。在这里穆时英把“中
古味的舞曲”带给人听觉的感受,转化为“寂寞地掉到水面上去的落花”的视觉形象表达
出来,将视觉、听觉、现实中的感觉及被联想到的记忆中的感觉结合起来,营造了一个精
致的富有韵味的艺术氛围,也使这种“新”感觉,更富有指称功能。
“新感觉派”可说是都市的漫游者,他们借鉴电影艺术和其他现代文学艺术,掌握了表述
现代空间经验(局部片断)和时间经验(快节奏)的技巧。但刘呐鸥、穆时英等只浅尝辄
止于从外部的视点捕捉某些五光十色的社会现象的断片,也许他们在某些场景画面的描写
呈现新感觉的力道,但就整体而言,他们的小说缺乏语言文字特有的分析力、内涵力和理
性的力量,造成“深度感觉底减少”。尽管如此,他们对文体形式的探求、题材内容的开
创,毕竟展现了一条新的道路。虽然他们是孤独的,如同他们笔下的水手,“老是这么的
从这口岸到那口岸,让风吹着领子,摆着大裤管,夜游神似地,独自个儿在夜的都市里踱
著……”。但历史并没有忘记这群迷茫、焦灼的都市漫游者的名字。
就如同曾一度被遗忘的“新感觉派”的另一成员郭建英,也在21世纪初,再度为上海史料
家陈子善先生所发掘,并出版他的画集《摩登上海—三十年代洋场百景》一书。陈子善认
为“他曾领三十年代上海文坛风骚、画苑春色,虽然前后不过短短五、六年光景,但他的
文,特别是他的画,着实为三十年代上海都市文化史增添了浓重的一笔。”根据资料我们
知道郭建英在1929年9月,当刘呐鸥与施蛰存、戴望舒等人联手创办《新文艺》月刊时,
他就积极加盟。他以本名及笔名“迷云”发表的著译,就有〈梅毒艺术家〉、〈烟草艺术
家〉、〈艺术的贫困〉、〈现代人底娱乐姿态〉等六、七篇之多,另外他还翻译过普列汉
诺夫的《无产阶级运动与资产阶级艺术》。而在后来由施蛰存主编的《现代》杂志中,郭
建英也曾写过〈巴尔扎克的恋爱〉。他还出版过极短篇小说集《手套与乳罩》及《建英漫
画集》(上海良友出版)。同时他又接编《妇人画报》,在近两年中,他又写又译又画,
他为刘呐鸥、黑婴、徐迟、鸥外鸥的作品创作插图,他成为三○年代在上海为文学作品画
插图,最具个性的漫画家之一。陈子善先生甚至说郭建英堪称独一无二的运用画笔的“新
感觉派”。“无论在郭建英之前还是之后,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用画笔集中描写上海这个国
际现代化大都市的流行和时尚、梦幻和刺激,说他是三十年代上海都市魅力的忠实记录者
,大概是恰当的。”是他们这群迷茫与焦灼的都市漫游者,因缘际会地以他们的文字、影
像、绘画忠实地记录,这个城市的社会与文化,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启了“都市文学
”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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