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世是第一个被抓的。红卫兵把旧校舍的仓库空了出来,用来关押资产阶级分子。
爱音听到这事的时候还在咖啡厅呢,当时就跟立希和灯在一起。“Soyorin被抓了?我们得
去救她啊!”立希不说话,皱着眉,刚要回答,门口那边进来两个学生,领头那个进门先一
脚把椅子踢飞。这两人,手臂上都系著红绣章。随后他环视一圈,先说:“千早爱音在这里
吗?”另一个随后叫道:“这有没有叫千早爱音的?”
灯被她们的气势一吓,缩进座位的角落里。这举动反而勾起带头那红卫兵的注意:“妳这什
么反应!我们无产阶级行得正、坐得端,千早爱音是你什么人!”
“两位同志,千早爱音不是我们什么人。”立希从柜台后面走过来,用笃定的声音说,“她
也不在这里,我们没见过她。”
领头那个红卫兵说:“是吗?要注意了,千早爱音留过洋,思想不端正,是阶级敌人,这都
是上面交代的。”另一个跟着凑过来,认出那是灯,知道立希最见不得有人逼她,怕伤了和
气,便插嘴补上:“抱歉哈,有人举报你们跟千早爱音、长崎素世搞靡靡之音。”
立希“哈?”了一声,柳眉倒竖:“两位同志,我的出生你们是知道的,你们难道认为我会
背叛我的阶级?”那扮白脸的红卫兵无视灯,哈腰起来:“知道,知道,这趟不过做个样子
。我再替立希同志与灯同志向上面问好。”便拉了拉领头那人的袖章,把她往店门带。
临走前,领头的那个放下狠话:“你们搞乐团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说完,从桌子上拿了
一杯抹茶芭菲,往自己公发的军大衣里塞。藏到一半,才发现一旁那个红卫兵正用双眼盯着
自己,忙掏出来倒了一点给对方喝。倒完芭菲,才稍微安心地自己也尝了几口。
红卫兵走后,咖啡厅就剩三个人,立希、灯,还有千早爱音,“我打算半夜的时候……”“
你没看到灯已经被吓坏了吗?”灯刚想道歉,立希便强硬打断她:“灯你不必道歉,不要道
歉。”
好长一段时间,低气压就在她们之间徘徊,每每有人想要说话,见到另两人的表情,就又像
被噎住一样吐不出来。这么下去,她们可能会活活溺死在自己想说的话里。爱音终于忍不住
了,
:“素世被抓、乐奈失踪。那祥子呢?”
“她外公妳知道的,资本家,革命一开始就被斗倒斗臭。得亏她跟着那个负了债的老爸,又
有送报、女仆咖啡厅、接线生的同事帮她说话,现在被当作改造成功的案例大肆宣传,准备
搭飞机去天安门见毛主席呢。她现在也不姓丰川了,改姓骆驼,帮人拉车。”
灯终于嗫嚅出一句,还是立希凑近她身前才听懂的。“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唱春日影吗?”
“不行,现在新日本早就迈入第四个现代化,春风遍地了,哪还有什么影?谁要说有影,谁
就是在说毛主席有照不到的地方,谁就是在跟人民做对。”
众人又沉默下来。当天晚上爱音撑著爽世的肩膀跑进咖啡厅,后者满脸是伤:“我救出Soyo
rin了!”“这傻子偷开门不带手电筒,用手在人脸上乱摸乱揉,大家都吓坏了,还以为晚
上又要挨批斗!乱作一团把她脚踩伤了。”“可是Soyorin不是一下就在黑暗中认出是我了
吗?”“会做这种蠢事的除了妳还有谁!”
“千早爱音,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妳知道这样我们都会——”没等立希把话说完,几十个埋
伏跟踪来的红卫兵冲进来把四人压倒在地,说是罪证确凿、雨夜擒龙。这四个反革命分子被
称作“四人帮”,要搭飞机到天安门接受毛主席亲自审判。
北京的无产阶级人民们簇拥起来,他们要来看砍头,一听这次还是砍日本人的头,大家就更
兴奋了。“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人民的舵手,报告毛主席,四人帮已经押解至此,等
待审判!”
千早爱音、长崎爽世、高松灯、椎名立希头上都带着白色的高帽子,胸口都挂著“阶级敌人
”的木牌。毛主席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从天安门上探出头来,准备对她们做出最后的审判——
“乐奈?”“那个臭女人?”
有着异色瞳、举止似猫的少女一登场,人们便大声欢呼起来,“猫主席、猫主席!”乐奈天
真的笑着,突然,她注意到面前跪着的四个同学。“怎么是你们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两个开头出现的红卫兵跑过来,“报告主席,这四人搞阴谋诡计,说要唱什么春日影,是
要诅咒您不得好死,要窜您的位啊!”
乐奈听罢,异色瞳微闭,又沉吟一阵。随后缓缓说:“春日影固然不对。不过,难道就不能
唱春日晴了吗?歌是人唱的,资产阶级的歌,难道就不能属于无产阶级吗?”
于是在北京天安门的广场上,猫主席亲自下场。爱音弹著琵琶改造的吉他,立希打着大炼钢
留下来的鼓,誓要将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春风,吹到全世界去。
祥子在底下一直哭,众人还以为猫主席的恩泽浸润进她曾是资产阶级的内心了呢,就把她高
高托起。“猫主席万岁!”他们喊,“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他们又喊。
春日晴的歌声就这么随着光荣劳动人民的喊叫遍布在神州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