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threads上看到某补习班数学老师评价民主制度的缺陷,并收获数万个赞及大量分
享。然而该名老师所说的内容过于武断,很多甚至根本是新闻留言区等级的论点,却被大
量网友吹捧,称其逻辑清晰、言之有物,造成我认为我必须得以我浅薄的知识做点回应。
论点一:民主制度在大众知识水准不够的情况下不应该施行,因为国家只会越乱、越没效
率。
首先,如果我们真的要以极为清晰严谨的逻辑来讨论这一个问题的话,难道不应该先定义
什么样的人知识水准不够吗?光是从这一步开始就出问题了。应当由谁来定义老百姓的知
识程度?又应当以什么标准来定义?请问除了政府或者少部分团体,又有谁会被赋予这样
的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真的有人会天真到认为这世界上存在某批人在缺乏权力制
衡的情况下,会大公无私、完全客观的衡量民众知识水准,然后等到某一天他们认为民众
得以适应民主制度后,毫不犹豫的把权力归还给大众?如果找得到这样的政府,麻烦告诉
我们,我要为他们立碑造像,每日照三餐祭拜。
论点二:古希腊的民主都需要大众思考辩论,现代的民主却不需要。
这是部份事实,但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即古希腊的民主是排斥部份人群的,女性及奴隶
根本无从参与政治,就现代的角度来看,只要我们剥夺多数人的投票权,让他们替高等公
民们承担不讨人喜欢的劳动,我想我们的政治参与者们肯定也会有办法整天闲闲没事做,
在广场上辩论国家大事。
论点三:民主制度是个噱头,我们没有选择权,选谁最后都一样。
我想多数人会承认民主制度存在缺陷,我私下也经常称自己投票时是在烂苹果中挑一个相
对好的,但民主制度真的是毫无用处的噱头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得稍微细究一下民
主是怎么个运作方法,以免许多人在这个制度下待久了,连自己为何投票都忘了。
民主制度的效用从来不是为了让大众可以直接选出某个科学理性务实的圣主,然后带领大
家走向繁荣的。一种说法是民主制度的关键精神之一是妥协,即持不同意见的民众及团体
得以经由选票表达自身意向。在这样的制度下,一般可以保证拥有最多数民意支持的政府
得以被产出(当然,相异的选举制度及政府体制的具体运作方式自然会有所差异,这里不
做赘述)。因此在多种选制下,政治人物会倾向讨好中间选民,以求囊括最大多数的支持
,这造成了政治人物在竞选时经常显现相似的议题倾向,但另一方面,这些人为稳固选票
自然也不会过度偏离基本盘的意向。该名数学老师之所以认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没有
选择权,可能是因为他将民主制度误认为他自己或少数人的点餐机,即自己一按下按钮就
应当让某个最佳领袖担任公职,然而很不幸的,民主制度要求你尊重社会中他人的意见,
你不能仅仅因为你理想中的最佳人选和他人理想中的最佳人选不同而骂别人是笨蛋,或者
直接说这个制度很烂,这完全不符合理性思辨的态度,而且很像是输不起。
论点四:选举是看谁更有流量、谁更有钱。
竞选牵涉到大量的因素,钱和人当然是重中之重。我知道该名老师想讲的大概是竞选应当
依靠能力而非其他因素,但我不清楚在缺乏曝光度和资源的情况下,一个政治人物要如何
让大众知道他自己是有能力的?纵然是在对岸,习近平也得制造自身善于治国理政的形象
,更何况是更为要求政治人物取得民意支持的台湾?除此之外,个人魅力、政党、派系、
候选人于地方的影响力、选举制度、社会整体倾向、国内及国际情势都可能会影响一场选
举的成败,认为流量和金钱二者就是决定竞选结果的要素,未免过于武断。
论点五:不要说中共的制度不好,这就像每个家庭有他的家规。
这个类比明显有问题,家庭和国家无法一概而论。纵然可以稍作比较,我们还是会知道某
些家规的存在是不合理的,例如某位家庭成员能够不受限制地动支其他人的财产或限制其
他人的自由。
论点六:你看新加坡对民众这么好,他不是也是极权(该部影片字幕将极权一词打成集权
,但这两个概念差异极大)政府吗?
一般不会称新加坡为极权政府,而是威权政府,新加坡民众具有一定程度的选举权,只是
新加坡执政党会经由选区划分等操作保证自身持续取得议会多数并长期执政,但议会中仍
然存在反对党的位置(这与对岸体制有明显不同)。
另外,缺乏民主制度对民众最大的影响之一是政府不需经民意定期检视,因此其对民意负
责的范围也相当恣意(我不会说他们完全不在意民意,他们仍存在维稳的需求),这也是
为什么当民众意图寻求救济时,威权政府经常会加以打压。你当然可以指望政府中的领袖
或领导层永远是心系人民的明主,而且他们的每项指令都不会出错、没必要加以纠正,但
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是不言自明的。
论点七:中国现在越来越进步,因为专制体制很有效率。
威权体制下的国家能够依赖国家集中资源并快速发展经济是有历史根据的(台湾本身就是
很好的例子),然而一昧地相信威权政府能带来持久的繁荣也是有问题的。对岸并不是没
遇到经济问题,而且其问题很大程度上可能来源于国家力量的过度强势,如近年的房地产
泡沫造及一胎化政策引致的后遗症,皆可以称之为国家整体方针错误造成的后果。另外,
我们也不能想像中共能够一发出指令就被基层有效执行,任何一个官僚体系都会面临组织
病象,对岸政府并不如许多人想像的高效,且其不用经常性承受民意检视,有时反而造成
行政效率及成果更糟。
并且,这样的繁荣也是有其代价的,国家力量的强势也象征著个人权利遭受挤压乃至丧失
。总是会有人认为谈及人权问题就是在说空话,应当多关注民生问题。然而实际上对个人
权利有所保障正是民生问题的基础,所谓繁荣并不是秀给外国人或具有统战价值的网红看
的,而是给民众享有的。如果今天一个国家得在未经人民同意的情况下损害其权益以求发
展整体经济的话,那我们是不应当赞扬这样的行为的,因为同为人民的我们不会知道哪一
天会成为国家整体繁荣的棋子,而有些东西失去后是再也拿不回来的。
论点八:人民过得好不好才是问题,制度不是问题。
这段话就有点逻辑错乱了,除非你真的跑到世外桃源,否则你的生活不太可能不受政府影
响,而政府的作为又很大程度依凭于它的制度。
我知道这名老师大概是想要描述专制体制及民主体制都能让民众过得好,所以得出了制度
不重要的结论。然而相异的制度虽然确实可以各自使民众达到不错的物质生活水准,但这
并不代表它们在其他方面也是必然相同的。
我认为该名数学老师兴许没什么恶意,他或许也认为自身在为辛劳的大众发声,所以想要
直指民主制度的缺陷,并尝试用平衡的方法讨论中共制度的优劣。但很遗憾的,他并没有
明确讨论到专制体制造成的缺陷,自然也就没达成平衡的效果,因此我在此也算是帮他补
充了一些他没提到的面向。我也无法认同他以民众知识水准不足为由论证某些国家的大众
不适合民主制度,毕竟没有人是神,包括正在高谈阔论的我们,我们不能也不应当擅自剥
夺别人为自己做决定的权利,哪怕这样的权利在你眼中看来无效也微不足道,哪怕许多人
认为你逻辑清晰、比大众聪明得多。
注:影片中提到根据八二法则可以得出对岸影80%的人是知识水准低落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应用的,这跟我印象中八二法则使用的领域有点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