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收了多少钱？”那些迎上来的路人，最常质问这句话。
这个问句毋宁是真诚的。不只那些反对罢免的人，即使一般民众，也很难不疑惑。
从二月到五月，志工们始终站在街头，走进每条巷弄，烈日暴雨，酷暑严寒，应对每个路人
的疑难杂症。
我是拍片的，关于餐风露宿的生活，夏天脱皮三层，冬天感冒两次，回应路人各种好奇抱怨
，我们也算略懂。
拍片通常两三天，最长顶多月余，有便当，有薪水，有劳健保，还有“电影梦”。
但志工不只如此。超过三个月的工时，不知道要脱皮几层感冒几次；拍片的人只需要被动回
应路人，但志工必须主动向每一个路人攀谈。
实际数据显示，超过百分之十的台湾公民，经由他们的说服与指导，俯身填写连署书；以最
轻松计，假设每邀五人就有一人签署，那么志工至少曾向百分之五十的台湾公民主动攀谈。
街头当然是有风险的。接触陌生路人，拍片的人最常遇见的抱怨是“可以让我过去吗？”“
你们有申请路权吗？”“我要报警！”其中最严厉的大概是“拍片就了不起吗？”这是灵魂
拷问，因为我们有时也不能确信自己的价值。
然而志工遭遇的远胜过这些。冷漠、否定、鄙夷、耻笑、从智商到人格的羞辱、迫近尾随、
问候祖宗、喊打喊杀、拍照肉搜，这些真正令人惊惧的语言肢体暴力，近百日来，每天都在
发生。
但志工不能回嘴，甚至努力保持笑容，还要面对经典问句：“你们到底收了多少钱？”
“没有喔，我们是志工。”
因为没有收钱，不能不承认，志工是有余裕的。投入如此巨大的时间体力灵魂却没有收钱，
志工通常要有一点点经济上的余裕。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有朋友来cover工作，有同学c
over笔记，有伴侣cover小孩，显见他们也要有一点点友情上的余裕，亲情上的余裕，灵魂
上的余裕。
看看他们如何运用这些余裕：挥洒自己的周末假期、春节假期、228连假、清明连假、劳动
节，错过孩子的寒假、开学、家长日、园游会、段考期中考、成果发表会和肠病毒中标，没
看到孙子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学会骑脚踏车，放弃和好朋友去登山健行、去
滑雪去赏樱去演唱会，忘记自己预约好久的染头发甚至复健门诊。
是这样的“余裕”。
有人说这是“政治狂热”。“政治狂热”往往带有贬意，就像“电影梦”也常是嘲讽。总归
来说，就是笑你不能持久。
不能持久的“政治狂热”不可能支撑以下工作：来自四面八方的志工，彼此互不相识，没有
领导者，一切仰赖集体沟通、生成共识、毫无担保的互信。大家必须产出策略，发想及制作
文宣，分工空战陆战，安排行程，申请路权，折叠派发数以万计的文宣品，每天向几百个路
人重复说几百次一样的话语，维持周边秩序，和巡警打好关系，处理法律问题，蒐证滋扰行
为，保管连署书，计算整理造册…，这一连串行举不完的工作，不但细琐枯燥，又必须穿插
志工们各自的正常生活：上班上课、采买煮饭、陪长辈回诊、接送小孩…
勉力维持自己的家庭／社会功能正常运转，又同时完成细琐枯燥的志工工作，这不是“政治
狂热”四个字可以带过。事实上，比起热情，志工更需要过人的理性与冷静－－行走在看不
见终点、成果未可知的道路上，不辞劳苦，心无旁骛地前进，宛如修行。
这并不是神化志工：我相信没有任何志工曾在这段疲惫至极的历程中，在路人问候祖宗的咆
哮与拳头间隙里，还感到自己散发神性。
没有收钱，完全不是因为缺少什么而来。然后在这里，付出难以想像的时间、体力与灵魂。
三个月后，就地解散。空手而返，没有谁得到任何一点什么。
只因为国家有难。
———
后来我才看见朱诗倩导演的 TAIWAN ACTION 10号作品，比起我落落长的文字，影片轻巧真
挚，更深刻地道尽志工况味。
许多人也已描写过这些志工，做为所有台湾人首次目睹的、辨识的公民运动新典型，面对世
界级威胁，台湾社会内里自主生成一股卫国韧性，快速集结，沉着高效，有专业，有纪律，
有耐心，惟别无所求。
这是放眼全球民主世界，社会韧性的新标竿。
回到我的专业。广告策略中，面对淹没在广告海、无所适从的消费者，有时我们会启用“代
言人”。透过专家学者、医生运动员、社会贤达、歌手明星、俊男美女代言，透过他们的专
业知识名声信誉说服消费者：请放心，“代言人”已经替你做过一次选择，“〇〇〇信赖△
△△”，你也可以信赖。
回到我们所处的现下：国际局势动荡不安，资讯泛滥资讯落差、错假讯息认知作战，所有人
疲惫不堪，如果开始对政治冷感，也不太令人意外。
然而每个问题都迫在眉睫，不敢作出选择可以理解，但不作选择就是交给别人选择，后果却
由所有人共同承担。
志工们正是在这样的危机里，选择挺身而出。他们理解你不得不冷漠，所以锻炼自己绝不能
冷漠；挥霍自己的“余裕”来到街头，共赴国难，别无所求。
你可以不信政治人物，不听名嘴网红、碎碎念的爸爸或满口大道理的儿子，但你真的应该参
考一下志工的意见。
和你一样一周上满五天班，和你一样早上去买过菜，但放弃了小孩成果发表会，推辞了朋友
揪团爬山，站在大太阳下，刚才才被问候过祖宗，马上重新堆起笑容的志工，毋宁是这次波
澜壮阔的卫国运动，最真实可信的代言人。
“罢免不适任立委，拯救我们的国家，你愿意连署吗？”
再回头，他们已湮没在街头的人群中，再也难以辨识，既没有拿钱，也不会写进历史课本。
而关于我们之中有他们，他们竟在我们之中，我满怀感激。
#笔杆接力罢免到底
#懊悔无暇参加TAIWAN_ACTION
#社会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