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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ka (精灵皮卡丘)
2025-01-19 22:37:38我第一次拿创作补助,是2010年,那年我22岁。
我向国艺会提交了一个短篇小说集计画,获得了24万元的补助。那时的最低时薪是九十多元
,我还记得当时跑去清大的收发室打工,练到可以闭着眼睛把特定系所的信件,准确地丢进
数十个格子里。这24万补助,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价——我可以一年多都不必打任何工,安心
窝在宿舍里面,把我想写的书写完。
24万耶。那时的最低薪资,一个月也不到1.8万。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名即将上研究所的学生,还没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当然也不是什么
名作家。
这笔24万元的补助费,不只是给我生活费,更带给我一重保障:只要我努力写,哪怕我写的
东西不受市场青睐,至少这里还有一条路。
那本国艺会补助的小说集,叫做《垩观》,是一本困难到我现在都会觉得“干嘛这样为难读
者”的后设小说。从商业角度来说,那本书卖得并不好;从业界角度而言,也没得什么大奖
。
如果让陈玉珍来说,他一定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来要饭的穷文人吧。
可是,他不会懂的事情是,一笔补助不只是换到一本书,还可能会换到一个“继续创作的人
”。如果没有这一笔补助的鼓励,我想我不会有勇气,在毕业之后立刻投入专职写作。如果
没有投入专职写作,这十五年来,我也没办法累积十几本书、一个yt频道和其他一堆杂七杂
八的东西。
我最后一次拿补助,是十年前的2016年。在那之后,我感觉我有了一定的信心跟资源,可以
放掉补助这台“学步车”了。从那之后,我便不投补助,开始努力“跟市场拿钱”。我当然
不是什么销量巨人,但只要能够自给自足,我就觉得不该占据补助资源,要把机会让给更多
,像当年的我一样的新人。
所以,这几年,所有上过我小说创作课的人,一定都知道,我会花整整两堂课的时间,教大
家怎么写补助企划、帮学生审阅补助资料。小说的世界何其浩瀚,我完全可以用各种文本、
理论和解析塞满数十堂的课程,但我知道,只要学生继续创作下去,他们迟早会学会该学的
东西。最难的不是知识,而是“继续创作下去”。
我能尽的微薄之力,就是让他们知道,台湾的政府体制里,至少有一个能够帮助文学新人闯
过第一关的补助机制。
陈玉珍说对了一半,也说错了一半。
对的那一半是,没错,补助确实是赏创作者一口饭吃。
错的那一半是,补助不是他鸣鼓攻之的杨力州导演那种等级的创作者在吃的,甚至也不是我
这个不如杨力州导演的写作人在吃的。
我们出来为预算请命抗争,不只是饮水思源,更是生怕水流断在我们这一代手上。
你删掉2025年的预算,影响的不是2025年,而可能是2035年、2040年的一整个创作者世代。
正如同,你如果删掉的是杨双子当年拿到的文化部补助,你删掉的就会是2024年,华文世界
第一个拿到美国国家书卷奖的创作者。
我早就不需要这一口饭了,但是台湾下个世代、下下世代的年轻创作者,也许就差那一笔生
活费、那一笔制作费。你得先把他们养壮养大了,他们才有气力去面对残酷的商业竞争。
就像你不会跟一个婴儿说:喂,你给我自己去赚生活费,凭什么要大人喂奶?任何人都知道
,每一个婴儿要是能够好好长大,都有机会带给你无限的惊喜与回报。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正取决于它有多少余裕,去投资“暂时看起来没用,但以后会有大效
应的东西”。台湾并不穷,立委们大手一挥,砍掉的都是亿来亿去的经费。文化相关经费,
根本只是九牛一毛。但正因如此,我更难理解,为什么连这一毛都讲得好像我们贪得无厌一
样。
这套道理,本不需要我写这么长的文章来说明的。早有一个很简单的词来描述,叫做“远见
”。只可惜,对很多文盲级立委来说,这个词的笔画似乎还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