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最美好的东西奉献给了另一个人，”他发消息给她，意指她的童贞。“我这里，什么都不剩。”
她回复说：“我说过我最美好的东西是我的将来。”
“你真不要脸，”他大发雷霆，叫她“傻逼”、“荡妇”。
“你为我怀一个孩子，然后去把他打掉，”他说。
10月9日，这位名叫包丽（化名）的女性试图自杀。此后被宣布脑死亡。
她发给这个男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遇到了熠熠闪光的你而我却是一块垃圾。”
她的悲惨故事震惊中国公众。在短短两天内，她微信截图的主题标签在微博上就获得了14亿的阅读量，该标签后被审查删除。
许多人无法理解北京大学这所名校的本科生，怎么会陷入这样一段有毒的关系中。许多人也不知道，经常使用这类残酷手段追求女性的男人有个专用名：PUA(pickup artist)。
在中国，英文缩写PUA既指这样的男人又指他的操纵技巧。PUA经常使用“煤气灯操纵”(gaslighting)，这是一种心理控制手段，旨在使对方质疑自己的理智。这名北大学生的朋友和许多网友认为，她的男朋友、同校同学牟林翰，使用了这种方法。
“其中多处细节更是让人不禁联想起臭名昭著的PUA，”她的朋友发在社群媒体的一个长篇帖子上写道，其中包括这对恋人的聊天记录截图。
他们写道：“经过长时间的精神暴力（包括谩骂、侮辱、诋毁等），她内心痛苦又害怕，却已经丧失了反驳的能力。”
PUA这个概念是由美国传入中国的。中国男性翻译了被把妹达人普遍视为圣经的尼尔·斯特劳斯(Neil Strauss)的《把妹达人：深入把妹达人的祕密社团》，并开始分享他的勾引技巧。（斯特劳斯未回应置评请求。）
在过去的十年中，它在中国成了一门大生意。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公司和网站服务于把妹群体的需要，并为男性提供约会建议。其中最大的网站之一泡学网表示，它在2018年关站前有近200万会员。根据中国的新闻媒体报导，在2017年底的鼎盛时期，最著名的PUA公司——浪迹雇佣了大约400名员工，拥有10万学员。
尚不清楚牟林翰是否参加过这类培训。但监测中国最大的社群媒体平台微信上话题受欢迎程度的微信指数指出，在该女子自杀未遂的新闻报导传出后，一夜之间提到“PUA”一词的人数猛增了近1700％。
牟林翰在接受中国新闻媒体采访时说，他并没有从心理上试图操纵女友，也不知道什么是精神控制。
一些针对男性和约会的公司和网站提供常识性课程。它们建议穿着要得体，为女性开门，并在恋爱中做到贴心。
但有些较为恶毒的则教男人如何操控女性以满足自己的性需求。他们摒弃了浪漫爱情的概念，而是提倡男人应该睡尽可能多的女人，并完全主宰她们。
一种广为流传的课程提供了实现这些目标的逐章指南。它包括摧毁女性自尊的方法，设置情绪操纵陷阱以防止女性离开，迫使女性改变性格变得更加顺从，鼓励自杀以及在经济上剥削女性购买汽车和房屋。
该指南写道：“那么你将达到世界之巅。”
这些培训的流行揭示了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中国是一个高度父权社会，男人极少因性侵犯和性骚扰受到审查，女性却常常因年龄、体重、童贞或其他被看作缺陷的事情受到批评。
“PUA真的足以解释这样的悲剧吗？”香港中文大学新闻学助理教授方可成在一篇关于包丽自杀的部落格文章中写道。“如果戳穿了PUA的常用套路，真的就能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了吗？”
他说，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的性别不平等。“PUA只是一个容易找到的替罪羊，”他说，“对它的关注简化了悲剧的复杂性。”
一些PUA培训试图利用这种不平等，公开地教授贬抑女性的技巧。
在浪迹开办的一项培训中，培训师王环宇提出，可以像他那样一天睡三个人。根据一部由中国新闻网站澎湃制作的分为三部的纪录片，他告诉学员：“就这样安排，职业选手嘛。”
“我们是中国PUA的领头羊，”王环宇告诉全班同学。“一个小时街搭女生。”
“直接带去酒店，”在未注明日期的影片里，他还说。
作为浪迹网的联合创始人之一，王环宇在YouTube上的一系列影片里展示了如何对女人实施进一步性行为——征求同意是不受鼓励的。在2016年的一段影片里，他解释了当女人说“不”时该怎么做。“最好的防止妹子拒绝你的方式，就是不要去提这个问题：我可以牵你的手吗？”他说。
他建议男人想做爱的时候，不要告诉女人他们要去哪里。“你不用说，不用请求。直接把她们带到一个私密空间，”他说。
如果一个女人不愿意发生性行为，王环宇提出的解决办法无异于持续骚扰。他告诉他的YouTube观众，可以在凌晨3点开始做爱，那时候，女人们已经昏昏欲睡、脆弱不堪。
他对学生们说，最终的目标是“推倒”，这是做爱的委婉说法。“你推倒几个了?”在片子里，他问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伙。“7天16个，”男人回答。
王环宇的公司本可以成为这个行业的旗手。2016年，它被中国在线影片平台爱奇艺评为年度在线教育先锋机构。
过去两年里，政府开始打击PUA公司，王环宇和他的公司成了目标。去年，他因涉嫌传播淫秽物品入狱37天。本月，对包丽自杀事件的强烈抗议令这个行业受到了更多审视，随后，该公司删除了官方网站上的所有内容，并发布了一封道歉信，称自己做了“这么多坏事”。
法院判决书显示，2018年，四名学员控告浪迹传授不道德内容，包括通过操纵和控制手段引诱女性发生性行为。今年，中国西南部成都市的一家法院做出了对学员有利的裁决，命令该公司退还学费，金额在7000元到3万元之间。王环宇及其联合创始人拒绝接受采访。
今年5月，江苏省警方宣布逮捕了一名男子，此人曾主持另一个课程，教导男性鼓励女性自杀、在情感上虐待她们，并把她们当作“宠物”和“猎物”。这名男子被拘留5天，罚款5万元。他的网站和社群媒体群已被删除。
这些课程是中国两性权力失衡的结果。在过去40年里，这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令男性比女性受益更多。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发布的《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Global Gender Gap Report 2020)将中国排在第106位，低于2006年的63位。
中国女性的受教育程度比以前高了，但她们的机会却变少了。人们对她们的评价主要还是依据她们嫁给谁。
我在微博上问有没有哪个女生交往过的男友是PUA学员，两名年轻女性联系了我。两人都不确定自己的前男友是否真的学习过PUA，但两人都认为自己和那个试图自杀的女生有相似之处。
其中来自四川的艾米说，她的前男友一开始很贴心，然后就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批评她。在他们三个月的恋爱关系中，他一直说她需要尽快结婚生子，因为她30岁了，已经太老了。
“他说我是他的哈士奇，还让我叫他主人，”这名女性说。她说自己不敢用全名，因为害怕他的报复。
另一位名叫凯特·张的网友说，她和前男友在上海是高中时的情侣。她说，麻烦始于他去英国上一所顶尖大学，而她去了美国的一所学校。
张女士说，他变得更加专横跋扈，说她需要减肥，是个有害的人。她说，他们一直在微信上吵架，就像北京大学的那对情侣一样。她还说，他也告诉她，让她先去怀孕，然后再堕胎。她说自己想自杀，他说：“你可以去死了。”
这两名女性现在都在接受心理治疗。两人都表示，她们不确定在未来的恋爱关系中能否信任男性。北京大学那名女生在自杀前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现在想一想爱情，”她发信息说，“我都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