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学生坐在下面安安静静地读书,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我念书时最用功的那段日子。
那是国三的时候。国中三年级时,其实我也搞不懂什么才是好学校,考上好学校又怎样,
对这些都懵懵懂懂。
但心里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有个念头,好像这就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也想努力试试看,
尽自己所能,看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并不那么理所当然。
有些学生总说,不知道人生的目标在哪里,所以没有办法定下心来用功。这个说法很有道
理,高中时期的我确实如此,不知道用功有何意义,看着丑恶的世界,完全没有动力去奋
斗。
但国中时期的我,却好像在一个透明的保护壳里,对这个世界的丑恶没有太多感觉,只觉
得努力奋斗就会有成果,那很像是一场游戏,同时里面又有荣誉、成就感、自信心之类的
东西附加在其中,只想着,我就想试试。就像面对一张白纸,手里拿着画笔,只想在上面
尽情挥洒泼墨。
同时,我的脑中好像也有一种机制,觉得自我节制、专注用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把
自己变成那样的人,觉得自己非常厉害。
当时的国父纪念馆后门,有一间很大的“励学室”,里面有两三百个位子,又有空调,是
非常理想的读书环境。当时拼联考的学生们,往往自动自发在励学室门口排队,等著七点
开门,进去念书。
可是僧多粥少,位置只有那些,拼联考的孩子很多,晚来就没有位子了。于是,来排队的
小孩一个比一个早,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凌晨四点左右就得去排队,这样才能确保自己
有位子。
有时候实在爬不起来,也会有父母亲帮忙前来占位子,起早贪黑,拿个包包放在地上,一
路排下去。
在那种情况下,获得位子简直就是一场胜仗。
可是,有了位子,也未必就能安心读书。
天渐渐亮了,励学室窗明几净,外面的回廊古色古香,阳光和草地风光明媚,年轻的男孩
女孩近在咫尺,血气方刚,呼吸可闻,大方的孩子便能搭讪聊天,认识新朋友。于是,励
学室似乎也成了一个修炼场,看看谁能把持住不动心。
我一方面是个性内向害羞,不可能和别人搭讪;一方面是口才拙劣,对女生有高度的恐惧
,更加不可能自曝其短。于是,总安慰自己,我是来念书的,才没有那种想法呢!
班上同学都在那儿,念书念累了,总会出去透透气,说说话。有一次,班上的同学来告诉
我,欸,林世奇,有一个女生看上你了,也是我们仁爱的,她想认识你。
说著,还递过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不过,她的名字很难唸,我们都不会唸
。”
我一看,怎么不会唸?“蕞”,就是蕞尔的蕞呀!就像我们说哪一个国家是小国,就会说
“蕞尔小国”、“蕞尔小邦”。这有什么难的。
同学譁然,说这个太厉害了,连这个字都会唸,这是姻缘天定啊,赶紧的,去让人家认识
一下吧。
我的心中却升起了“读书人的风骨和坚持”,不屑地扁了扁嘴,开什么玩笑,我是来念书
的,不要搞这些乌七八糟、狗屁倒灶的事情了,去去去,我要念书。
于是,同学们摇头叹气一番而去。
听着他们步伐离去的声音,我的心中悄悄升起了虚荣和失落,简直五味杂陈。
我就那样“几乎”是心无旁骛地一直念书,一直念到高中联考,考上建中为止。
建中是我对这个世界的信心开始崩塌的地方,其实毫无值得说嘴之处。但那一段苦行僧般
的日子,却在我心头深深烙印,仿佛昨日。
我永远记得,那励学室外面的阳光、和风和草地,记得那屋里冷静专注的空气,还有我那
段和自己较劲的时光,那段惨绿少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