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 Never Compromise 】 第五十一章 十八岁 诈欺师的眼泪
他命人铲了庄园内所有的醉芙蓉,只因他不想每每在黄昏时分看见它们浑身被染红的
模样。
那些芙蓉花是马库斯为了妻子而嘱人种下的,过去,两人得空时便会前往花园散步、
赏花,那些光景历历在目,如今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一一被铲离,人们都说他冷血,
说他即刻就想忘了妻子,却没人知道他暗里还掖着一朵。
他之所以将它拣来,是因他至今依然不懂,这芙蓉花会由白转红,究竟是因为被夕阳
的余晖抹红,还是它自己要将自己弄得满身鲜红呢?将花儿紧紧捏在手里,他的思绪困顿
。
*
深夜,马库斯刚进家门,就见到黑暗中有一对大眼睛盯着他瞧,他点亮烛光,才看清
那是卡特莲娜,她独自一人站在在大厅里等他回来,穿着睡衣,揉着眼角,不知等多久了
。
“爹地,妈咪呢?”年幼的卡特莲娜这么问道。
“卡特莲娜。”马库斯肃穆地凝视着她,沉默良久后才开口:“我是怎么教妳的?”
“我知道……”她像是明知故问,但小小年纪的双眼却透漏着迷惘,她怯怯地问:“
……妈咪真的死了吗?”
马库斯被他这么一问,内心胶着了一番,他心知女儿年纪小,但还真不晓得她竟如此
不谙忌讳,可他并没有因此而责备卡特莲娜,只是平淡地说道:
“没错,所以妳没有必要再问。”
他不想多言,说完,他开始往前走,一日的疲劳拖着他每一处筋骨,他此刻只想好好
睡一觉,尽管他睡得并不好。
前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实在令他心神俱疲,但他像是刻意将情绪给隐藏起来,不再提及
一个字,也将庄园内所有关于安朵梅达的事物都处理掉了,不仅如此,任何关心此事的人
都只会碰得一鼻子灰。
处理完妻子的善后,他就将心思拉回工作之上,不愿再触及往日的风雨,尽管外人议
论他冷血,他也全然不在乎。
“爹地!”
卡特莲娜趁他行过自己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双脚。马库斯见状,暗里叹了口气,心
想卡特莲娜虽是个小女孩儿,却鲜少会撒娇,虽然马库斯明白,失去母亲一定让她不安透
了,但他自己不也是一样么?所以他几乎没什么心思陪她说话,只停下脚步,无奈说道:
“……我累了,卡特。”
“妈咪真的死了么?”矮小的她紧抱着马库斯的双脚不放,不想让父亲离去,她说:
“芮娜阿姨、柯特叔叔还有其他人,为什么都告诉我,妈咪并不是不要我们了?”
马库斯看着女儿不安的面容,不,应该说,那个和他几乎生得一个模子样的眼睛、发
色、脸孔……也同样和他一样,现下充满着疑惑与悲伤。但不同的是,女儿并不像他一样
,为了逃避伤痛,竟对所有的事情只字不提,反倒勇敢地追求真相。他暗暗笑了,俗语道
初生之犊不畏虎,卡特莲娜毕竟还小,但正因如此,他才感觉现在的自己,竟连个孩子都
不如,只会逃避。
他沉思良久,这才开口:“那是因为……”马库斯轻抚她的红色头发,看着女儿坚强
的面容,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神情颇为复杂的他说:“因为他们不敢告诉妳,妳妈
咪是被杀死的。”
卡特莲娜抬头看着他父亲,小小年纪的她听到这个事实后不但没有害怕,碧绿的双眼
反而燃烧着一股愤怒的火光,她在想些什么,其实马库斯已经猜到了,他的内心很是宽慰
,于是,他轻轻将卡特莲娜抱了起来,让她搂着自己的颈子,对她说道:
“卡特莲娜,杀死妳妈咪的人,是……”
马库斯踌躇了。
月光从大窗照落进来,大厅里阴冷而苍白,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仿佛看见了她的
影子。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看见那白瀑般的柔美月光,他便会
想起她纯白的身影……只是,他没能阻止那片洁白被染上鲜血,甚至不能做些什么来弥补
她,那都已经太迟了。
想起安朵,马库斯又想起两个女儿,她们两个,是她留下的宝物,他绝不允许自己再
失去任何一个,更何况要使她们身陷险境。
马库斯垂爱地看着卡特莲娜,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唏嘘,如果他就这样告诉卡特莲
娜,是谁杀害了母亲,这岂不是要让她从小就迂回在复仇的歧途之中么?这与“他们”又
有什么不同?强者的刀,挥的是信念,还有永不磨灭的忠诚,若此时在她的心中种下复仇
的种子,待她长大成人,她所奉行的圭臬,也只不过是一句不堪一击的虚言。
卡特莲娜静静地拥著父亲,她还在等待父亲说出杀母凶手的名字,可马库斯迟迟没有
说出口。
“爹地,是谁杀了妈咪?”卡特莲娜焦急地问。
“该睡了,卡特莲娜。”
马库斯不再多言,轻抚着她的头,并且移动了步伐,要将她抱回房间去。
这一路上,卡特莲娜也没再问什么了,只是,在他们俩行经长廊时,壁烛的光辉,映
照在父亲的脸上,使她看见了父亲从未有过的疲态,即便她现在还小,她也永远都忘不了
,那无奈又怅然的样貌,真是令她景仰的父亲所有的神情吗?
*
如今他的面容已满布岁月的痕迹,马库斯拽著无数凄楚的死结并将它们刻进内心最深
处的墓志铭,一笔一画都在最沉重的暮色中写下。他已经明白,他此生的追求早已不是那
些虚无的官位与权位,而是保护他最重视的事物,纵然当他领悟这些事情时,已经付出了
太大的代价……
二十年过去了,他所立下的誓言,却再度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毁于一旦。现在,卡莎碧
雅被诅咒了,变成了蛇身的怪物,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里,甚至不愿见他一面。
“真是悲伤啊,马库斯。”
此时他可以感觉到,手掌里充满粗厚老茧,还有斗篷中藏着暗器的重量,都沉甸甸地
压在他肩上。
马库斯睁开眼睛,眼前是他此生最痛恨的人,那妖娆、狡猾的声音还有相貌,二十年
来从来都没有变过,甚至变本加厉。有多少人醉心于玫瑰的美丽,却又像是飞蛾扑火般地
被她刺破了心肠?葬身于缠媚的谎言之中。
──爹地,是谁杀了妈咪?
尽管勒布朗再如何狡诈,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算得可清清楚楚。
“怎么了,马库斯?你不是想拿回这个么?”诈欺师阴冷地笑着,手里晃荡著蛇纹刀
鞘。
马库斯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著,他等待这一刻已不知多久了。他恨透了诈欺师
,这女人不仅夺走了他的妻子,还陷他女儿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马库斯迅雷不及掩耳地拔出呢喃,他的爱刀比他还迫不及待要尝到敌人的鲜血,刀身
像是有生命般地震荡出耀眼的白光,随后,昏暗的地下世界里,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金属共
鸣声,嘶鸣不绝于耳,弃置多年的烛台与锅釜都如重获新生,破尘响荡。
他扯开斗篷,无数飞刀齐发,宛如暴雨来袭,但那些飞刀只射穿了勒布朗的幻影,在
千百道尖锐的响声中,他听见自己的背后有一抹阴邪的笑声,他二话不说朝声音劈了过去
,但同样只将幻影劈开,这无疑是诈术,是她惯用的伎俩,为的是在战斗中寻找敌人的破
绽。
他冷笑,觉得敌人实在太小看他了,他将刀收回鞘,淡定地燃起了菸火,惬意地吞云
吐雾了起来,仿佛置方才的战斗于九霄云外。
“哎呀呀……”诈欺师从一方石柱后探出头来,扫兴地看着马库斯,娇嗔道:“就不
想陪我多玩会儿么?”
“还不够久么?为什么我感觉已经陪妳玩了二十几年了?”马库斯朝她的方向吐了口
菸,朦胧之中,她的身影又消失了。
“这不是游戏。”转眼间,她的水晶杖已直指著马库斯的脸面,蓄著刺眼的闪光,她
笑道:“愚夫!像你这狂妄自大的家伙早该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你的同伴手中!若不是那婊
子出来搅局……你还能有今天么?!”
“妳说反了吧,诈欺师?”他摆摆手,拧著眉头纠正她:“没有安朵梅达的话,妳个
伊凡,就不是黑色玫瑰的总管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唉,我也不想揭人疮疤啊!不过这就跟妳刚才的行为一样,只是我应该比妳有风度
点,不会动不动就拿死人开玩笑。”马库斯撇撇嘴,将菸蒂丢在一旁,然后打了个呵欠。
盛怒之下,她一瞬间将魔法轰了出去,整个空间都被白光照亮,狂风呼啸,天摇地动
,地下祭坛被这她这一击炸成了断垣残壁,只差天花板没垮下来了。
碎石瓦片飞跃每一处,勒布朗拉起披风横挡风沙,待场面恢复平静,她轻叹了口气,
随后透过法杖上的水晶,轻轻调整著头冠的位置,正专注时,水晶竟映射出一把利刃,而
那刀锋已经梗在她喉头。
“我以为你已经被炸成肉酱了,真是神奇啊,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是妳最擅长的伎俩吗,何须我告诉妳?”马库斯左手掐着她喉咙,右手执刀愈
压愈深,她白皙的皮肤,已被割出一条血痕。他接着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妳……”
话还没说完,他一个猛踢,将她手中的法杖硬生生地踹到远方去了。诈欺师虽没了武
器,气势倒也没有输给他,她笑嘻嘻地说:“问吧!趁我心情还不错!要真让我生起气来
,便教你后悔莫及!”
“打肿脸充胖子的事谁不会做?况且,将要后悔莫及的人只会是妳,不是我。”马库
斯悠哉地说著,然后话锋一转:“妳加入战争学院的目的是什么?”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尽管看不见他,诈欺师仍睨了他一眼,语气极不耐烦。
马库斯闻言,刀锋便探得更深,那血痕在她的颈子拖得长长一条,一片鲜红汨汨地染
红了苍白的皮肤,她不叫疼,却疯疯疯癫癫地说道:“你该不会妄想从诈欺师嘴里套出什
么情报吧?好个蠢材!即便我说了!你也认为是混淆视听的谎言!我告诉你!我是加入了
战争学院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复兴我族!我要达克维尔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黑色玫瑰是
不可能会消失的!”
“妳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马库斯挑眉,“我和大将军可没对你们赶尽
杀绝,当时放妳一马,那可是做点人情给妳,顺便警醒妳安分点,怎么倒头来却说得像是
大将军亏欠妳什么一样。”
“住口!你个助纣为虐的混帐!黑色玫瑰从来都没有招惹过他!他却如此大费周章地
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的子民……我心头的肉啊……他们是何其悽惨地死在你们手里……
那叫我如何忘得了?!”她时而啜泣时而大吼,那神情极为扭曲,然后她一瞬间又冷笑了
起来,说道:
“你,杜克卡奥,拿什么来与我说嘴?我失去的是所有子民,而你……只不过是死了
个妻子罢了,呵呵呵呵……”
马库斯将她的喉头拧得越来越紧,可即便她痛到声音都哑了,还要把话说下去:
“怎么说到她就变了个样子?哦对了……难不成你至今还认为是我杀了她么?呵哈哈
……你的好友……阿诺德,才是真正杀害她的人!你都亲眼见到了不是么?”
马库斯简直要把她掐得不能呼吸了,但她却死都要继续说:
“蠢材!你又拿得出什么证据来指控我了?我问你!你凭什么拿刀对着我的喉咙?我
说我要你死可是因为你罪证确凿!战场贵族是你率领的!人准是你杀的!但你要拿我问罪
可又有凭有据了?安朵梅达是阿诺德杀的!阿诺德是自杀的!卡莎碧雅是自己要打开那个
盒子的!这一切与我何干啊?!别什么事都怪到我头上好吗?!”
刹那间,她四周围刮起了一阵腥风血雨,还看不清是什么东西贯穿了她的身体,也不
知对方究竟要怀着多大的仇恨才能在一瞬间撕裂了她的躯体,也不知他究竟要有多么坚决
的毅力,才不致下手过狠而将她杀死。
“差点忘了我还没问完呢。”
鲜血流过马库斯的军靴,也覆过她澄黄的双眸,尽管她仅剩一口气,却仍要继续说:
“你动摇囉……马库斯。”
十八岁 诈欺师的眼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