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 Never Compromise 】 第四十九章 十八岁 无辜
莎乌娜吹熄蜡烛,凄白月光照进阁楼,冷清清地洒在房间。
在关上木门之前,她回头朝床上望了一眼,虽然看不见深色镜片后的神情,一贯冷硬
的眉梢却比平时稍稍松软,悄悄透漏了些许的无奈,她叹了口气,轻轻将门带上。
扣紧皮制手套,束好长靴的系绳,绑实辫发,安装臂弩,将巨型十字弩甩到背上,最
后披上她那层层叠递,蝠翼般的斗篷,纵然惯常的动作已然熟练,她却仍一一确认无误之
后,这才出了门去。
踏出小木屋,月光若隐若现地躲在云层后,夜风轻轻拂来,拈来晚间的湿露,莎乌娜
深吸著饱满的溼气,饮落月光与露水,就再也没有莎乌娜这个人。
有的只是,让所有邪恶都闻之丧胆的暗夜猎人—汎,扬起步伐,洒脱离去。
塔隆已经醒来了。
清晨的细雨飘进窗里,但是塔隆好像全不在意,他坐在床上,眉头像锁在一起,从后
方看上去,在冷蓝的晨光里,他的背影看上去比什么都还沉重。
他没心思去想自己为何会昏睡在此?他睡了多久?更还没发现莎乌娜留下的信息,因
为此时,他的脑海里盘旋著护身符的记忆,那些画面的冲击太强,令他久久不能自已。
‘马库斯,那孩子是无辜的……’
‘在出嫁德玛西亚之前,父亲将它交给我。’
‘嘶哈哈哈!!你还不懂么?!我就是卡莎碧雅啊!!’
‘举起你的刀,塔隆。’
紧握著十字架喃喃自语着,像个失魂的空壳,他压抑著大吼的冲动,想强迫自己接受
这一切,然而,这却只是个开端,直到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之时,才发现莎乌娜留给他
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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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eral Du Couteau Vanishes.
(杜.克卡奥将军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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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十数年前──)
马库斯.杜.克卡奥将军低调地举办一场证婚典礼,在自家庄园的湖畔花园,在少数
军事将领与家族成员的见证之下,娶安朵梅达为妻。
安朵梅达在晋身为杜.克卡奥夫人之后,再没有受过任何的闲言闲语,过问这位有着
清丽气质的神祕美人的身分来历已成为不成文的禁忌,甚至比当初马库斯还未晋升军部统
帅之前,不许任何人在杜克卡奥庄园内提及戈加索.巴尔泰特,有过而无之不及。
但令人更为吃惊的,其实并不是马库斯娶了安朵梅达这件事情,而是马库斯在结婚之
后,竟然一改花花公子的形象,不再与任何高官权贵家族的女子有任何往来,也鲜少再现
身在名门宴会之中,着实跌破众人眼镜。
现在的马库斯,已然不是过去那个桀傲不羁的公子,而是一位秉节持重的一家之主。
有人猜测,马库斯会有这样的转变,一是当上军部统帅的历练与责任所致,二是因为他结
了婚,而第三,马库斯有了孩子的传闻日嚣甚上,而这消息在他那三岁的大女儿某日跃出
庄园之后,不胫而走。
庄园里马库斯肃穆地看着他的女儿,想到就此之后暴露在敌对势力下的弱点又多了一
个而头疼不已,却又为她与自己如此相似的长相而感到自豪。
大女儿卡特莲娜现在已经三岁了,但是她的红发、绿眼,以及无可掩饰的桀敖不逊,
完全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马库斯对于头一胎不是男孩这件事丝毫不觉得惋惜,因为卡特
莲娜的表现甚至比任何男孩更加出色。她活泼好动,稚嫩的脸蛋显现的不是女孩儿人家的
娇柔,而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自信。
比起洋娃娃与裙子,她对耍刀舞剑有着更浓厚的兴趣,虽然才三岁,但这孩子就如同
她父亲一样,有着天赋异禀的刺客血统。因此,小卡特莲娜才会与父亲站在庄园的训练场
,与一旁的孩子们一同接受举刀的训练。
这批训练生受的是正规的刺客教育,大多数是诺克萨斯军人的后代,他们从小小年纪
便要学会分辨刀与剑的区别,还得学着屏气凝神平举钢刀一整天,练习与刀的契合感。卡
特莲娜虽然是他们年纪最小的一员,却丝毫没有耐心作这些训练—因为她不需要。刀已经
宛如卡特莲娜的第三只手臂,与她密不可分。这整批训练生中早已无人是她的对手,纵然
是年纪超过她两倍的孩子,也会在倾刻间被她打败。
卡特莲娜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样事物吸引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喊叫声,顿时卡特莲娜将受训的规矩全都抛诸脑后,一
股脑儿地冲向女仆缓缓推来的婴儿车。
“卡莎卡莎卡莎!!”
马库斯还没来得及制止卡特莲娜,便听见叮叮咚咚的金属声响,只见匕首掉落一地,
煞是危险。卡特莲娜总是喜欢把四处蒐集来的刀片、匕首藏在自己的衣服里,乍是要模仿
他父亲与战场贵族的样子。
卡特莲娜正要扑上婴儿车,却在瞬间被站在一旁的母亲给拎了起来。
“小卡特,瞬步时不能带着匕首喔──”
安朵梅达扎著一头麻花辫,缀著朵朵芙蓉花,素色的碎花裙,披着典雅丝质披肩,比
起三年前,着实有着贵族女子的风范,却也没有失去她原有的温婉气质。
她温柔地盯着活泼好动的女儿,想以眼神教训她,但卡特莲娜哪里会怕?便是吐著舌
头不肯认错,这副情景马库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尽管这场面幸福而羡煞外人眼光,但
马库斯脸上却没有发笑。
他转头望向那些列队受训少年们,整齐划一的方阵,可是其中却有一个空缺。那是阿
诺德的儿子,年仅五岁就被他老爸送来受训,但是,这孩子已经消失数天了……
安朵梅达似乎发现了马库斯的怪异,她将小女儿捧在怀中,缓缓走近他,轻声地说:
“马库斯,抱抱卡莎。”
马库斯愣了一瞬,才将女儿接手过来,怀中女娃刚满一岁,咿咿呀呀地在他怀中笑着
,那可爱模样怎能不融化为人父母的心,但马库斯却仍旧心不在焉,他的心完全系在令一
件事情上。
数天前,马库斯透过战场贵族密令,将阿诺德传了过来。
“兄弟,怎了?”阿诺德身着战场贵族的制服,伏身在议战厅堂的中央,尽管他面对
的是诺克萨斯最高指挥部军部统帅兼战场贵族领导人,但阿诺德的语气就像在跟朋友闲聊
一样随兴。
脚步声声渐渐传来,马库斯也随之由黑暗中现身,对阿诺德说道:“有事情拜托你。
”
“说吧,不过帮你跑腿的破事我可不干!”
马库斯没有与他打闹,他静默了数秒,才开口:
“跟踪。”
“呿,对象呢?”
“安朵。”
“没问题,安朵梅达是吧……等等!我没听错吧?为什么是安朵梅达?!”阿诺德忽
地瞪大双眼,但因为头盔的关系马库斯没法看见。
“你没听错。”马库斯蹲下身来,摘下自己的面罩,阿诺德见到他神色凝重,立刻明
白此事并非玩笑,马库斯续道:“这任务只能委托给我最信任的人。”
“为何要我去跟踪你老婆?”阿诺德跟着拿下头盔,一脸匪夷所思,“你难道不能自
己去么?”
“正因为不能,我才得找你帮忙。”马库斯越说,眉头皱的越紧。
“她该不是偷吃了吧?!”阿诺德同情地看着马库斯,“我明白了……兄弟,是人都
难以面对的……”
“你不要胡闹了!”马库斯凶恶地搥了他一拳,接着大气一叹:“事情是这样的……
这该怎么解释呢?首先,是这阵子我每天晚上,都作了同样的梦。”
“梦?”阿诺德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不过马库斯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认真。
“……我梦见她总是趁我熟睡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离开房间。起初我只梦见她下了床
,不知上哪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马库斯花了些时间回想梦境,“后来梦境变成她离
开了床,我想问她要去哪,但却无法出声,只见她走到卡莎碧雅的摇篮,弯腰吻了她,然
后就出了房门,下一刻我醒来,她却还睡在我旁边。”
“所以你要我因为你作梦而去跟踪她?”阿诺德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听起来是有些荒唐,一开始也不觉得如何,不过是梦罢了,顶多感觉有些古怪,但
每天都作一样的梦,久了自然会纳闷。”
“你向她提过这事么?”阿诺德问道。
“……没有。”马库斯沉重地说。
“……你有毛病是不是?”
阿诺德心里大致能猜到,即便结缡三年,马库斯对妻子仍旧无法完全信任,这之中的
纠葛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就连他也不甚了解。
没等阿诺德发完牢骚,马库斯又接着说:
“后来我发现……这并不是梦。”
马库斯竟然露出了无奈的神情。阿诺德暗想,自从马库斯坐上军部统帅大位,便愈来
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他还以为在经历了数年的政坛洗练之后,杀人不眨眼的他早已
屏弃了属于人类的感情,孰知那高傲的盔甲与面罩之下,竟还留着这样的神情。
马库斯家大业大,自从结了婚、当了官之后,便较少与战场贵族的兄弟往来了。偶而
,阿诺德往返最高指挥部时,会看那袭诺克萨斯血红骷髅的披风,伫立在众将面前晃荡著
他的果决与威严,还有高高在上的冷漠。
但是,现在说著话的马库斯,就像过去那个马库斯一样。
他接着说道:“某晚,我假装睡着,才发现真相……她在我身上施了魔法,我不晓得
那是什么魔法,但似乎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接着,与之前的梦境一样,她下床,朝摇篮
走去,吻了卡莎碧雅,然后悄悄地出门。”
“然后呢?你有追上去?”阿诺德问道。
“我正要起身时,浑身却像被什么给束缚住,我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挣脱时……安朵
竟然又睡在我身旁了。”
“马库斯,你怀疑她什么事情?”阿诺德站了起来,严肃地问:“你认为安朵梅达为
什么会这么做?”
“啧,我怎么可能知道?”
阿诺德摇摇头,续问:“我是说,你认为安朵梅达会瞒着你去什么地方?”
马库斯歛着眼睑,不自觉握紧拳心,犹豫着该不该将那个字眼说出来,那个应该已经
不存在的组织,那个由战场贵族亲手歼灭的组织──
“放心吧,马库斯。”没等马库斯说出来,阿诺德便起身往出口走去了。
他渐渐消失在黑暗中,马库斯也没有叫住他,其实,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该这么
做。三年来,他与安朵过著幸福的日子,也生下了两个女儿,但他一直都忘不了,当时她
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那是即便马库斯竭尽所能要给她幸福,她却仍会暗自流泪的原因。
“等着我的消息,兄弟。”
阿诺德的声音传了过来,而后是一记关门的重响,这低沉的响音好似重击了马库斯的
心脏一样,让他心中的不安与愧疚共鸣了起来。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阿诺德,他的儿子也没再出现过──
“马库斯?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回过神来,马库斯正抱着卡莎碧雅,他愣了一下,轻轻地抚著
她稚嫩的脸蛋,以及婴儿帽下柔软的绿发,但这却更使他内心五味杂陈。
“没怎么了。”他思忖了数秒,便将卡莎碧雅还给安朵梅达,随后快步离去。
安朵梅达错愕地望着他的背影。
“……马库斯?”
顾不得女儿还在怀中,她便心急地追了上去,但是马库斯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你最近是怎么了,马库斯?”她大声唤他,马库斯却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要离开
。
“为什么你最近都不与我说话?!”
马库斯依旧没有回应,安朵梅达见状,更加快了脚步要跟上他,就在快要碰到他时,
马库斯却猛地停下,她一个不小心撞上他而啷呛跌倒,更由于双手护着卡莎碧雅的缘故,
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卡莎碧雅嚎啕大哭了起来,安朵梅达努力安抚着她,却不见马库斯有任何动作。
“你……”她对他喊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马库斯冷冷地俯视著安朵梅达,现在的他心里肯定觉得刮骨的痛,情绪隐藏在僵硬的
脸上毫无表现,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阿诺德失踪之事,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一定知情,但她现在却装作一副无知的模
样,那遭到背叛的冰凉感渐渐被取代了,现在的他怒火中烧。
这几日他将心中的不安与疑问通通藏在心里,可是再怎么压抑都会膨胀,等到他发觉
之时那心里面山一样巨大的猜忌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已经尽力说服自己要相信安
朵,但随着阿诺德失踪的时间越来越长,那样的信心毫无用武之地。
他该开口问她么?为什么他不敢开口?难道他深怕他这一问,他所信任的一切将会在
瞬间崩毁么?
“妳问我在做什么?”马库斯发现自己的语气冷淡到了极点,“呵呵……这才是我想
问的吧?”
真是奇特,他忽然不相干地想着。我竟然还能笑!原来我最痛苦的时候竟然会笑,原
来我笑的时候其实最痛苦。
看着安朵梅达错愕的表情,他按耐著大吼的冲动,还是选择了维持他的冷漠,但这同
时,却又像是害怕、想要逃避她的回答一样,他决定转身离开。
卡莎碧雅的哭声越来越远,这次,她没有再追来了。
十八岁 无辜 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