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人是有福的，因为神的国是你们的。”
马太福音 5:3
驱车来到荣民之家已是傍晚时间，落日正做着沉没前的最后挣扎，吐露出一点残阳暮色，
朱红绛紫晕开渲染半片山头，光景妖艳又诡谲。
往日镇冬光里，此地在道士圈子里相当知名，稍有常识的道士都知道是绝不能涉足牵扯上
关系的场所，就连在公开场合提起地名都有风险，因为姚家不允许有人妄议。
“姚家六圣”之一的姚圣叹在此地筑巢，发展术式天命牢笼“圉”，长达60年之久。
“圉”是姚家的独门秘术，可追溯至西周，当时姚是王族专属道士集团，创制“圉”的本
意为围困住地位较卑贱的野人的“幸福”，转供给王室贵族延年益寿。此术几经辗转流传
至姚圣叹手中，发展出截然不同的用法，具体运作过程中当然有不人道的地方，这是公开
的秘密，所有可能干扰圉运行的因素被打理得好好的。
万安心里极不情愿来到这个地方，并非畏惧姚家的权势，因为这样一来事态发展就和里奇
蒙说的如出一辙。里奇蒙20多年前就曾提醒万安要当心此事(里奇蒙：在未来某个异常寒
冷的冬天，一个奇怪的道士会掳走你未来的徒弟兼媳妇，用来当作“污秽采集”仪式的母
体，孕育孵化“邪孽兽胎”。)，万安那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成天关心世界末日这
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将嘱咐当一回事(万安云：又在故弄玄虚莫名其妙完全听不懂
，不如告诉我下期乐透彩号码或哪支股票会涨)，完全可以想像里奇蒙一脸得意洋洋地说
道：“瞧，早就告诉你了。”
事情被里奇蒙说中时格外令人不爽，倒不是讨厌他，事实上万安挺怀念享受(？)和里奇蒙
屁话斗嘴的时光，而是对于天命必然发生的事情感到莫可奈何的愤恨以及无力。
往日镇上的荣民之家是秽邪气息最浓郁之处，亦是“阵眼”所在，空气弥漫浓厚瘴气令人
作呕难耐，生人待在此地若没有做好防备恐怕不到3分钟便会昏厥倒地。万安瞄准此地的
理由很简单，就算姚圣叹不在此处，要捣毁破坏天命牢笼圉也得从阵眼下手，眼一破不怕
姚圣叹不出面。
车子还没熄火，荣民之家大门内以及建筑物周遭便颤颤巍巍走出数十个行尸走肉的“人”
，想来是姚圣叹布置在此地守卫阵眼的尸人魁儡，感应到生人外敌便自动迎击。
“甚好，开战前先暖身练手。”
万安打开车门下车，先是环视周遭包围车子的尸人们，姑且称呼他们为“行尸走肉人”，
双手一拍，神清气爽地说道：“晚上好，各位乡亲父老大家好，天黑了，各位该回家上床
睡觉囉。”
随后伸手比出剑诀，说道：“庄周梦蝶。”
行尸走肉人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拖拉着身子以诡异缓慢的步伐靠近。
“啊、要咏唱。‘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为胡蝶也。自喻适至与，不知周也。俄然觉
，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周梦蝶，庄～周～梦～蝶～～庄周梦蝶！”万安不停变化语气和手势，包含抑扬顿挫
拉长音和加重尾音，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毫无反应，就只是一群行尸走肉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SHIT！”见行尸走肉人逼近，道术没起到作用，万安灰头土脸地赶紧溜上车，关上车窗
锁门。还好这群行尸走肉人智力低，攻击力不强，只会用手和指甲挠抓车窗车门，徒手无
法破坏车体。
“靠，‘这些类似行尸走肉的人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仅由设置在脑中的指令执行排除
敌人的动作，处于类似梦游状态故无法再用睡眠模式覆蓋。’早说，怎么不早说？！”
就在万安自言自语的时候，突然“碰当”前挡风玻璃被尸人用灭火器砸出蜘蛛网状裂痕。
“X！”
那个行尸走肉人手起灭火器落手起灭火器落，来回几下将挡风玻璃砸破一个大洞。
“X换前挡很贵欸，X你X的非要逼我骂脏话是不是？！”这下万安真的发火了。
※
“啪”一声，原本全黑的礼堂内后排的日光灯亮起，照亮一部分空间，最深处的地方仍是
一团模糊浓厚的闇黑。
“嗳、我老早就有个疑惑，为啥反派坏蛋的房间总是不开灯，光线太暗这样看东西对眼睛
不好。”
“你是...蒋万安。”黑暗之中有团影子幽幽祟动，勉强能看出是一个男人轮廓。
“贫道久居山中小镇，今日贵客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我是啊，指教什么的是不敢的。”
“鼎鼎大名的‘姚家六圣’礼、义、廉、仁、谦、叹，姚圣叹，居然是个行使邪法的外道
，虽然不怎么意外。”
“看来你已经偏离正道很远，连维持人形做做样子都懒得演一下。”
“惟至远，得真理，惟光明，生黑暗，惟生命，得死亡。贫道行至至远之地，参透生死奥
秘不滞于物，不再拘束于肉体凡胎。”
虽然姚圣叹有意掩饰，万安仍敏锐察觉他身上负伤，且伤及“本源”，并非不使用原来的
身体，是肉体被毁，短时间无法重塑，才以外道样貌示人，而近日能重创他的人自然非千
卉莫属。万安想到此节，心中有股暖意流过，那小妮子真的很拼命，同时一股凉意流过，
心底一沉，知道是自己漠视警告，才会导致千卉被抓。
万安也不跟他客套，单刀直入说道：“你绑架我家事务所员工非法囚禁，快放人。”
“那块天材地宝是你的所有物？真是暴殄天物，贫道能发挥其最大价值。”
“她的名字叫杨千卉！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温度的人类！”
“她的名字叫杨千卉...？秽、污秽之物...”
“那女孩身体微恙，正在贫道的‘人间事’里头休息，想走随时可以离开，贫道并未设置
限制。”
“狗屁，假惺惺的臭道士，分明强人所难，看破红尘大澈大悟的人能有多少，何况是一个
小女孩，我现在就要带走千卉。”
“能否进出人间事端赖你的本领。”
万安不再说话，大步向前，黑暗中的影子滚滚涌动，猛然分作数十道触手袭来，速度之快
力道之猛足以打凹钢板、打穿混凝土石墙。万安眼疾身法快，矮身纵跃，身子一翻竟穿过
重重触手欺近黑影的领域之中，步伐极快，两三步起落已来到姚圣叹身前。
原本万安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此刻张开手臂，从露指手套弹射出数条类似丝线的东西，此
为“念丝”，是万安的拿手武装。
刹那间几条念丝于黑暗中反射出丝丝银光，姚圣叹清楚看见丝线攻来的方向，但他不闪不
避，甚至没有格挡念头，反手催动黑影向万安攻去。姚圣叹在和镇上术式同化后，已不拘
泥于肉体容器，可说不惧任何物理性攻击，能透过术式汲取镇上的污秽补充本源，正面硬
碰硬或许只有像千卉那般用庞大且纯净的道力烧灼燃尽所有污秽，才能对他造成真正威胁
。
念丝沾上姚圣叹身体的瞬间，万安大喊一声“著！”，两手一抓一握，拉紧收束念丝，藉
由丝线传导侵入姚圣叹的神识，中断神经元讯号连接，强迫他的大脑直接关机。
黑暗中躁动的暗影平息下来。
“X的王八蛋，害老子今天骂多少句脏话。”万安心知以他的道行若是用“庄周梦蝶”，
恐怕不足以让姚圣叹这个级数的对手在战斗中失去意识，不得已一定要拉近距离透过念丝
直接接触。万安正想上前用念丝进行更细腻的操作，强制姚圣叹展开人间事禁界营救千卉
，一脚刚刚抬起还未落下，脑中风驰电掣响过“当心！”声音。
黑暗中的影子突然再度活跃起来，化成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万安本来已放松防备，且身
处黑影中触手零距离偷袭，原是不可能防下，双臂“不由自主”地动起来，隔开左右数道
触手，避开致命伤，实在挡不下的仍有三、四条触手重重击在胸腔，力道之沉打断他数根
肋骨重伤呕血。
电光石火瞬间万安脑中闪过数个念头，这家伙能够转移意识？更有甚者他已经和土地术式
同化，贮存、传送意识的节点遍布整个镇上网络系统，单单切断个体的神经讯号连接是不
够的。
“囚人囮鼠。”
暗潮涌动，黑影将他团团裹住，准备大快朵颐，却讶异地发现煮熟的鸭子飞了。
黑影一阵骚动过后化出人类男性的上半身，长出数颗眼睛和尖牙利齿，细细搜索周遭环境
这才发现万安竟好端端地出现在礼堂门口。
他恨恨低语几声，说道：“不需要你帮忙，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你做了什么？”黑影一阵困惑，搞不清楚万安如何在带伤的情况下逃离囚人囮鼠术式范
围，瞬间退到门口，动作轨迹完全避开遍布整个礼堂的黑影感知器官，速度快到像是“瞬
间移动”一般。
“你判断是极快的速度吗？快到像是瞬间移动吗？”
“你非得要解说吗？”万安自说自话，场面极其古怪，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缓步走进礼
堂。
“姚圣叹！你行走于非人之径，偏离正道太远，不可能回头，有必要在这里消灭你。”
“贫穷的人是有福的，因为神的国是你们的。”
万安伸出左手摊开，右手握拳，食指、小指弹出，平放于左掌心，说道：“境界‧万福
──”
箭在弦上道术施展到中途，万安却突然停手，侧过头像是倾听，更是对着空气小声说了几
句话。
“嘎啊？不能直接干掉他，‘邪孽兽胎’？”
虽然不明白万安有如人格分裂的状态在玩什么花样，姚圣叹没放过机会，策动如浪潮般黑
色的影子堵住礼堂门口，封锁整个空间，双手合掌并拢，枯哑的嗓音说道：
“人生在世，所求所欲不过钱、权、女人，所有人不过是漫漫人世间浮沉的沙粒，逃不过
只能随波逐流，‘禁界‧人间事，浮沉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