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开始下起清清冷冷的雨。时间点是一月中,“那件事”后几天。
天气本来就很冷,下起雨后,更有股冰冷寒意无孔不入地渗进屋内,沦肌浃髓沁入五脏六
腑。
万安听着雨点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心中焦虑,屁股始终无法和椅子对焦。他坐不住,在客
厅踱步不止,喃喃说道:“雨下得这么大,他们出门时没带伞,淋湿了怎么办?小芬也没
多穿几件衣服...”
“那条笨狗会看好她的。”虎爷气定神闲地看着笔电,喀答喀答按压鼠标,不知道在忙什
么,“他虽然蠢笨,傻乎乎地不知变通,在保护人这块倒做得不错。”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欠小芬一个道歉,你也该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你这么担心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
“唉、你明知道不行的,她不会听我的话...”万安叹了口气,他们三个男人在不同程度
上隐瞒实情,怀着某种目的接近她,幽幽然说道:“希望莱诺斯(Reynolds)快点把小芬带
回来...”
※
他在某家大卖场找到逸芬,没多说什么就陪着她逛卖场购物。堆了一车根本用不到的商品
和食物,结帐时他眼睛眨也不眨掏出信用卡刷卡,如果这样可以让女孩心情好转的话,那
很好,不能的话也没关系。
两人走出卖场,这段期间始终无语,莱诺斯喜欢这种沉默,安安静静不带一丝情绪,可以
浸淫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打扰。
关于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陪在一个时值青春年华的女孩身旁?
原先他和妻子在加拿大过得好好的,家庭关系和谐,事业一帆风顺渐上轨道。某天老板却
突然告知工作外派任务,需远渡重洋到一个亚热带的小岛。
他揣著这事几天,心里颇不踏实,惴惴不安,思索如何告诉妻子。终于瞒不住,告诉外派
时,她美丽的脸庞微微一暗,忽有一抹乌云掠过,随即快速恢复温煦笑容。
“如果工作需要的话,就去吧。”她说。千头万绪纷杂,最后浓缩提炼成简简单单一句话
。
他知道她在压抑情绪,却装作粗枝没看出来。“我到了之后会打电话,给妳拍些当地的风
景照片好不好?听说那个地方又湿又热,盛产各种水果...”
他们在一场婚宴相识,“春天浪漫的婚宴”,婚礼的新郎是他的好朋友,新娘是她的姊姊
。那时候他还单身,有过几个女人,或许因为缘份不到,或许对于结婚这件事,并没有特
别上心,和女伴的关系总在论及婚嫁前就散了。
偏偏老天爷开了这样个玩笑。他在婚宴上见到新娘,登时惊为天人,被那美貌所迷,一发
不可收拾。那是比一见钟情更加浓烈炽热的感情,可说平地突然裂开名为爱情的巨大窟窿
,他不当心摔进坑洞里,跌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也义无反顾地爱上那个女孩了。
娶不到心中思慕的人,于是娶了跟她长得极像的妹妹。
出卖场后寒风刺骨,雨滴纷落,在地上积起无数片水洼。他身上挂著大包小包的塑胶袋子
,还得腾出一手替逸芬打伞,伞是方才买的普通的透明雨伞,难以同时容纳一对成年男女
。他绅士的尽量不碰到女孩子的身体,让出半边身子在伞圈外淋雨。
走着走着莱诺斯又在心里想道,这些年他们各自结婚有了家庭,人生是岔得越来越远,原
以为这份爱恋之意会渐渐模糊在漫漫人海和时间长河里,只能偶尔在梦里擦拭蒙尘的回忆
。不尽然却在岛屿上的梦中相会。
每一落步,都激起细小水花,踏在饱含思念回忆的雨中。
那天所有人都陷入醒不来的梦境里,他在光秃秃寸草不生的梦境彼岸见到昔日爱人,一时
没胆相认,躲在一旁不吭声。
思慕雪(Smoothie)对万安说道:“你想错了,当一个女孩子因为某种苦衷,迫不得已隐瞒
真相时,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她非常非常在乎。莱诺斯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无可取
代,我不想对他说谎,也不够勇敢坦白一切,我实在太害怕了,任何举动都可能改变命运
,所以像个半吊子从婚宴上逃开......”
听到思慕雪的心底话,他狂喜不能自已,多少年来没这么高兴过,原来她毕竟挂念著,在
心里的优先顺位高于其他人!那就算接下来整个世界溶解成一颗皱巴巴的海绵球也无所谓
了。
啪嗒啪嗒。两人无言走在雨中,心中各有所思,莱诺斯想的是人思慕雪,而少女所想的是
──。
逸芬忍耐了半晚,沉不住气,对于这块闷声不响的木头没辄,他好像整晚不说话也没关系
,开口问道:“那个时候救了我的人是你对吧,为什么要一直隐瞒?”
逸芬指的“那个时候”,是她小时候某次放学回家,遭到坏人绑架,最后被一名神秘的男
子所救。
莱诺斯听出她的意思,没装聋作哑,直言道:“妳说“那个时候”?嗯,是我没错。”
“那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我一直以为救我的人是虎爷,可是他始终不承认也不否认,装得
煞有其事的样子...”
“我们奉命来保护妳,那个时候是我或布基里,没有什么区别。”
逸芬猛然停下脚步,他反应也快,及时撑著伞没让半滴雨溅到女孩身上。
“对我来说差别很大,像太平洋那么大。”
“因为、”莱诺斯一贯平静无波的脸庞,罕见出现一丝波动,脸上乌云密布,恨恨说道:
“我恨布基里,就是他害得...过得如此辛酸,我巴不得他早日去死,如果可以的话,真
想手刃那个王八蛋,更别提好好相处。我没办法跟他共处一室,待在同一个地方,我浑身
上下都不舒服,要不是工作上的要求...。总之他在明,我在暗,足以保护妳的安危就好
。”
“可是─”
莱诺斯静静看着逸芬,虽然有时候他沉默寡言到让人以为在放空发呆,实际上脑袋已转过
好几个念头,少女的情怀他不是不解风情,只是没放在心上认真看待。这会他已经准备好
“标准答案”,等逸芬一轮情绪发泄完,便会出声截断她那刚刚萌芽的烦恼情丝。
他会这么说道:“我结婚了。”干脆俐落地打碎她所有可能性的绮丽幻想。
※
“叮咚!”就在万安焦躁不已,门铃忽然响了,伴随清脆敲门声环绕室内。
“哇,他们回来了!”万安一马当先冲去开门。“小芬妳跑去哪里了呜呜呜,外面雨下这
么大,我好担心...”
(逸芬哪会敲门,况且门锁着他们有钥匙。)虎爷虽觉得门铃来得奇怪,也没细想。
殊不知门外的人不是逸芬,是个万安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她瓜子脸蛋,及腰长发,麝皮大
衣,黑筒长靴,一手拿着银灰色金属手提箱,另一手持收合起来的雨伞,雨滴正自伞面滚
滚滑落。
“你就是蒋万安吧,幸会。”女人吟吟笑道。
“嗯呃、妳是哪位...?”
虎爷朝他们看去,这一惊讶,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大、大小姐?!妳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没有通知?妳...?!”
大小姐...?万安目光在两人身上轮流扫过,心想道,对了,记得逸芬有个姊姊没错,但
这个姊姊在逸芬上大学前就“出国深造”,他只有耳闻,从没见过面。
“原来是逸芬的姊姊,欢迎妳啊,快请进,外面冷死了,伞可以放这里...”万安不敢怠
慢,赶紧招呼,却觉得虎爷的态度颇为怪异,气氛不太对?
“妳刚从国外回来吗,不巧小芬刚好出门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先坐一下,要不要喝
点什么?噫!忘了先自我介绍,我是小芬的大学学弟,蒋万安,‘万福金安’,现在是住
同一个屋簷下的状态...”
“妳回来做什么?是不是违反规定了,妳和妳的母亲名字还在道协的‘黑名单’上。”虎
爷惊讶过后,冷冷地问道。
“倦鸟知返,想念我可爱的妹妹,忍不住就手滑买了机票?我受够曼彻斯特严寒的气候,
没想到回来是一样的天气。”苏家的大小姐眨眨眼睛,放下手提箱,坐在沙发上,“这个
理由够不够说服你?”
“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德绍还有其他家族的人说。”
(万安:这种奇怪气氛是怎么回事?‘黑名单’?小芬的姊姊好像不受欢迎,不是单纯出
国工作而已。)
“我听说了哟,虎爷,发生了“那件事”,足以危害到全体人类生存的重大危机。自那之
后过去多久了,几天?几个月?总之是很长一段时间罢,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这么长的时
间,被‧替‧换‧掉了,你们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那双看不见的手正在进行,我不能再坐
视不管。”
咦咦嗯欸─?
她突然向着两人伸出手来,似乎在打量手指和指甲,“我一直在想,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就欠点装饰,一枚戒指,你说好不好?”
(万安:呃...,到底在说什么,我已经跟不上话题了。)
“虽然我们母女被逼出走海外,但关于苏家的家产我仍保有继承权,下任当主理当由年长
有能者继位,那人不是逸芬,是我才对。象征家主之位的碧玉戒指还在爷爷手上,没传给
逸芬对吧,那么同样为苏瑞泽的女儿,我也拥有继承权力。”
“妳现在才想回来争权,会不会太迟了,翎芬。”
(万安:欸额额?原来小芬家里的关系是这样子的吗,糟糕,我好像陷入麻烦的家族继承
纷争里了...)
#她和她的狗,太多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