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空下,吹拂而过的夜风掩盖了两人的足音,也掩盖了文森微弱的呼吸,可惜无法吹淡他
身上的异味。随着他断断续续的吐息,阵阵酸腐的气味便折磨著行走中的两人。
“所以…我又惹祸了。”安吉拉低头自言自语。丁格虽然无法窥知她那轻轻地垂下的眼睛
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感情,但仅凭声音就能把心里的不甘与疑惑完全表现出来的人,眼前
的安吉拉就是头一个。
“不是妳的错,为这种事烦恼可就亏本了。”帮着她一起搀扶无法自行行走的文森,丁格
说道:“Diva应该不会保存药物滥用或毒品的相关资讯吧?”
答案是否定的。
“药物滥用就跟…嗯,妳知道酒精类饮料吗?知道?那就方便了。”虽然这样的比喻不很
恰当,但丁格觉得安吉拉此刻专注的表情,配上那张在月光下更显稚气的圆脸,像极了正
急切等待大人说故事的孩子。他拉住又开始往下滑的文森,继续说:“这类物质有成瘾性
,如果使用过量就会让人上瘾,就像……就像上厕所或像阅读一本好书,进入状况了就没
办法停下来。”
“你的比喻太地上人了,有点难懂。”安吉拉苦恼的皱起脸。“总之,这位文森就是对那
个“药”上瘾了,是吗?”
“重点掌握的很好喔。”丁格回头俯瞰河谷,远处的河谷下方,方才点起的营火已经缩成
比指尖还小的红点。
“这里应该很适合。”安吉拉指著斜坡上突出的一块岩石,丁格赞许的将狙击步枪交给安
吉拉,自己拖着文森来到一旁坐下,取出吉他空拨著。
“愚者动口,智者动手。”
“真的有这种谚语?总觉得又被你愚弄了。”安吉拉嘀咕著爬上岩石,摆出最为稳定的卧
射姿势,透过目镜俯视下方的河谷。
丁格布下的障碍物似是随意铺设,但由高处往下看时,却会发现并非如此。受到障碍物限
制,进入谷地的人,活动空间会收窄在一道虚拟的线上,使狙击手尽可能让枪口的摆动维
持在同一中线上。
在心里演奏到第二支曲子时,丁格发现安吉拉的呼吸声转变了。由悠长的吐息转切换到大
力吸气,然后酌量排出、再酌量吸入。
维持这个呼吸节奏与方式,可说是狙击的前奏--丁格不禁暗自期待玛萨先生不只指派打
手前来袭击,而是能亲上火线。
吐息之中,枪声鸣响,下方的河谷出现骚动与惊叫。恐惧会扩散、惊惶会感染,在无掩蔽
的空旷地点遭到狙击,丁格可以想像夜袭者们此刻的慌乱。
深呼吸、深呼吸,安吉拉谨慎的朝似乎在下达指令的夜袭者瞄准。在三点支撑下,左臂通
过枪揹带把人、枪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她有条不紊的、以柔软的指法扣下板机,在狙击镜
中浅绿色的人影瞬息间成为亡魂。
一名夜袭者在掷出燃油弹前就被击杀,落地的燃油弹反而暴露出其他人的影子,还有人踩
到丁格设置的简易陷阱,而被倒吊在半空中,正无助地向窜逃的同伴大声求援……十多名
夜袭者转眼间剩不到一半。局势从开始就不在他们手中,这已经不是打仗,而是在打靶了
,若不是安吉拉与丁格皆非嗜杀之人,这群人必定连一个都没法生离此地。
确认残存的敌人全都撤退后,安吉拉抱起狙击枪,灵活的滑下岩石,丁格也跟着扛起文森
。
“好啦,该去赚“大小姐”最不喜欢的肮脏钱了,对吧?”
“没错,我相信已故的这些女士先生不会有异议的。”
安吉拉“噗”的鼓起脸颊,以自嘲做微小的抗议,但老油条的丁格当然不会因此难为情—
—在废土之上,道德洁癖并不是能帮助生存的特质。
不多久,安吉拉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托著腮,呆坐在营火边。河谷中的夜气盈满血腥味,
对她而言仍是强烈的刺激。她皱着鼻子,看看蜷缩成一团、偶尔还在昏睡中抽搐的文森,
又看看忙着搜寻战利品的丁格,忍不住问道。
“他……他现在这样子,是上瘾的症状吗?”
“嗯哼。”丁格正忙着将一柄锯短枪管的霰弹枪从阵亡的夜袭者手中抽出来,于是只简短
的哼了声做回应。但察觉到安吉拉沉默中的言外之意,他只好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到营火
边。
“妳想帮他?”丁格翻起文森枯骨般的左手,指出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妳仔细看。他
是结过婚的人,而且从戒指的痕迹判断,婚龄不低于十年,说不定都有几个孩子了,一个
有家室、甚至有子女的人,现在穿着这种破烂,能说明他已经倾家荡产,或许他最近几次
买药的费用,还是拿妻小去和人口贩子换来的。”
“可是……”安吉拉还想说什么,但丁格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翻起文森的眼皮,仔细观
察了他的瞳孔后,又继续说。
“再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病入膏肓了。有闻到他呼吸里的臭味吧?他连消化系统都受损
了,依现在的医疗水准,就算能找到医生,恐怕也无济于事,就算如此,妳也想帮他吗?
”
“可是……”安吉拉低下头,将一块木柴扔进火堆里。火堆中的木块劈啪劈啪地炸裂,安
吉拉稍微缩起肩膀,用几乎要消失的细弱声音说:“可是,你和Frontier Setter还是来
救我了。”
“这个……是因为妳还有救,我才会出手的。”
丁格混杂着苦笑回答,但安吉拉依旧盯着照亮她纤长睫毛的火光,继续用低微的声音编织
著话语。
“是啊,究竟该怎么判断对方有没有救,以及“仁义”究竟是什么,我完全不懂呢。可是
你和Frontier Setter却为了这个我完全不明白的东西,特地来拯救我……
所以我希望也能试着去做,因为感觉如果不做的话,就会一直不明白下去啊。”
这时该说什么好?要她别把天真和温柔混为一谈比较好吗?还是仔细分析这助人之举有多
不切实际呢?虽然因此苦恼了几秒钟,但丁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用比平时还要轻柔的动
作,把帽子戴在安吉拉的脑袋上。
“真是……败给妳了。”
安吉拉睁圆眼睛,好半晌,她在心里咒骂丁格的狡猾。一面对必须接受对方的体贴而对自
己生气,一面只能如对方预期的拉低帽沿,好遮掩害羞到耳朵都变红了的脸。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