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新戏（阿尔布拉罕宫的回忆）的开头两集实在太精彩，所以回头去看了宋编剧的旧戏
——“W——两个世界”，观后感就是“这戏真是太好看了！”
“W——两个世界”刚好符合我看戏的胃口：悬疑烧脑＋奇幻爱情。因为是旧戏，所以评
价早已明摆在那里。这片的评价是前面超好，但后来走钟，编剧脑洞开太大，导致剧情收
不回来。可我看完之后，觉得剧本其实早已写好，也照着编剧的铺设走。只是编剧要给的
信息量太多，加上有些概念要透过电视表达，有点困难，如果写成小说应该就没有这个问
题。我个人觉得宋编透过这戏，想要探讨的是文本、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或者是说这
三者之间如何互相影响。
第一集出现的的画作是全剧的引子。西班牙画家戈耶（Francisco de Goya）的晚年作品——“克罗
诺斯吞噬其子”（Saturn Devouring His Son)，具有相当重要的寓意。当时他直接在自
己住所的墙上直接绘制了 十四 幅作品，这是其中之一。“克罗诺斯吞噬其子”描绘的是
天神克罗诺斯为了害怕自己被儿子杀害的预言成真，所以吞噬了自己的孩子，画面呈现出
来的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氛围，也显示出画家戈耶内心的黑暗。因为戈耶两次身患绝症，且
终身耳聋，身边亲人也接连死去，只留下他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独自面对冰冷的人生，走
向黑暗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旅途。
这一段叙述，仿佛就是漫画主角姜哲的前半生，家人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全部死亡，找不
到凶手，法庭的审判似乎永无止尽，直到三审因证据不足被判无罪。找到真凶成了他往后
人生的唯一目标。这是漫画中的描述。
现实中的漫画家呢？原本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无名漫画家，酗酒成性，面临着离婚、家庭破
碎的现况。在这里，我们其实没有看到编剧有太多的着墨，套用宋编在剧中反复提到的：
因为这跟主角没有关联，可以忽略。不过，我觉得这里有个重要的提示：面临这一切的破
碎，他决定让姜哲在漫画中自杀，跳下汉江大桥。
可是，奇蹟发生了。
隔天一早，漫画家发现姜哲没死，竟然抓着栏杆没有掉到汉江底下，这个画面鼓舞了他，
决定继续画下去。而且这漫画在网络上的浏览人数越来越多，人们喜欢姜哲、期待他的逆
转胜，自此成了最畅销的漫画。
姜哲的复活，剧中的解释是他自己的意志力。
但真的是这样吗？看戏的时候，我有过一个假设，这一幕是女主角画的，因为姜哲这个人
物的原创作者是女主角，是她小时候设想出来的梦中情人。后来被爸爸借用，成了家喻户
晓的漫画人物，所以她救了姜哲，因为她一直希望姜哲可以有幸福的人生结局。
这个想法显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所以随着后来剧情的发展，我的想法有了改变。
漫画家在戏里不断地提到，他为什么要杀了姜哲，因为他是个怪物，漫画不受他的控制，
会自己自动完成（这个设定在剧里不断地呈现）。他很害怕，跟朋友提起，都觉得不可能
，所以他求助过心理医生。这一段，编剧也没有太多的着墨，靠着叙述、回忆就带过了（
这里又是一个跟主角没有关系而省略的部分）。但后面那些匪夷所思、脑洞大开的情节，
其实都在这里有了暗示：漫画家有人格分裂的倾向。
“W”的主角是姜哲，是一个完美、帅气又光明的人设，因为他太过于炫耀夺目，所以大
家的焦点都在他身上。编剧也就顺理成章地让他成了推动漫画进程的主要角色，但这戏真
正的男主角是金义圣饰演的漫画家。
第一集的一开头，作者不见了，漫画无法交稿，第二天漫画却自己顺利的上传到网络，而
且剧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最后一集，作者还是不见了，连绘板都消失了。
所以，从一开始，宋编就明白地告诉我们：“作者已死。”
罗兰．巴特认为作品在完成之际，作者就已经死亡，剩下的解读是读者的权力。所有阅读
活动，都是读者心灵与一个写定的“文本”的对话。网络时代来临，读者的角色扮演更形
重要，“Ｗ”是部网络漫画，所以读者与作者的角色扮演更加紧密。
在后现代主义的观念里，文本的首要解释权是在读者手上。《玫瑰的名字》作者艾可说：
“为了不给通往文本的道路制造麻烦，作者最好在他完成写作之后立刻死去。”文本的目
的是要制造模范读者（model reader)，所谓“模范读者”，即明白作者心意并且遵循的人。
艾可在《诠释与过度诠释》一书最后说：“如果是在写小说，尽管我同样得从经验材料出
发，但我明白我不会将我的结论强加于其上；我只是让那些相互对立的东西自己充分显示
出来。我不提出结论并不意味着没有结论；相反，有许多可能的结论。我之所以控制着自
己不在这些不同的结论中作出选择并不是因为我不想选择，而是因为一个创造性的本文（
text）的任务在于充分展示出其结论的多元性及复杂性，从而给予读者自由选择的空间或
者让读者自己去判断有没有可能的结论。在这种意义上说，一个创造性的本文总是一个开
放的作品。创造性本文中语言所起的独特性作用是这种语言比科学本文的语言更模糊、更
不可译正是出于这样一种需要：让结论四处漂泊，通过语言的模糊性和终极意义的不可触
摸性去削弱作者的前在偏见。”
这一段话精准地体现了，后现代对文本、作者、读者、诠释的观点，而我觉得宋编在“Ｗ
”这部戏中最主要的就是要探讨文本的诠释权究竟在作者还是在读者？
这部戏里，我觉得很精彩的一段是姜哲与漫画家之间的对话。漫画家对于自己创作出来的
角色，有自我意志非常反感，他说：“你以为你有自己的意志吗？你只不过是我虚构出来
的人物”、“是我把你塑造成一个意志力非常强大的角色，一个就算要复仇都会走法律途
径的英雄”、“你会开枪吗？不会，因为我设定的你不会”。姜哲则对漫画说：“你以为
你是神吗？你只是个不成功的漫画家，我是你自我满足的角色。”
这里有著作者与角色之间的辩证关系，作者是漫画世界的神吗？角色人物一但被设定了，
就有了自己的轮廓跟性格，作者在书写的过程中，无法偏离太多，一但偏离这故事就不精
采了。就像人的性格一样，性格就是我们人生中被设定的基本规则，一个人所做的任何决
定，都没有办法超出自己的个性和生命经验。当然，在性格这样的宿命里，还存在着变量
，这个变量是人的意志和自觉。
姜哲的人物设定，是个意志力极其强大的人，所以他能通过各种难关，即使他一再被漫画
中的各种情节折磨，但因为他有自己相信的东西，所以总能逆转胜。但是当他发现所坚持
的一切、曾经信仰的都是假的，都是没有理由的，他崩溃了。他的世界瞬间解体、所有的
经历变得没有意义，所以故事在男主跳下汉江大桥的瞬间，第一部就结束了。
按理说，故事应该就该停在这里。但“作者已死”的主轴没有结束，漫画家还活着，而且
他顺利地让姜哲自我了断，这一次是作者的胜利，他依然是漫画世界的神，克罗诺斯顺利
地吞噬了自己的孩子。
宋编在一开始就设定，漫画里的无形凶手其实就是漫画家本身，而这样的设定是符合“脉
络”的（这也是戏中一直强调的概念）。早在漫画家执意要杀掉男主时，作家就必定成为
最终的凶手，因为他们的执念是一样的，姜哲的悲惨人生，是他们两个共同造成的。所以
，有人抱怨最终的凶手，最后变得太强大，但在现实世界里，那没有任何具体形象的真凶
就是漫画家本人。为了推动情节必须要有的凶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作者”自己，不
会再有别人。
也许是为了戏剧的效果，让人觉得反派在最后开外挂：抢脸又脑控。当然这不符合所谓的
现实，但它的寓意就在与此。戏里面看起来像是漫画家跟真凶进行了一场魔鬼交易，但实
际上就是漫画家心中的黑暗面已然觉醒。所以第一集里，同时觉醒的不只姜哲，还有真凶
，因为他们是漫画家的光明面和黑暗面。如此一来，“克罗诺斯吞噬其子”这幅画的意义
才真正的呈现，接下来的剧情才是主轴。甜甜的罗曼史，只是宋编写来哄骗观众的。
所以，七年前姜哲的死而复活，真的不是他画的吗？剧里没有明显的交代，但我觉得漫画
家已经人格分裂，所以画了自己不知道（人格分裂者的症状之一：失忆）。可惜，漫画家
爸爸不是男主角，所以有关的部份一盖省略。人格分裂的部分，宋编由始至终都没有明白
地点出。除了之前推测漫画会突然自己改变外，更重要的是他在漫画世界里的表现，时而
是正常的漫画家爸爸，时而是漫画中的真凶，着实有分裂的倾向。金义圣的诠释可以说是
相当到位！
如果漫画家真是人格分裂，几乎可以合理化剧情的全部走向。对我来说这就不是一部烂戏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