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背影 (下) 完结

楼主: sk10037643 (毫无动静就是一杯电浆)   2019-04-29 08:31:37
拖了两年半,我填坑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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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吃点。”木坂抓着碗喝粥,对围在桌边的三个女孩说道。
  凤翔、葛城与雪风点了点头。木坂见三人没什么动作,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夹了几块
酱菜,分别放进她们各人的碗里。他又吞了几口稀饭,才开口打破饭桌上安静的气氛:“
今天美军那边好像在招临时工,我打算过去看看。”
  “美军?不要紧吗?”想到木坂前海军军官的身分,凤翔的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些许的
担忧。“要不去其他地方试试——”
  “碰碰运气吧,总不能就这样下去。不攒点钱是不行的啊。”用箸尖将碗里的米粒拨
在一块儿吞下,木坂打断了凤翔的话。“等时局平静了一些之后,我还希望妳们让你们回
去学校读书呢。”
  自信吾那里拿到了米之后已经过了两日。第一天的早餐吃得稍微奢侈了些,现在便回
归以往的惯例,将白米烧成粥来省著吃。虽然吃不到饱,但至少不会让一家四口饿到。木
坂将空碗放下,手臂拄著头,看着三个女孩吃早餐的样子发呆。
  木坂觉得头有些晕。这两天里他时不时便觉头疼目眩,食欲也不怎么好。虽然他平时
便吃得偏少,但这两天他进食的量却又比过往少上了许多。木坂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稍有
怪异,只是他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虽然仍会有些刺痛与热胀,但早已不再化脓,他
便也不觉得自己得身体会有什么大问题,只道自己可能是累积了疲劳或受了风寒。
  感冒这种小事,过几天自己会好,没必要让孩子们为自己瞎操心——木坂在心中暗想
。目光看向正用着早餐的三人,他的眼神在思绪与昏眩中有些失焦,好似就要睡倒一般地
半瞇着眼。
  “提督?”葛城见木坂的神色呆滞,轻声唤他。“还好吗?您脸色看起来很白……”
  “没事、没事。还要再一碗吗?”葛城的叫唤声将木坂的意识从朦胧的云雾中拉了回
来,他赶紧应声道。伸手接过葛城正好空了的碗,他站起身,好从锅子里舀粥出来。
  但晕眩的感觉又再次攀上了木坂的脑袋。额头、乃至于整颗大脑都发著热,几乎要让
他的思考宕机。
  “提督,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坐在一边的凤翔放下了碗筷,站起身,要走到里头
的房间去。她发觉了木坂神色的怪异——或者说,木板的异样要令人不察觉都难。“我去
给您铺床。”
  “没事、没——”
  嘴里含糊的话语没得说完,他突然双腿一软,咚地一声便摔倒下去。头脸撞在桌板上
,手里的碗也磕碰成碎块,木坂整个人滚倒在地,连神智都摔得没了。
  看着眼前突发的这幕,三个女孩吓得当场傻住,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提督。直到几
秒过去,这才理解了面前发生的事,慌乱地放下手里的碗筷上前去搀扶木坂。
  “提督——!”
***
  凤翔与葛城使尽了气力,才将陷入昏迷中的木坂给搬进房间里。木坂毫无知觉地躺在
床上,浑身都发著高烧,大汗淋漓地几乎要冒出蒸气。
  “葛城,你在旁边照看下提督好吗?”凤翔丢下话,抓了两条毛巾,便又走出门外。
“我去弄湿毛巾给提督降温。”
  “好。”葛城点了点头。她将手放到木坂的额上,想稍微了解下他发烧的状况,但那
温度却是将葛城给吓坏了。“啊!好烫!”
  听见了葛城的惊叫声,凤翔没在外边磨蹭,简要地请托雪风帮忙将餐桌上的狼藉收拾
之后,便将毛巾浸过冷水,赶回到房间里要葛城为木坂敷上。但木坂冒汗冒得厉害,汗水
没过多久便将凉冷的湿巾给染得发热,她们只得不停地将毛巾重新以凉水打湿,才能稍稍
控制住木坂那高得吓人的体温。
  雪风将地板上瓷碗的碎块打扫干净,也将餐桌上的碗盘拿去洗了,便跟着凤翔和葛城
进到房里。虽然她比起同年龄的孩子懂事许多,终究是年纪较小,看着两个姊姊紧张地忙
进忙出,又想到方才见着的景象,心里不免得有些慌乱。与葛城一同坐在提督的身旁,刚
才还忍得住的眼泪便一下子从眼眶溢了出来。她抓着姊姊的衣角,低着头,抽抽噎噎地哭
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提督……”
  虽然葛城的内心也是一团紊乱,但若连她也乱了阵脚,凤翔肯定会吃不消。她侧过身
子,揽住了正因不安而哭泣的妹妹。
  “雪风,没事的。”葛城轻拍著雪风的背,说道。
  “提督有些发烧而已,别担心。”凤翔又给提督换了条毛巾。她曲下身子,和葛城一
起搂住雪风,柔声地安慰:“他会好起来的。”
  “嗯……”在两人的安抚下,雪风收住了泪。虽然仍旧不知所措,不过见两个姊姊正
焦头烂额的模样,她还是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
  “啊!都这个时间了!”凤翔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破旧时钟,赫然发现已经临近该去
工厂上班的时刻。
  虽然不放心让木坂独自在家,但工作可也不能丢著不管,否则若因为迟到或旷职而被
工厂解聘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定会变得雪上加霜。对她们而言,倘若失业了,找到下一份
工作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能够接受她们原舰娘身分的职场可不多见。在这个作为家里经
济支柱的木坂倒下的时刻里,就算这份工作的薪资是多么微薄,微薄得让她们需要集合三
人的薪水才能勉强支撑一家四口的基本开销,她们怎样也需要保住这份差事来让她们得以
餬口过日。
  想到这里,愁色不禁便爬上了凤翔的面庞。她有些犹豫——难道真要就这样将木坂一
人留在家里?但若留下一个人在家里照看他,依照凤翔对工厂主管的认识,就连请了半天
病假都会被扫地出门,更不要说不知道木坂还会病多久,留在家中照顾木坂几乎便等同于
失业。仅靠两人的收入要让四人能饿不死都有问题了,若还要从这菲薄的薪水中挪出部分
来给提督治病,那根本痴人说梦。
  “凤翔姊,总有个人要留下来陪提督。”似乎是读出了凤翔皱起的眉间所透露的心思
,葛城坚决地说道:“不论如何,不能就这样丢着他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得要有人留下
来照顾他。”
  “妳说得对……”听了葛城的话,凤翔像是被推了一把,终于拿定了主意。毕竟她心
底也清楚,将家人与金钱放上了天秤后应该孰轻孰重。日子可以过得难挨,但放著害重病
的家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孑然无助,这怎样也说不过去。“那就拜托妳了。”
  “我带雪风去工厂吧。请假我会尽量和主管谈看看……提督就交给妳了。”迅速地将
上班要带出门的东西备齐携上,凤翔留下话,便带着雪风踏出了铁皮房的槛。她其实很想
留在家里照料提督,但见着幺妹惴惴不安的神情,凤翔知道自己作为大姊,或许该照料的
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给吓坏了的雪风。
  “好的。”葛城起身送两人离开,也顺道再将提督额上的毛巾换了一条。“路上小心
。”
  凤翔和雪风的身影还没消失在街角,葛城便关上门,又转回到房间里。她侧坐在榻上
,轻轻捉起提督有些瘫软的手臂,拿了布巾为他拭汗。持续的发烧让汗水浸透了木坂的全
身,葛城不免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脱水。
  “发烧要喝些淡盐水才行。”她回想着过去服役时曾学过的一点关于急救的皮毛,在
心内思量道。擦抹著木坂背部因高热而渗出的汗水,葛城打定了主意,等等要去给提督泡
点能快速补充水分与电解质的饮品。
  “好,这样干爽多了。提督应该有舒服一点吧。”葛城轻轻将木坂的身子再次放倒,
让他将后脑靠在枕头上。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见,葛城依然向木坂交代了自己离开房
间的原因:“我去准备喝的,让您醒来可以喝一些。有事就叫我,我马上就过来。” 
  见双眼紧闭的木坂没有回应,葛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就往外头走去。
  “咲夜……明日香……”
  “叫我吗?提督,我在这里。”甫踏出房间门的葛城没听清木坂嗫嚅的话,赶紧掉头
回到木坂身边。但见木坂依旧没有睁开双目,仅是口唇有些微张,她才晓得刚刚所听见的
低语声是木坂在昏迷中的梦呓。
  “原来是梦话吗……我还以为您醒过来了呢。”看着木坂憔悴而饱经风霜的那张老脸
,葛城鼻子发酸,一股暗流便从心底涌起。一粒粒晶莹的泪滴自她的眼眶滚下,沿着脸颊
流淌,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形成了豆大的印渍。她用手掌抹着眼泪,又用手背揉自己因哭
泣而发红的鼻子,但那泪腺的阀门怎样也闭不上,泪水多得都沾湿了她的衣襟。她跪坐在
榻边,看向卧在床上那意识不清的男人,两手祈祷似地握住了他厚实却无力的掌,声音宛
如告解,呜咽地细声道:“对不起……让您受了那样严重的伤。我好害怕这一切都是我造
成的,您会病得如此厉害,恐怕就是因为那身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
……”
  “如果真的有神,求求祢,让提督好起来吧!要什么我都给!”葛城将脸埋在自己的
双臂里闷声叫着,也将双掌间那只提督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贫病交迫令人走投无路,家
里没钱能给木坂治病,她仅存的办法只剩向苍天祈求。“求祢了!让他好起来吧……他就
像我们的父亲一样呀……救救他……”
  片刻过去,葛城终于止住了几近崩碎的情感。她抬起头,脸颊上留着明显的泪痕。木
坂依旧没有醒转过来,两只眼眸瞇闭着,仅有手指偶尔会轻微地抽动。葛城以左手拄著头
,细细地看木坂的容貌。忽然,她惊觉,木坂似乎又比当初镇守府解散时老了不少。他眼
角的尾纹变得更加清晰可见,眉宇间也被光阴多画上了几道皱褶,而细碎的纹路更是布满
了他的面孔。葛城知道木坂已年近半百,早已不再年轻,但她没想到的是,木坂竟是被现
实磨耗得如此衰老不堪。
  “唉……”垂下眼睑,葛城无助又无奈地叹了声气。她站起身走到外头,要去做她先
前决定而未做的事。“提督,我去给您弄点喝的。醒来的话喊我一声,我就在外边,没有
离开。”
***
  葛城搬了凳子在家门口的火盆旁烤火,手里端著碗,正在吃已经放得冷掉的晚餐。她
早在凤翔与雪风快回到家时便备好了餐点,只是她让两人先用,自己则继续照顾木坂,待
木坂醒来后又给他喂了饭,一直到他再次睡下后才将照顾的岗位交棒给凤翔,自己到外头
吃这顿迟了许多的晚膳。
  太阳早已落下了许久,屋外的天色暗沉沉地,仅有些许的星宿闪烁地点缀在天幕。夜
风吹来有些寒冷,不过盆里的柴火摇曳,凉意没能驻留在葛城身上,都被盆火散出的暖气
给驱散了。她看着高挂于空的月亮,脑海里一点一点地浮现了提督今日在醒来时对她说话
的样貌与声音。
  毕竟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记忆自然是相当明晰。莫约是下午的两点半,木坂终是从
昏迷之中苏醒。他倚靠着葛城的搀扶,吃力地坐直起身子。虽然受病痛所困,他脸上仍是
保持着浅浅的笑,面容看来十分平静慈祥。他吞口水润了润因发烧而稍嫌干燥的喉咙,淡
淡地说道:“抱歉啊,我竟然病倒了。老了真的不中用了呢。”
  葛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抿著嘴,一边勉强自己不要哭丧著脸,一边给木坂张罗饮
食。明明不是木坂的错,他却道歉了,这让葛城心里像是给刀划过一般地疼痛。她咬住了
下唇,在歉疚感的浸染中,几乎要在上头咬出一排血齿印。
  “提督,喝点水和吃点东西吧。您有力气吗?还是我来喂您?”深呼吸过几巡,葛城
松开了咬住的唇,稍稍冷静了一些。她端著水杯与碗盘,走回到木坂的身边,尽量地藏起
话里的情绪,轻声地向木坂问道。
  “葛城,别摆出那样的表情啊。”没有回答葛城的问题,木坂使尽力气地抬起手,放
上了她的肩头。虽然葛城的语气就如平常一般,但她怎样也掩盖不住显露于眉额之间的那
股内疚。木坂见着了,淡淡地叹了声气,拍了拍她的膀子。“唉。不要自责,那不是妳的
错,笑一笑吧。女孩子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呢。况且这应该和那天的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只是感冒得有些严重而已。让妳们操心了,抱歉啊。”
  葛城没有出声回应,只是点点头,挤出了一个笑容给木坂。她一语不发地拿起汤匙,
舀了点米粥放到提督的嘴边。对此提督也没抗拒,配合地张开嘴。木坂在葛城的协助下用
毕了午膳,没一会儿便又敌不过睡魔的袭击,再次倒回床铺上睡着了。
  回忆至此,葛城眼神呆滞地望着盆子里舞动的火焰发楞。吸了下鼻子,又伸手揉了揉
自己的眼睛,她喃喃自语地复诵木坂说过的话:“‘不要自责’吗……”
  “怎么可能做得到嘛。”揉过眼睛的手背上被沾湿了少许,葛城微红的眼眶显得有些
湿润。她眨了眨眼,想将萦绕在心头的恻怆感驱开,但那心情像是苦涩的药粉,不论喝了
多少水,味道仍旧残留在舌根,迟迟无法散去。
  叽嘎——。
  缺油的金属绞炼发出磨擦的噪声,惊动了正暗自神伤的葛城。她从杂乱的思绪中脱出
,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晚了,便赶紧将碗里剩下的一点冷汤喝进肚里,将碗箸放下,伸了个
懒腰准备要起身回到屋内。
  方才开了门的人正是凤翔。她将门板带上,从房子里缓步走出,静默地站到葛城身后
,双手搭上了葛城的肩膀。
  “葛城,妳还好吗?”凤翔倾著身子,悄声问道。
  “凤翔姊?”感受到肩上传来的触感,葛城愣了一下。她说话的声调显得有些扁平,
好似有什么在心底被凤翔的问句给触碰到了。“……我还好。”
  “真的?”凤翔更加地靠上了葛城一些,似是觉得这样更能让葛城说出真实的想法。
她的胸口贴上了葛城的背部,双手从葛城的肩上放下,轻轻地环著葛城的颈子。她在葛城
的鬓旁说道:“我有点担心妳。”
  “……雪风睡了?”葛城顾左右而言他地扯开话题,躲开了凤翔的追问。她把手掌搭
上了凤翔圈抱着自己的手臂,略显倦意地催促凤翔也去就寝。“凤翔姊也先去睡吧?晚上
我来照看提督就行了。我坐在椅子上打个盹便可,我还行。”
  “雪风睡了我才出来找妳的。”凤翔搂着葛城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她听见葛城的声音
里掺杂了些许的疲态,担心地向葛城问道:“今晚我们轮流看护提督好不?妳一整天这样
绷紧著神经,也累了吧。”
  “可是姊妳明天还要上班呢。”葛城抢过话,想要让凤翔打消这个念头。“我来就好
了。”
  “妳明天不也要照顾提督吗?”凤翔用葛城的话将葛城给堵了回去。她的手又搂得更
紧了一些。“我只是希望妳稍微睡一会,免得妳累垮了。”
  “可……我还是希望能由我来。”葛城叹气道。她吞了一口口水,终究还是把刚刚没
能说出的那些自责的话给吐了出来。“要不是我,提督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那么今日或
许便不会病得这么重了吧……我一定要替提督做些什么。”
  “妳果然在在意这件事情啊。但相信我,提督不会希望……”
  “凤翔姊——”葛城的语气里透露著一种不愿妥协的气息,有些强硬地打断了凤翔的
话。她推开了凤翔揽著自己的手臂,转过身,双手捉住了凤翔娇小的肩头。坚定地望着凤
翔的双眼,葛城说话的声音不响,甚至有些微弱,但却又巨大得难以撼动。“让我来吧。

  “好吧。”见葛城心意已决,凤翔知道自己没可能劝得住葛城,便也就不再阻拦。她
回望着葛城的瞳眸,轻声道:“答应我,妳撑不住的时候会告诉我。”
  “我……会的。”葛城的眼神往一旁溜开,迟疑了一瞬,才又重新迎上凤翔的视线。
“可不能让凤翔姊妳更操心了呢。”
  凤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浅淡地微笑,只是那神情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些无奈
,又或是一点不舍。
  “我们进去吧。”拾起碗筷,葛城站起身。她伸手勾住了凤翔细瘦的手臂,两人一同
回到了破败的小铁皮屋子里。
***
  “我来吧,换妳去吃饭。”凤翔进到房间里,从葛城的手里接走了她正在给提督擦拭
身体的毛巾。
  “……嗯。”葛城看来有些疲惫,一对眼睛睁有些得吃力。她迟缓地点了下头,要走
到外边去。
  “葛城。”见葛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地,凤翔拉住了她的手。她盯着葛城的脸,话声
温婉徐缓,但言词里透出的却是不容辩驳的气势。“吃完饭去稍微睡一下吧,你看起来糟
透了。”
  “我还可……”葛城下意识地想要逞强,但最后还是收住了念头。提督倒下后已过了
三日,这几天里她都没怎么阖过眼。她明白,自己还真的是需要一点休息。“好的。”
  走进客厅,葛城在桌旁坐下。本该有四个人一齐用餐的饭桌上只剩她与雪风,看来有
些冷清。雪风替她盛了一碗稀饭,又递给她一双筷子。葛城道了谢,从盘里镊了些许的醃
菜,便低下头专注地扒起了碗里的米糜。
  “那个,葛城姊……”坐在桌旁的雪风喊了葛城一声。她犹豫了一会,见葛城停下筷
子,这才开口问道:“提督他今天整天……还好吗?”
  “还是在发烧,但是有好一些,没再发烧得那么严重了。”葛城斟酌了一下用字,将
木坂的状况透露给雪风知道。她瞇起眼,露出一抹微笑给雪风,要雪风不用担心。“放心
,虽然久了点,但是提督会好起来的。”
  还是别让雪风瞎担心吧——葛城暗暗地想。她告诉雪风的话有些保留,没将一些木坂
恶化的事说出来。提督的体温确实是没再烧得那么厉害了,但葛城没说的是,提督昏睡的
时间越来越长,而他今日醒来时就吐了两次。木坂发烧后便没什么食欲,就算葛城给他喂
饭也吃得不多,于是他呕出来的全是浊黄的酸水,看得葛城好是心疼,却也拿这毫无办法
,只能给提督多喝点水,好缓解他喉咙给胃酸蚀得发疼的灼烧感。
  看着木坂的身体每况愈下,葛城心里清楚,这病大概真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要让木
坂的状况稳定下来,仅剩的办法便只有带他去医院看病。然而这却是她们最做不到的一件
事。连挂号费都出不起,病院的门是不会为了这样的人而开的。
  所谓贫贱,或许就是在说“贫民的命贱”吧。葛城的脸色沉了下来,本已疲惫不堪的
容颜像是又蒙上了一层灰,就连微笑都看来有些忧伤。
  “嗯。”雪风似乎是读懂了葛城的表情,点了点头,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葛城姊
这几天辛苦了。”
  “雪风和凤翔姊也是呢,工作辛苦了。”抚弄了几下雪风棕褐色的短发,葛城才把情
绪从低潮中稍稍拉出一些,松开了皱起的眉头笑道。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碗里,仰头把
里面残余的汤水喝下。
  “啊,我来收拾就行。”见葛城用完了晚餐,雪风说道。她麻利地动手整理餐桌上的
碗盘,要拿到屋外去清洗。“葛城姊先去休息一下吧?”
  “那我稍微在客厅睡一下,晚些喊我起床好吗?”葛城打了个哈欠说。她感觉到身体
正在向自己抗议,便也就欣然接受了雪风的建议。学着提督过往睡觉的方式,葛城在客厅
里打了地铺。才躺倒没几分钟,她的眼皮便支撑不住,整个人被睡意淹没过去。
  “啊,好的。”雪风看着睡着的葛城答道。她双手抓着方才从桌上收拾的碗盘堆,用
脚关上了门。
***
  疲倦总是让人睡得特别沉,葛城蜷著身体在客厅的边上轻细地打着呼噜。不知过了多
久,隔壁房间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对话声,似乎有些吵醒了她。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在
嘴里含混地抱怨了两句。
  “水、水——”提督的呻吟声痛苦,声量愈发增大,最后就连隔着墙板都能听得一清
二楚。葛城这才发现方才的嘈杂声是木坂的声音,吓得自半睡半醒的状态里醒来,爬起身
,跑进房间里。
  “提督,吐出来好些点吗?这里有水……”凤翔一手抚著木坂的背,一手拿着水杯,
递上前给他。
  “恶呕——”木坂没能出声回答,对凤翔摇了摇头。他抱着脸盆,嘴里又再沥出了混
浊的黄色液体。小小的盆里盛接了不少秽物,看来早在葛城醒来前已吐过了好几巡。
  “不知道为什么提督醒来之后一直吐。”雪风拉了拉站在门口的葛城衣角,踮起脚尖
在葛城的耳边说道。葛城拍了两下雪风的肩膀要她放松一些,便靠上前去看木坂的状况。
  “凤翔,换用这个盆子接吧。”递上另一个脸盆,葛城接过了木坂手里的那一个。“
我把这个拿去处理掉,一直闻到这种味道提督会更想吐的。”
  “还好……我好像没东西能吐出来了。胃袋跟钱包一样空空的,哈……”木坂浑身绵
软地将背靠在墙上瘫坐着,讲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又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不过还
是拿去倒掉吧,不然换你们闻了想吐。”
  看着木坂的样子,葛城没办法和他一样能笑出来。她让凤翔在里边顾著提督,自己小
心翼翼地端了那溢散著刺鼻酸臭味的盆皿,到屋外找了个水沟倒掉,又从家门外的缸里舀
了些水,冲洗那盛装过呕吐物的脸盆。
  葛城无声地动手清洗著盆子,思绪纠结在了一块儿。她实在摆脱不了自己的愧疚,一
想到木坂苦笑的表情,眼泪又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可恶、可恶、都是我……”葛城蹲坐在地,颤抖著身子,压低了声音偷偷地哭。她
不想给木坂听见,因为她知道,若让木坂听见了,他肯定又会要安慰她——而那正是她最
难受的事。
  “啊……不好意思,请问木坂孝弘先生是住在这附近吗?”一个陌生的男声向葛城搭
话问道。葛城抬起头,才想起自己刚刚哭过,赶紧用衣袖随意地抹了几把眼泪。
  “您找提督有事吗?”葛城吸了下鼻子,站起身回答道。她稍微打量了眼前中年男人
——他的年纪看来与木坂相去不远,只是头发不若木坂那般花白,面上的皱纹也不似木板
那样深刻。
  “是原舰娘啊,妳好。我是孝弘的朋友,小村信吾。我有要事找他。”信吾向葛城介
绍了自己,说明了来意。他想到方才所见的泪容,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妳……还好吗
?”
  “您好,我是葛城……我没事。”葛城眨眨眼,将眼眶里最后残下的一点眼泪给挤掉
。她简单地自我介绍后,便捡起地上还沾著水滴的脸盆,带着信吾往家里走。“小村先生
,我带你过去找提督吧。”
  “提督身体不适,还要请您包容一下。”走没几步路,葛城便领着信吾到了他们那间
小小的破屋子外。葛城一边和信吾提了木坂生病的事,一边推开了家门。“请进。家里有
些杂乱,还请包涵。”
  “不会、不会。”
  “这边先请坐一下。”她在客厅拉了张椅子给信吾稍坐,自己便进到房间里找提督。
“提督,有一位小村先生说要见你。”
  “告诉他我就来……”木坂奋力地撑起身子想要下床,但一不小心便几乎要滚倒在地
,幸好三个女孩赶紧上前去搀住他才没让他跌落。木坂苦笑了两声,这才放弃起身去找信
吾。“麻烦他进来吧。”
  葛城到外头请了信吾进房间里,三人识相地暂时退出到房间外。只是她们又很好奇信
吾和木坂的对话,三个女孩便鬼鬼祟祟地在门口侧着耳朵偷听。
  “你怎么看来奄奄一息的……你还好吧?”信吾进了房,坐到木坂的床侧,有些担忧
地问道。木坂的脸色很白,甚至有些发青,实在难以令人不去替他担心。
  “没事、没事,感冒而已。多喝水,睡一睡就会好的。”吃力地摇了摇头,木坂坚称
自己只是感冒而已,要信吾别担心。“唉,我又开始觉得有些疲倦了。感冒总是这样……
长话短说吧。”
  “总之,事情都帮你办妥了。”信吾看木坂对自己的病情坚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从包里拿出一封牛皮纸袋,自里头抽了几张盖上许多红印的文移出来,递给木坂过目。
“喏,你看。你们四人的经历都漂干净了,这是新的身分证明文件。”
  “这还真是感谢啊!太好了……我最挂虑的便是这事了。”木坂捉著那几片纸张,欣
喜得眼眶泛泪,双手不知是因为乏力还是激动而不停地颤抖著。“这样我们就能够重新开
始了。摆脱那样的标签……”
  “只是为了赶时间,我把她们三个都挂到了你的名下作女儿。否则一些文件还要再送
,我怕这件事又会被延误了。”信吾一边翻阅着他给木坂带来的公文,一边又补充说道。
  “养女吗……”木坂沉吟了一会儿。“我没问过她们这件事呢。原本是想等家里状况
好转之后再来烦恼……我还是希望可以尊重她们的想法。”
  “提督……爸,我不介意。”在门外偷听的葛城听了木坂的话,终是按捺不住心情,
进到房间一把抱住了木坂,眼泪哗啦啦地洒了下来。“谢谢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爸……
谢谢您……”
  “我们也是。”雪风与凤翔擦着眼泪,也跟在葛城身后进到房间里头。葛城松开木坂
,让两人也和木坂拥抱了。
  三个女孩围坐在木坂身旁,就好似一幅和乐的全家福。木坂呵呵地笑了,打趣说道:
“我这算老来得女吗?这可真是喜事一件啊。”
  “我啊,年纪轻轻就参军了。从那时候开始,我这一生都在掠夺生命。以前驶船开砲
,后来调度舰娘……干的都是些杀人害命的勾当。”木坂牵着三个女孩的手,娓娓地说著
过去的事。讲著讲著,泪腺一下子拴不住,顿时一张老脸上涕泗纵横,讲的话都变得含糊
了。“军队解体后能保护你们几个,真是、太好了……我这一生,总算拯救了点什么……

  “这样我就能放心了呢。哈……”木坂的眼睛瞇成了弯月形,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放心什么,你快些好起来,我们还要去喝酒呢。”信吾拍了拍木坂的手背笑道。但
木坂没有反应,看起来像是昏睡了过去,动也不动地瘫坐着。
  “爸?”“孝弘?”坐在一旁微笑着的四人这才惊觉木坂的不对劲。信吾伸手探了下
木坂的鼻息,那呼吸微弱得令人无法相信这个人方才还如此健谈。
  “怎么会……爸!醒醒!”事态转变得令人措手不及,女孩们焦急得哭了,就连最为
年长的凤翔都慌乱起来。她们捉著木坂的肩膀与手臂,摇晃着想唤醒他,但木坂的肢体就
像断了线的人偶,毫无反应,仅仅是随着她们的摇晃而摆动。
  “冷静点。”信吾出声安抚她们三个。他转过身,将木坂的手跨上自己的肩头,双手
扶起木坂的腿,将木坂整个人揹了起来。“走,我们去医院。”
  “可是我们……没……”
  “我和你们父亲三十年老交情了,这点忙我帮得上的。”信吾催促道:“走吧,再迟
可能就来不及了。”
***
  休息室里回荡著的是葛城崩溃的哭声,以及凤翔与雪风的低泣声。方才的仪式里她们
都还能忍住悲痛保持静默,直到木坂的身躯被棺盖盖上,推进了火葬场里,这才终于抑制
不了情绪,痛哭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爸……是我……是我的错……”泪水布满了葛城的脸,她的
声音像是自己被摔碎了一地那般痛苦,悲啼声近乎嘶叫,几乎要泣出血来。凤翔与雪风抱
着她,虽想安慰葛城,但两人的眼泪却也怎么都停不下来。信吾在一旁陪着三人,眼泪也
扑簌簌地在掉——毕竟三十年的情谊,没可能对此不伤心。
  木坂在战争之后已经没了亲人,一颗丢在广岛的新型炸弹让他从此成了鳏夫。他过往
的同事与下属在军队解体后早化作了鸟兽散,一个个都断开了联系,而上级则通通抓去给
国际法庭判刑了。没有亲人,亦没几个熟人,整场丧礼只有三个养女与信吾替他送行,火
化休息室里空荡荡地,不免还是令人觉得有些寂寞。
  “不好意思,请诸位移驾至这边……”
  过了莫约一个小时,火化终告一段落。工作人员从里头出来,请四位前去捡骨。女孩
们揉了揉眼睛,将情绪整理好,才跟了上去。
  铁盘上等待着她们的是一堆烧化过的白骨与粉末。她们所熟悉的那位木坂已经消失,
仅存这些作为与现世的连结。凤翔、葛城、雪风各自拿了一双长筷,合作著将父亲的骨头
夹进灰坛里放好。一块又一块,直至将木坂每个能用长箸夹起的部分都收进坛里,她们才
将铁盘交还给工作人员,请她们协助将那些已烧作粉末的灰烬也放进罐中。
  闭上了坛盖,殡仪馆的人员替她们将骨灰坛包上布巾,结束了这场略显寂寥的丧礼。
  信吾与三人一同慢慢地走回到那间破旧的铁皮屋。三个女孩轮流抱着木坂,一路上感
受他在世上最后的重量,不发一语地走着。直至回到家中,她们暂将木坂安置在客厅的大
桌上后,这才出声向信吾道了谢。
  “信吾先生,真的十分感谢。没有您帮忙我们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哪里的话,别这么客气。我有东西要交给妳们。”
  “孝弘之前拜托我帮忙处理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这些是他先前因为调查而遭冻结的
一些财产,现在都转到你们名下了。”信吾从袋子里掏出了印鉴和存摺,交到三人手里。
“我担心你们不会处理,就先用了凤翔的名义开设了一个银行帐户……钱都转到里面了,
印章和存摺妳们要收好。”
  “这……谢谢您帮我们这么多。”
  “别这么见外,妳们是孝弘的遗女,作为他三十年的老友,帮点忙不过分的。”信吾
淡淡地说道。“妳们三个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先送爸爸回故乡吧。”葛城提议道。她望向凤翔与雪风,她们俩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要努力活出一个值得被他拯救的人生。”
===
后记:
嗨大家好,这里是许久未更新的电浆。(土下座)
这篇刚好赶上舰娘六周年(有赶上吗!?)与平成的最后,终于将许久以前开的坑给完结了,
希望大家会喜欢。
太好了,赶在令和年号上架前写完,不会被说是从平成拖稿拖到到令和的混蛋了
啊,不对,还有二二零零,我还是个从平成拖稿拖到令和的混蛋 LUL
先偷偷宣布一件事,6月初的砲雷我会参加,这次是和八云一起合摆!
会有新刊,预计是一本短篇集(青鸟之后做短篇集做上瘾了是不是啊),主题是战末战后世
界观
本篇(即整部《背影》)会收录进去,其他还有先前写的《比翼之鹤》、收录于八云作品《
大和庑子》中当作插花的《愿》,以及一到两篇的新文章。且上述提到的旧文章都会重作
编辑改写,会和先前在网络上发布的有所不同。
至于二二零零的第二部,预计是在暑假场首卖....IF I can 写完 555
以下是一些写本篇时产生的想法,有点长所以放最后面
作者: Jetstream (Sammuel)   2019-04-29 08:58:00
看标题还以为是跟橘子有关的背影XD
作者: fish770130 (catfish)   2019-04-29 09:19:00
木板苦笑了两声
作者: Pixis (说好不摆烂)   2019-04-29 10:05:00
作者: SaberTheBest (Saber最高!)   2019-04-29 14:03:00
这篇等好久了。・゚・(つД`)・゚・。。
作者: VongolaXI11 (麒麟暴)   2019-04-30 14:00:00
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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