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仿造前篇邯郸学步,并提醒文长慎入。)
令狐冲越是学得多,越觉这九剑之中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
中全部奥秘,听太师叔要自己苦练二十年,丝毫不觉惊异,再拜受教,说道:“徒
孙倘能在二十年之中,通解独孤老前辈当年创制这九剑的遗意,那是大喜过望了。
”
风清扬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
是在一个‘悟’字,绝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
,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
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正是学练这套剑法的材料。”
令狐冲道:“是。”闭上眼睛,将这段时日所学大要,默默存想了一遍,突然睁开
眼来,道:“太师叔,徒孙尚有一事未明,遇到桃花岛的落英神剑掌,当使破剑式
应之?还是以破掌式应之?”
风清扬道:“这……这个……独孤九剑,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独孤前辈当年挟此
剑横行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那是他老人家已将这套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之故。
同是一门华山剑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独孤九剑自也一般
。”
风清扬这回答甚是巧妙,既像是答了令狐冲的提问,又其实什么都没回答,是以令
狐冲听完仍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待要再问,忽听得洞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可惜可惜!令狐小哥聪慧机敏、飞扬洒脱,风师傅这般回答,怕是文不对题。”
二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怎地左近有人居然并不知觉?而且听此人的说话口气,
似乎在洞外已久。令狐冲喝道:“是谁?”不等对方回答,忙向外奔出。只见洞外
山道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道人拿着一把蒲扇,坐在树下纳凉。这道人年纪不
少,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
令狐冲又问:“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吗?”那老道慢慢抬起头来,说道:“小哥
问我知不知怎么杀桃花门人?”二人一齐凝视着他,只见他眼光茫然,全无精神,
但说话声音正是适才回应风清扬的口音。
令狐冲道:“不错,那我问你,你认为应当如何应付?”
那老道眼神一亮,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微笑道:“杀桃花门人当用‘碧水剑’,
唐人有诗云:‘桃花春水绿。’可见桃花碧水,原是相映成趣。所谓‘桃花尽日随
流水,落花有意水无情。’用你岳家师妹那把碧水剑这么喀嚓喀嚓……一剑一个,
既是干脆,也是无情。”
令狐冲道:“原来如此。杀了东邪子弟……那南帝门人又该如何对付呢?”
那老道道:“杀天龙寺子弟当用‘龙泉剑’,唐人有诗云:‘天龙带泉宝。’如能
配上斗酒僧的九阳神功杀之,更是俐落。诗有云:‘此僧饮酒,天龙辟易。’”
那老道不等令狐冲再问,自顾自的续道:“杀白驼山子弟当用‘龙门飞剑’,诗云
:‘七十二峰今夜月,龙门相对骆驼山。’月下屠山,岂不快哉?至于杀叫化嘛,
用‘鱼肠剑’最是贴切,李太白诗云:‘子胥昔乞食,此女倾壶浆。运开展宿愤,
入楚鞭平王。’你瞧,是不是气慨万分?”
令狐冲问道:“这跟鱼肠有什么干系?”
那老道答道:“干系可大了,那伍子胥‘肯随鱼肠逆,寒锋助残猛。后来入郢功,
勇志亦驰骋。’后来这段故事还被编成京剧大戏来演,叫做《吹箫乞食鱼肠剑》,
小哥你瞧过没有?”
令狐冲从未听戏,听得老道引证戏剧,于此不甚了了,但想到子胥乞食、专诸刺僚
的故事,倒是小时候曾听见师娘讲过。他缓缓摇头回答道:“我虽没亲眼瞧见过,
但的确有听说过。那再请教道长,全真与古墓两门,你又会如何应对?”
那老道回道:“杀重阳门人当取梅念笙大侠的‘连城剑’,诗云:‘抱璞心常苦,
全真道未行。琢磨忻大匠,还冀动连城。’诚不我欺。至于杀古墓派就不简单了,
当学常长风大侠以‘石墓碑’作兵刃,但谁会将那么沉重的劳什子随手带在身边?
不如将就一点,以钟家的兵刃最点题,最好是‘灵位牌’,‘招魂幡’勉强可用,
但那玩意儿是出殡用的,关联少了一层,至于‘哭丧棒’,则不免略嫌牵强了。”
令狐冲在这段时日听风清扬谈论讲解,于天下武功的来历、招式、施展之道、破解
之法,已十知八九,但对杀人一道却一窍不通,此刻听得那个老道侃侃而谈,大有
茅塞顿开之感。只听他又道:“至于要杀明教的人嘛,当然是放一把火烧了干净,
岂不闻:‘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令狐冲连连点头,再问道:“那请问道长,如何诛杀魔教妖人?”五岳剑派与魔教
势不两立,令狐冲自小便被师父、师娘教育魔教是如何的十恶不赦,见之必杀。
那老道答道:“还不简单?一样用‘火折子’点火烧呀!古诗云:‘东方之日兮,
彼诛折子。东方之月兮,彼诛折子。’”
忽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响声过去更无异状。令狐冲知这是本门“御气指剑”
的功夫,向风清扬望去,只见他脸上兀然变色,却兀自强作微笑。
原来风清扬一直在留神听那老道说话,听他言辞夸张,却又非无理,待听到这里,
实难想像用火烧死东方教主情境。他虽从未亲遇东方不败,但曾听少林方生论及,
曾亲见东方不败武功之高,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听其转述,连自己亦非其对手,
未料这老道浑不在意,将诛杀魔教视为吃饭喝水般容易,遮莫是个疯子妄人来着?
他越听心中越是不服,苦于立誓不再与人当真动手,忖道:“只试招,不动手!”
双手拢在衣袖之中,暗暗使用“御气指剑”,神不知、鬼不觉的向那个老道喷去,
不料指力甫及那老道身前三尺之外,便似遇上层柔软之极,却又坚硬之极的屏障,
嗤嗤几声响,指力便散得无形无踪,却也并不反弹而回。风清扬大吃一惊,心道:
“这妖道果然有些鬼法术,并非大言唬人!”
那老道恍如不知,续道:“再来若杀吴三桂那狗贼,原是用个‘铜箱’砸最妥贴。
诗云:‘击平西兮铜箱。’岂有他哉?至于要杀其它门派弟子,也须得讲究兵刃,
杀什么门派,便用什么器械。譬如说杀青城派的,就当使‘降魔杵’,佛门诗云:
‘降魔能用无心法,六贼青城尽倒戈。’”
风清扬适才想到方生,便道:“青城的庸手有甚好杀?少林这等大门派才希罕。”
那老道精神大振,应道:“不错,不错!各大派杀起来才有味道。”
“杀少林当用黄眉僧的‘木鱼锤’给他们一僧一僧来个‘当头棒喝’。
佛门有偈:‘无孔铁锤成队走,苦哉灭却少林宗。’可见得若是欲要诛灭少林,
原是要用铁锤。”
“杀峨嵋除了可用‘蛾眉刺’,老道我更偏爱使‘马前枪’。
正应白乐天那句:‘宛转峨嵋马前死。’饶富古意。”
“杀昆仑当用钟镇那柄‘九曲剑’。
唐人有诗云:‘对兹伤九曲,含浊出昆仑。’”
“杀崆峒当用‘轩辕剑’,或是张召重那柄‘凝碧剑’。
唐诗云:‘云昔崆峒老,何词受轩辕?’又有诗云:‘碧渊湖上小崆峒。’”
“杀嵩山当用丁春秋的‘三笑散’。
佛偈云:‘笑倒嵩山破灶堕。’”
令狐冲听那老道讲到如何诛杀嵩山派,心中一凛,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岂容他杀?
风清扬忽道:“如果你要杀我华山派的门人,那便如何?”令狐冲听见他问那老道
如何来杀华山派,心中大惊,暗忖:“风太师叔怎地问他这个?”但随即又转念:
“这老道所言实是匪夷所思,不知他何时来此,亦不知他对我华山武功是否了然,
是否我华山之敌。此事关涉太大,不妨再问个明白。”便道:“不错。请问道长,
若要杀我华山派,那便如何?”
那老道手摇蒲扇不疾不徐地说道:“杀你华山派诸门人,当然是要使‘巨灵掌’,
再施‘独劈华山’招式才对味。正所谓:‘巨灵抬手无多子,分破华山千万重。’
你华山诸峰相传远古原为相连,玉皇大帝命巨灵劈山之后,才形成今日这个容貌,
是也不是?”
风清扬对华山诸般传说自是熟稔之极,便道:“不错,是有此说。但你胡吹大气,
说什么巨灵掌,世上哪有这种东西?就算真的有,又哪有人会拿这东西做兵器?”
那老道道:“讲究杀人的雅士,当然具备。似你们这等瞎砍乱戳,自然是什么柴斧
牛刀都能用了。”令狐冲道:“你是不是雅士?”那老道道:“说多不多,说少不
少,三分风雅是有的。”令狐冲哈哈大笑,问道:“那么道长刚刚提及的十六派兵
刃,你身上带了几只?”那老道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每样一只是有的。”
风清扬心想:“这老道双手干枯细扁,何来巨灵掌?”便轻蔑地道:“信口开河,
胡吹牛皮!我跟你打个赌,你身上绝没有这些兵刃,如果有的话,我就打破誓言,
跟你较量一场如何?”
令狐冲道:“妙极,妙极!且看他怎生……”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那个老道一伸手
从大石后提出个包裹,见那包裹也不甚大,但他却从那包裹中掏了一柄又一柄器械
出来。风清扬心下暗惊,但兀自嘴硬道:“有这些器械何足道哉?就算有其器械,
你有本事真去杀魔教教主?杀少林方丈?杀武当掌门?杀……”
那老者听到这里忽然白眉一竖,动作停了下来,目光低垂,对着风清扬轻轻说道:
“我待会就使‘独劈华山’杀你,风师傅准备好接招吧。”
风清扬不动,只是道:“瞧个清楚,你那双老破扇手掌可称不上是‘巨灵掌’!”
他见那老道架势,知道今天形格势禁,不欲动手也是不成的了,于是缓缓举起适才
教令狐冲独孤九剑所持的长剑,双目紧盯着那老道双掌,且已经知晓对手将要施展
“独劈华山”,自是任谁都能料敌机先。
只见那老道缓步向前,伸出一掌,斩向风清扬头顶。风清扬见他伸掌斩向自己天灵
盖,剑尖便即上抬刺向对方手腕,又恐那老道武功太过厉害,一挑剑后,身子跟着
斜里飘出。他华山派的武学本已非同小可,再钻研独孤九剑之后,更是傲视古今。
这一挑剑,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能一剑反击天下诸般攻招,一飘看清世间
任何追击。剑势身法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那老道一掌轻轻斩落,果然就是那招“独劈华山”,只是那老道手臂暴长,原来是
手上多了件物事。岂知风清扬这一飘身,正好将自己的脑袋凑到那老道劈下之处,
啵的一声响,击在脑门正中的“百会穴”上。那“百会穴”是人身最要紧的所在,
即便是给全然不会武功之人踫上了,也有受伤之虞,那老道一击而中,打得风清扬
向后便倒。眼见他脑袋挤下,头颈全然没入胸腔,脸颊口鼻全都向横里扯了开去,
如此样貌无独有偶,倒是便像老不死她爹一般。
只听得那老道向令狐冲缓缓地道:“令狐小哥,劳烦你相告尊师,少则七日,多则
数年后,等我心血来潮,便来诛杀你华山满门,刚刚杀你太师叔的兵刃便是信物。
”说著将手中所持之物轻轻抛向令狐冲,低头收拾包裹。
令狐冲一接,竟是只血肉模糊的巨大断掌,心中惊骇莫名,喃喃地道:“这……”
那老道口中解释:“唉……谁说没人用巨灵掌做器械?这便是韦爵爷的独门兵刃,
当时他是取自呼巴音喇嘛,令狐小哥怎地不知?”说罢便慢慢走下山去。